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眼鏡使者與眼鏡行

那是一个被严肃氛围包覆的昏暗空间。

浮现在该空间的不是月亮，而是显示出一张张人脸的监视器。

萤幕总共有十二面，环绕的监视器看起来有如晦暗中的圆桌。

阿尔哈善眼镜银行的第二营业部正在此地举行例行月会。

『——那么，接下来是美国分部。欧文，请报告。』

男子显示于设置在十二点钟方向、比其他萤幕大上一轮的萤幕上方，开口说道。

那是一名将黑髮全部往后梳、蓄着黑鬍子且身材略显福态的男性。脸上戴着一副只有下缘有镜框的半框眼镜，身上则穿着一套订做的西装。

他是负责主持会议的第二营业部本部长——戈尔德史密斯。

『那么我就开始报告了。』

美国分部的欧文·李看着报告，念出上头的内容。

——阿尔哈善眼镜银行拥有两种面貌。

一个是替出资者保管具有美术或艺术价值的眼镜，并在眼镜价格上扬后替出资者进行投资的投资型基金；另一个则是收集并保管以精灵石链造而成，拥有特殊能力的眼镜《魔镜》为目的，行使绝对力量的地下组织。

做为地下组织时的活动，便是交由『第二营业部』这个部门来执行的。

由于阿尔哈善眼镜银行的分支遍及全世界，因此会议一向都是在线上进行。他们使用加了数层暗号的秘密卫星回线通讯，所以除了与会人士之外，任何人都无法窥探会议的相关内容。

『——综合以上结果，光是这个月，美国分部就成功收集了七副《魔镜》，以及纯度A级的精灵石五十公斤。七副《魔镜》的能力如下：四副【透视】、两副【千里眼】，另外一副则是【念动力】。』

最后那副《魔镜》的【念动力】能力让一些人发出了小小的惊叹声。

就《魔镜》而言，【透视】和【千里眼一的能力算是相当普通。毕竟眼镜原本就是为了让人看见东西而创造出来的，这两种功能不过是基于上述功能延伸出来的能力。但是【念动力】就不一样了。要让以看东西为目的的眼镜拥有栘动的能力需要极为高度的链成。这是能够应用在战斗中的能力，同时也是一副非常贵重的《魔镜》。

『顺带一提，这副拥有【念动力】的《魔镜》是在大洋洲地区取得的。』

『——』

澳洲分部的斯米舒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近在眼前的《魔镜》竟然被美国分部给捷足先登，带回总部。

不过这并不构成越权行为。遍布世界各地的阿尔哈善分部表面上各自负责不同地区的基金业务，但收集《魔镜》的行动区域却不受此限制。这是本部长戈尔德史密斯的方针。

——彼此竞争才能更有效率地收集到《魔镜》。

就字面上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希望部下能够互相切磋的上司会说的话，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魔镜》和製造《魔镜》的原料精灵石虽然遍布全世界，但是各地的数量却不尽相同。以《魔镜》而言，欧洲拥有的数量最多，其次是美国，接下来才是亚洲。另一方面，中东地区拥有的精灵石数量最多，非洲第二，南美洲则是排在其后。

正因如此，如果是以地域来制定责任範围的话，各个分部之间势必会出现偏颇的结果。这么一来，业绩出色的也会固定是那几个地域的人。本部长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的地位很可能会受到威胁。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他索性除去各分部所掌握的权力，极力避免业绩过人的部下出现。

事实上，由于阿尔哈善眼镜银行採行的是只有得到《魔镜》的分部才能获得评价的完全业绩主义，因此每个分部无不尽全力收集情报。可是，这样的职场气氛却也使得各分部异常执着于能够独佔领先他人的情报，以致于不同的分部常在现场碰头。目前会议中进行的绝大部分都是事后的报告。

『——唔，欧文，你做得很好，果然不负我的期待。』

不过，只有戈尔德史密斯像是理所当然似地听着欧文的简报。

那也是应该的，因为他早已掌握了这个情报。不管情报有多贵重，基本上成员都有事先向本部长戈尔德史密斯报告的义务。虽然戈尔德史密斯声称是因为他是现场的最高负责人，所以必须事先掌握情报，但其实这是他自己想要先得到情报，好把它当作个人的业绩向上级呈报。

不过，组织中部分厌恶戈尔德史密斯这种自肥行为的有志之士，已在暗中组成一个情报共享的网路。顺带一提，虽然澳洲分部的斯米舒有参加这个网路，但美国的欧文并没有加入。因为美洲大陆较常发现《魔镜》和精灵石，独佔情报的人才能创造更高的业绩。

