「可恶……可恶!」
我的泪水溢出眼眶,随着迎面而来的风势飘散。
不晓得法迪欧是不是被我的泪水沾到了肌肤,双脚缠在我腰上的法迪欧,在我的背上气若游丝地说道:
「小…………彻……你…………尽……力了……」
「我知道!我知道啊!可是……可是!」
我甚至已经无法好好表达自己的情感。自从遇到该隐,眼前状况就不断剧烈变化,我的心思一直很混乱。
我一下子差点失去小命。
等我察觉到时,我已经失去战力了。
在重要的伙伴遭遇危机时,我这个勇者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最后不但被师父明言碍手碍脚,甚至还牺牲她牵制敌人,丢脸地夹着尾巴逃跑。
这算哪门子儘力了?
「可恶……可恶……!」
我就像变回幼稚园小孩一样,一边逃跑还一边嚎啕大哭、耍脾气。
……不对,其实我知道,我们过上了最麻烦的敌人,也尽了各自的全力。结果状况还是这么凄惨……真的只能说是对手太强大。即使是现在,我们也正在尽自己的全力,而法迪欧指的正是这个意思。可是……可是!
「(我算什么勇者啊!还夸口要保护重要的东西……!我根本……根本……!)」
和愿望乖离的现实令我咬牙切齿。尤其我还得到了勇者之力,走到这一步的悔恨远比在现实世界时更加深刻。
我并非软弱无力。
我也绝不是弱者。
但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这都是我的疏忽与经验不足造成的。
而因此受到伤害的……是我无可取代的重要伙伴。
「可恶…………可恶…………可恶!」
「…………」
我悔恨地不停哭泣,我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这是师父替我製造的逃亡机会。所以我拚命奔跑,连藉由勇者之力强化过的双脚肌肉都疼痛不已,双眼凝神细辨高速接近的树木间隙。
可是,就算我有勇者之力,也剋制不住擅自溢出的泪水。
我默默奔跑了一会之后,法迪欧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
「呜……呜……!」
「法迪欧?」
我赶紧停下来观察情况,他的额头上流了好多冷汗。
「你怎么了,法迪欧?回答我啊!」
「…………没事…………什么事也…………呜。」
「不要勉强自己!快告诉我——」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想起法迪欧受到攻击的部位是侧腹。他被击中时有发出很不妙的声响,骨头一定碎掉了吧,说不定连内脏也……
在这种状况下……用这么难受的姿势背着他高速奔跑,怎么可能不会造成他的身体负担啊!
「呜……别……在意……你…………快跑……」
「你别说话了!」
我真的慌了,师父难得给我这个机会,我知道我得尽量跑远一点才行。不过,万一因为这样害法迪欧伤势加重或死亡,那我的逃亡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问题是,我又不能让他在森林里休息,而且要换个姿势搬运他,能做到的也很有限。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正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开阔的空间。要暂时让他休息,至少也先带他到那边比较好。于是我背着法迪欧穿过树丛间,接着——
「这里是……」
我看到了一片大水池……不,是沼泽才对。带有黏性的绿色水潭不深,範围很宽广。
「这就是师父说的毒沼吗……」
我走到沼泽边……老实说,这里完全不适合让伤患休息。可是,在沼泽的毒性影响下,这附近没有碍事的花草树木,地面还神奇地化为柔软的沙地,反倒很适合躺下来。
「(总之,这边感觉也不会有其他魔物跑来……)」
打定主意后,我先确认触摸到沙地不会中毒,才将法迪欧放下来。我以为他会抱怨这里环境不好,没想到他躺到地上后,就露出了很平静的表情。看来,这个姿势比较舒服一点。
「(太好了,在法迪欧的状况缓和之前,先在这里休息吧。)」
和该隐战斗时,我几乎丢下了身上所有行囊,不过法迪欧身上还有小小的背包,我拿下背包确认里面的东西,还好里面有一瓶恢複体力的魔法药水,于是我喂他喝下。
也许是药效发挥了,法迪欧的呼吸越来越平顺。他没有睡着,但意识似乎不太清醒。
「(先让他休息一下,再前往森林的出口吧……)」
我也坐下来喘口气,茫然眺望周遭的风景。
在我眼前,有一片只会夺取周围生命、丑恶至极的存在——毒沼。
「(哈哈……这景色……真不适合……休息啊……)」
大概是心情暂时鬆懈下来的缘故,我感受到强烈的睡意,同时脑海中开始浮现一堆杂乱无章的思绪。
「(师父,你平安无事吗……还有路乌……哥哥……妈妈、爸爸……法迪欧也算不上平安…………咦?我……我想保护……重要的人……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总因为我的缘故……)」
也许是睡意害的吧,紧闭的双眸一角渗出了泪水,我下意识地低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这样边打盹边道歉了,至少在我来这个世界以后,应该还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当我刚听说父母为了保护我而死的时候……
