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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好天气。
淡淡的水色在天上铺陈开去,被拉得纤细的白云呈条纹状地罗列其上。一片叫人无可挑剔的爽朗晴空。现在时钟的指针才过最高处,有凉爽的清风拂过的惬意午后才刚开始。
新川滨第一高校正迎来午休,学生们正在以各自的方式度过这段绝不算太长的休息时间。
直人和拉凯尔也和众多的学生一样轻轻离开了教室,带着午饭来到了中庭。
虽说是吃午饭,但今天并没有遥亲手做的便当。
身为学生会一员的遥最近因为要给文化祭做準备而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近期时间每天都必须得一大早就来学校。
这么匆忙的早上,自然没有给三个人备好便当的时间,所以昨天和今天,直人和拉凯尔以及现在估计正在学生会办公室好不忙活的遥都只能去小卖部买三明治和麵包垫肚子。
「……我吃饱啦」
把花坛边上的石头当凳子坐下后,吃掉了完全无法跟遥的便当相提并论的午饭,直人往当做是餐后咖啡的袋装咖啡欧蕾里插进吸管。
这一带採光不太好,即便是在今天这样好天气的中午时分也还是会被校舍和树丛的阴影遮盖。而且这里的排水似乎也不太好,显得有些潮湿,没几个人会在这么惬意的日子里专程到这个地方来吃午饭。
正因如此,才能够吃上一顿没有其他人打搅的安静午饭。
拉凯尔吃得比直人还要快,现在正到一个离得有点远的地方确认地面的尺寸。这种在别人看来一眼就觉得很可疑的行动理由,自然也是挑选了这么一个昏暗的地方吃午饭的理由。
这里就是之前拉凯尔在学校里进行调查而使用了魔法的地方。而今天亦然,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才到这里来的。
而直人果然也还是像上一次那样,负责张望以防有人过来打搅拉凯尔施法。
直人把视线从把长长的金色马尾像尾巴一样摆动地环视周围的拉凯尔身上移开,慢悠悠地吸食咖啡欧蕾。将这股廉价的甜蜜喝下肚子之后,忧郁而沉重的喘息就涌了上来。
(感觉,胃有点疼啊……)
实际上并没有哪里疼,哪怕胃真的不舒服也会很快自然痊癒,所以这不过是心情有些乱糟糟而已,而且从昨天起就一直是这样。
沙耶回去之后,和遥还有拉凯尔一起吃了年轮蛋糕。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感觉肚子里沉甸甸的。
而拉凯尔在那之后也不再打听沙耶的事情。
但她并非是对沙耶失去了兴趣。因为直人感受到了好几次她在等自己主动提起,或者说是催促一样的气息和视线。
但是直人依旧没有对拉凯尔说起什么。只是刻意避之不谈,半个字都没透露地过了一整晚。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从昨晚起直人和拉凯尔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僵。在刚才的那段午餐时间中,他们两人明明是并肩吃着饭却没有任何交流。
(像这样的尴尬,怎么说好呢……)
暂时的话他们还是要像之前那样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但变成这么一个尴尬状态的话,也真叫人喘不上气来,怎么都静不下心。
最关键的是现在可不是为了妹妹那件事而郁闷的时候啊。
「直人」
忽然被她在眼前这样叫了一声,直人扯着后颈似地仰起头来。
「唔哦,吓我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拉凯尔已经相当靠近他眼前,而且还双手交叉在胸前。眉头微皱,像是在瞪着他似地俯视过去。
「……你打算让我等多久?」
「啥?」
「才不是什么『啥?』吧。我是在问你打算板着这张阴沉沉的脸沉默多久」
虽然还算不上是粗暴,但拉凯尔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是在闹彆扭。
依旧含着吸管的直人愣了愣,然后有些生硬地笑了。
(居然突然气炸了吗……)
估计在拉凯尔看来的话,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长途可言吧,不过直人回想起了她几分钟前在自己身边都还是一副『我什么都不在意』地当然吃着三明治的表情,顿时感觉步调都被打乱了。
虽然直人也感觉自己的性格没什么耐性,不过看来拉凯尔更胜一筹。
「啊……果然,不讲不行吗?」
真是不干脆。直人含着咖啡欧蕾的吸管这么一问,拉凯尔眼神中的温度又下降了一大截。