美国是世界经济的中心，加上境内移民又多，情报自然会大量涌人。

因此美国分部的业绩向来都是仅次于义大利本部。

『最后是日本分部。路西亚……该你报告了。』

『…………是的。』

路西亚点点头，以淡然的语气报告日本分部的成果。

『这个月，日本分部获得两副《魔镜》。至于精灵石方面，我们只获得一公斤左右的纯度B级精灵石。』

不知由何处传出了窃笑声，因为路西亚报告的成果是所有分部当中最低的。不过，那毕竟只是数字而已。

『至于我们获得的《魔镜》是戈耳工镜以及美杜莎镜，两者皆为吉姆·阿古麦尔的M系列——』

寂静瞬间降临，连窃笑声也戛然而止。

路西亚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只见她依然有条不紊地说明获得《魔镜》的过程。

基于《魔镜》拥有特殊能力的特质，在收集《魔镜》时是重质不重量的。

就像眼镜有分品牌一样，《魔镜》也有等同于品牌的价值差异。吉姆·阿古麦尔是能够链制出世上最强《魔镜》的链镜术士，故阿尔哈善向来以获得他所製作的《魔镜》为优先任务。

美国分部获得的【念动力】无庸置疑是一副贵重的《魔镜》，但它和阿古麦尔的《魔镜》丝毫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M系列所收集的凈是阿古麦尔作品中的巅峰杰作，数量只有二十副左右。

一个月内取得两副这样的眼镜，是个让人惊艳的成果。

『辛苦了，真是了不起的成果啊!路西亚……』

戈尔德史密斯的表情却和说出口的慰劳话语呈现两极化，显得十分不快。

路西亚所代表的日本分部这次表现得如此杰出，已经到达不容许戈尔德史密斯放过他们的程度了，更何况他在获得美杜莎镜的过程中还输掉了与路西亚的赌注。

『……不过，有一点我感到很在意呢。』

所以他没办法就这么承认日本分部的功绩。

『没错，就是美杜莎镜的事。你们在获得美杜莎镜的过程中，有和D·C密探进行战斗对吧?』

『是的，依据实际和该密探对战的深镜妹妹子表示，对方是个操纵火焰的隐形眼镜族。』

『我在意的就是这个。』

『——您的意思是?』

（感觉不太妙……）

路西亚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对话开始升起一股烟硝味。

戈尔德史密斯将双肘撑在桌上，十指交扣的双手则是贴附在嘴边。

『对达文西而言，隐形眼镜族是非常重要的资产，而你们居然杀了他，这样只会不必要地煽动他们对阿尔哈善的敌意。你们在行动时难道没想过会对往后的《魔镜》收集造成弊害吗?』

『本部长，之前提交给您的报告书上面也有提到，达文西的密探之所以死亡，是肇因于对方自毁性的行动，并不是我们分部的人有意……』

『结果代表一切，跟你们有没有意图无关。当然，我并不是在怀疑你们的报告内容。不过，你认为达文西会接受这种说辞吗?』

居然来这招?路西亚倏地眯起双眼思忖着。如果在这里让步的话，戈尔德史密斯有可能会就此满足吗?可能会，也可能趁机就此继续骂下去，那样一来就麻烦了。看样子，只能儘可能地压下他的批判。

『不过，达文西的隐形眼镜族尽全力在抢夺《魔镜》，当然我们也是，因为我们绝不可能把《魔镜》交给对方。难不成本部长认为与其走到这个地步，还不如把《魔镜》让给他们?』

『哪儿的话，我并没有这么说。我们现在谈论的不是普通的《魔镜》，而是阿古麦尔的M系列作品。说什么也不能让达文西得到这些《魔镜》。』

戈尔德史密斯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

『路西亚，请你不要误解，我并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日本分部这次的功绩非常傲人，这是每个人都认同的。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应该可以把事情处理得更好才对。』

『不仅要拿到《魔镜》，还要在不杀死隐形眼镜族的情况下将对方击败?』

『最理想的做法是这样没错。如果你们办得到的话，就应该这么做才对。』

路西亚听了戈尔德史密斯的说辞后暗自冷哼了一声。

对方当时可是打算杀了他们。而且情况和基尔·葛拉姆斯那时不同，里乌·波修洛的战斗能力和妹妹子不相上下。如果放水，被打败的就会是他们了，那就是如此势均力敌的一场战役。