「………………………………」
每次我快要睡着,就咬紧牙关强忍睡意,但一不小心又会堕入睡意的深渊中……我一直在半梦半醒间徘徊。在这段期间内,我心中会一直涌现悔恨与悲哀,使我就像说梦话般不停道歉。
也不知道自己维持这个状态过了多久,等我完全失去时间感的时候——异常状况骤然降临。
「嗯,在这种状况下,我还真不好意思偷袭呢。」
「!」
身后突然传来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
我惊恐跳起身,立刻架起雷神之棍回过头来。我的眼角还残留着泪水,但睡意早已消失无蹤。
我看到——从森林追上我们的——
——竟是嘴巴沾满红色鲜血的魔人该隐。
「啊……啊……」
混乱和恐惧在我内心交错,我不自觉地发出嘶哑声。
该隐恢複双足步行的姿势,眯起眼睛怀旧地说:
「喔喔,这里……变了不少啊,不过的确是那个池子。原来现在完全化为沼泽了。如果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景观和毒性,那些白狼也会产生戒心,不会死于非命了吧……」
我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对,我甚至不想去理解他在说什么。
因为……我现在只想问他一件事情。
我努力从乾渴的喉咙,勉强挤出一丝声音……
我看着他嘴边的鲜血……面色铁青地问道:
「师父呢……师父她……怎么了?」
「?师父?啊啊,你说女骑士——赛西莉亚·希维尔是吗?唉呀,她真是个厉害又勇敢的高手,她的剑技无疑是我至今遇过的所有人当中最——」
「我是在问你『师父究竟怎么了』!」
我发出响彻森林的怒吼,身体却颤抖到连我自己都觉得滑稽。
法迪欧听到我的声音,开始发出呻吟,慢慢苏醒。
此时该隐无比遗憾地说:
「唉,其实我本来没有义务向你报告这件事。她啊——」
「(……啊啊,这样啊,师父逃跑了啊。)」
我从该隐的态度和语气,推断师父应该是逃跑了,内心终于鬆了一口气——
「她啊——真的很美味呢。」
「————」
——我心里响起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巨响。
魔人该隐
一股彷彿地面震动的异常感触,传遍我的四肢百骸。
「(地震吗……?)」
我好奇观望四周,发现这片缺乏生气的森林,难得有一大群鸟在远方一同飞上空中。看来果然是地震吧,反正无所谓。
我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少年——勇者的身上。
他的朝气已不复见,现在的他只是诡异地低着头。自从我告诉她赛西莉亚·希维尔的下场,他一直是这副德性。犹如全身肌肉都罢工似的,手臂垂软无力,棍棒的前端也垂落地面,整个人像游魂一样呆站在原地。
看着勇者的态度丕变……我多少难掩失望。
「(嗯……我也明白这样不太厚道,但我只是想稍微引发他的潜力,才用同伴的下场刺激他……没想到,完全是反效果啊。)
这也不怪他,期待一个小孩子「义愤填膺」本身就是种错误。
我很清楚这一点,却忍不住想试他一下。
现在我失去了赛西莉亚·希维尔这个好对手。
所以,我真的无法剋制自己不去期待潜力无限的年幼勇者觉醒。
不料,结果是如此凄惨,我连他仅存的战力都剥夺了。
「呜……小彻……!小彻!」
「…………」
勇者脚边的魔法师一边呻吟,一边努力爬向勇者。
「喂!小彻!你这家伙……在发什么呆啊!」
「(哦哦。)」
魔法师的反应令我肃然起敬。讲句失礼的话,我实在不认为他是拥有信念的青年,然而他身负濒死的重伤,却没有恐惧、逃跑、放弃……
他没有放弃生存的希望,并激励勇者再次挺身反抗。
「(了不起的胆识。许多被喻为英雄豪杰的人物,临死前反而丢人现眼。可是这个贫弱的青年……)」
魔法师并不知道我有多感动,他继续爬到勇者身边,抬头仰望勇者——但紧接着……
「咦——」
那位青年却不知为何,整个人哑口无言地瘫在地上。
「?」
我不解地歪起头,完全无法想像他为何有这种反应。
「(怎么了?勇者像个小鬼一样大哭吗?不对,纯粹大哭的话,他应该不会有那种反应。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道理。那个毅力过人的青年,为何一看到伙伴的表情……就做出好像看到怪物一样的反应呢?
…………唔嗯。
略感好奇的我,迅速沖向勇者,朝他的脖子递上我的利爪。
「唔!」
地上的魔法师大惊,反射性地向后躲。但奇怪的是……真正面临性命威胁的勇者,竟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了?他恍神到连我逼近都没发现吗?)」
更加失望的我,已不惜用上粗暴的手段,一爪轻轻刺进少年柔软的脖子,他的脖子流下一道鲜血。
魔法师倒吸一口气……这时,看来终于注意到自己惨状的少年,抬起头看向我——
「!」
——他笑了。而且笑得无比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