「真是个傻问题。倒不如说,我都要为你到如今还以为自己有闭口不言这个选项而吃惊呢。事已至此,你这不争气的脑袋是不是还以为这个问题能靠自己一个人解决。哪怕再愚钝,如果没有个底线的话可是会给我添麻烦的知道吗。你不过是我低贱的僕从而已啊」
一连串扑面而来的话让直人一时回不上嘴,只能为了糊弄一下而吸了口咖啡欧蕾。
她所说的『僕从』这字眼里并没有轻蔑而是包含了愤怒,所以让直人并不感觉泄气,反而是暗想着得好好体谅一下她的感受才行。
拉凯尔的肩膀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稍稍垂下。
「她是Drive能力者啊。既然是的话,最终将会在下意识中追求『苍』」
苍。
直人的表情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凝固了。
已经隔了好几天没有听到这个字了。但这却一直都镇坐在直人和拉凯尔脑海之中的不可动摇的共同目的。是对于种种事情都必须加以考虑的不可动摇的铅坠。
那就是『苍』。
对于追寻『苍』的直人和拉凯尔而言,所有Drive都是毫无例外的竞争对手。因此沙耶对拉凯尔言也是无法忽视的存在。那么的话,就必须要得到情报不可。
我其实明白。但是……直人的视线再一次落向地面。
「……在我吸掉你的血的时候,有关于黑铁直人的情报也同时都流淌了进来。但其中并没有关于辉弥沙耶的情报。因为是直人有意地将辉弥沙耶的情报排除在了意识之外」
拉凯尔的声音从直人俯视的视野之外落下。这句听起来不像是对直人说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的独白反而吸引了直人的耳朵和意识。
直人的后槽牙用力咬了咬吸管。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不惜这样装作视而不见? 你为什么要这样顽固地封闭心灵?」
拉凯尔的问话不像是质问,更像是把这样的问题摆在直人面前。
「辉弥沙耶对直人来说到底算是什么?」
那是无比纯粹的疑问。从中感觉不到挖苦和恶意。
估计从昨天开始拉凯尔就一直很想这样问直人了吧。但却忍了一晚都没问出口。
这样的顾虑很不像她的作风啊,她居然会体贴别人了。直人带着苦闷的表情把小纸袋中的饮料喝乾之后,稍稍把视线抬了抬。
拉凯尔的金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他。稳稳噹噹地接住了直人像是窥探一样的视线,并紧抓着不放。
在注视的同时,拉凯尔的表情有些难受地蒙上了阴霾。
「直人你应该向我说出一切。因为你……是我的僕从啊」
「……为什么你会在这时候露出这种表情啊」
「我很正常」
「撒什么谎。感觉你……」
感觉你这表情……像是觉得心疼了。
直人慾言又止,然后用力捏皱了手里的纸袋。深吸一口气,然后从腹中深处倾吐出来。
「我知道了」
本想要轻轻呢喃的话声其实相当粗暴,于是直人为了加以修正而撑起了身体,直面拉凯尔。
「我会跟你说的。确实,再这样下去的话别说寻找苍了,甚至都没办法集中精神处理斯比纳」
近期直人将要和名为斯比纳=斯佩里奥尔的魔术师交战。如果关于沙耶的事,让直人和拉凯尔之间产生了龉龃的话,即便是很小的一点问题也会被无限放大吧。
现在没有被自己的这种感伤拖后腿的閑工夫了,真没有了。
「但是在那之前你也跟我说说吧。我也想要了解一下……那个Soul Eater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拉凯尔说过沙耶拥有最兇恶的Drive。
虽然直人知道妹妹身上拥有很特殊的力量,但之前却一直不知道那种力量叫做Drive,甚至还有一个如此骇人听闻的名字。
拉凯尔知道那能力的真相。直人一样有想要了解不了解的事情的慾望和渴望。
这时拉凯尔面露难色。看来正如沙耶问题之于直人,这绝非是能有说有笑地去讲的话题。
但是长着一圈长睫毛的眼皮眨一下之后,拉凯尔表示知道了似地用力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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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l Eater是最兇恶最强的Drive。可以无限吸取他人的生命转换成自己的能力,是最终甚至能变成超越父亲大人的『怪物』的力量」
拉凯尔轻轻弯腰坐到直人身边的石头上,望向眼前开阔却空无一物的地方做出了如此的开场白。
「比克拉维斯=阿尔卡特更像怪物?」
「没错」