『——还有，你们不是因为过于专注在和隐形眼镜族的战斗上，一度让运输者逃走吗?我听说美杜莎镜还被链製成隐形眼镜，这不就是因为你们的疏怱，才让他们有机可趁吗?』

这分明是在找麻烦嘛。但路西亚依然冷静地加以反驳：

『的确，让运输者逃走一事是我们的疏忽。但您不认为，把我们的失误和美杜莎镜被链製成隐形眼镜套上因果关係这种说法有些过于草率吗?毕竟美杜莎镜也有可能是在刚开始运输时，就已经被链製成隐形眼镜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你也无法断定你们让他逃走一事，不是让美杜莎镜被链製成隐形眼镜的原因。技术部那边向我报告，要将被链成隐形眼镜的美杜莎镜重新链製成眼镜，不仅必须使用S级的精灵石，还得花上半年的时间。』

戈尔德史密斯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

『所以，在夸奖你们日本分部的同时，我还是得这么说——你们应该还有其他的方法可用吧?我们也会因此送上支援，我可是让你们运用那个其他分部部无法使用的眼镜使者了呢!真希望你们能回应我的期待啊!』

路西亚默不作声。这个戈尔德史密斯还真是恬不知耻，竟然好意思要自己回应他的期待，而且还把妹妹子说得像个东西一样。戈尔德史密斯也知道自己和雷一向很疼爱妹妹子，恐怕是想藉此激怒自己吧，她可没有愚蠢到会为了这种事而意气用事。

不过——她绝对不会忘记他刚刚说的这句话。她绝不原谅他。

『今后我会儘力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路西亚微微一笑并回应道。

『你明白就好。』

大概是因为吃了软钉子吧，戈尔德史密斯只是简短地这么说道。

但是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露出笑容。

『——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没去过日本分部呢。』

戈尔德史密斯说。

『怎么样，路西亚，我可以去视察一趟吗?』

『您要来……日本吗……?』

『没错。再加上这次的事，我想直接过去那边确认你们的工作状况。』

路西亚看着戈尔德史密斯的表情。那是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的笑容，他搞不好是想找什么藉口来陷害他们也说不定。

说真的，她很想拒绝。照顾一个带有恶意的上司，简直就跟做看护没两样。

他们没有那个閑功夫去做这么麻烦的事。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戈尔德史密斯见到妹妹子。只不过对方拿视察这种冠冕堂皇的名义当藉口，自己根本没有理由可以拒绝他。

（难道非得接受不可了吗……）

路西亚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本部长。我们会在日本等待您的光临。』

『嗯。等我一安排好行程就会过去了。』

戈尔德史密斯笑了，那是一个极为满足的笑容。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希望眼镜能给予各位照护——』

●

下午的世界史在视听教室上课。

今天的上课内容是古罗马帝国。

上了年纪的社会科老师以单枪投影机为辅，讲得非常起劲。

「——罗马帝国在进入五贤君时代之后，迎向最紧盛的时期。他们以法律制定了完整且统一的货币制……唉呀，已经这么晚了?」

老师听到下课铃声后确认着手錶上的时间。

「那么，我们下堂课再来讲解这个部分，请大家回去好好预习。」

「起立，敬礼!」

全班在子弦的号令下站起身并微微低头鞠躬。

值日生接着走向黑板，準备帮忙收拾器材。

「——我们回去吧，深镜同学。」

「好的!」

妹妹子笑着回答后咚咚咚地走到亚衣身边，和她并肩走出教室。

亚衣望着身旁的妹妹子。

「……深镜同学，你喜欢历史吗?」

「咦~为什么这么问?」

看到妹妹子一脸獃滞地看向自己，亚衣忍不住回想起妹妹子上课时的侧脸。那时她双眼紧盯着萤幕，散发出闪闪发亮的光芒。

「因为我看你好像听课听得很高兴的样子……古罗马帝国和眼镜有什么关係吗?」

「啊~那是因为……跟眼镜没有关係啦。」

妹妹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

「你去科任教室上课不会觉得很兴奋吗?跟平常在教室的感觉很不一样呢!」

「是吗……嗯，也许吧。」

亚衣眯起了双眼。

对自己来说，在科任教室上课不过是件很普通的事情。但对于几乎不曾上过学的妹妹子而言，刚才的课程应该很新鲜吧。

亚衣看着妹妹子脸上那抹无邪的笑容，这么猜想着。

这么说来，自己年纪还小的时候，也曾经为了要在科任教室上课而雀跃不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