面对很是讶异地反问的直人,拉凯尔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如此回答。
于是直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只要一想起拉凯尔的父亲,也就是克拉维斯就会浑身不住战慄。而他们只见过一次面。但那时候感受到的深不见底的,本能上的恐惧却令他无法忘却。属于存在感本身便能杀人不见血。
比那个人更像怪物,完全想像不来。更何况现在是正说自己的妹妹有化身那样的怪物的可能性。
「不过的话」
拉凯尔轻轻叹口气,把脸颊边上的头髮撩到耳朵上。
「前提得是Drive能力者本人的身体能撑得住」
「……如果撑不住会怎样?」
「无限储藏起来的力量将会失去控制,引发自我崩溃」
「自我崩溃……」
直人想像不来那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状态。但至少可以听得出这寓意着不太好的结局。
不过拉凯尔那令人不安的说明才刚开始。
「不过也还是这样比较好。如果身体抗住了那些力量,当能力者本身变成『怪物』的时候……将会引发不止是会毁灭一条街那种程度的灾厄」
跟在自我崩溃之后又是灾厄。这一回直人实在说不上什么了,只能为了接受这些说明而沉默。
只是在听她解释而已。没有一丝一毫的切身体会。
但从拉凯尔冷静的语调中能充分感受得出这番话一不是戏言,二没有任何的夸张成分。
「……如果沙耶不停使用那个Drive的话,将会……变成什么样?」
「就昨天看到的情况来说,很难讲立刻就会有那样的危险。本来的话Soul Eater会胡乱地将身边附近的人的生命力吸走。不过直人妹妹看来还只能通过直接触碰来夺走生命力,那个水準的话还处于能被切实打倒的地步」
这么一说之后,拉凯尔像是在确认自己一样收了收下巴。
直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好,只能把手支在膝盖上撑住脸来挡住自己的脸。
(打倒……是吗)
这句自己都不曾想到的话像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心里。
倒也是。这句话也是该被搬出来说了。
他想起了昨天脖子尝过的被妹妹的手抓住的感觉。她的手就是打算通过触碰这脖子,将直人的生命吸干。而拉凯尔闯进来阻止之后,她就毫不犹豫地认真拔刀,狠下杀手。
直人是拉凯尔为了得到苍的不可或缺的要素,而直人为了得到苍也不能少了拉凯尔。那么面对想要将两人都杀死的人,就只能将其归类为必须要刬除掉的障碍。
既然敌人会找上门来的话,那就必须得打倒不可。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所以直人才会愣愣地自觉到一件事。……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打倒沙耶。
微风从眼前拂过,把直人心里渗出的感伤带走。让身边的拉凯尔的长长金髮随之摇摆。
「这一来我要说的就都说完了,接下来就轮到直人了」
金色的眼睛注视着直人。
直人当然没想要说话不算话。于是他像是为了转换心情似地舒了口气,摆正坐姿。
「唔。那啥……」
好了,要从哪里说起呢。稍稍思考之后决定还是从大背景开始讲述吧。
「我要跟你讲一些不太好懂又很麻烦的事情了。首先是……有一个从很久很久之前,非常古老的时代一直传承下来的家族,叫『天乃矛坂』」
「这我知道。遥也跟我提起过这个名字。记得……是这个国家的封魔一族」
听着拉凯尔静静的回应,直人轻轻「哦」了一声。
「该说真不愧是你吧。居然连这种知识都有」
直人在日常生活中接触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而直人在日常生活中接触不到的绝大多数的人应该也没几个知道这个名字。
自古以来就从不祥祸患之中守护日本这片土地,封印有害魔障的一族。那就是天乃矛坂。
儘管那一族人的血脉从未断绝,但其存在和名声都鲜见于历史,只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履行自己的使命。
「那就太方便我往下讲了。那个封魔一族,为宗家正统的『天乃矛坂』下头,还有旁支『破城』『影辰』『绯镜』『辉弥』四个分家。而我就是其中的『辉弥』家的……直系长子。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继承家业了。因为我出生于那么特殊的一族里,所以从小时候就由母亲来教我体术」
「嗯。所以身体倒还算挺灵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