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餐点还要一点时间才会送过来,在这之前,我们稍微聊聊吧。」
这么说之后,出现在我眼前的这名神秘人物,伸手将附近的一张椅子拉向自己。
轻轻发出一声「嘿咻」后坐在椅子上的这名人物,说他的名字叫做佐藤聪。
他的嗓音听起来意外年轻。
因为头上罩着帽兜,一开始没能看清楚他的长相。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前,我还以为他会是个年纪更大的人。
听到他的自我介绍后,我也跟着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才想起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名字。
那时我才刚清醒,脑袋一下子转不过来,儘管听到他用日文和我说话,反应却还是慢了半拍。不对,真要说的话,我的脑子现在也一片空白,恐怕很难说是有在运转。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就不曾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的记忆。总是饿着肚子,没有能够让大脑运作的多余糖分。现在也是这样。
或许是基于这个原因吧。
听到他问我现在身体状况如何的时候,我直觉道出了「我肚子饿了」这句话。
现在想想,这样的回应好像有点失礼,但佐藤先生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要求这里的人为我準备餐点。
「不过,你开口的样子看起来还很吃力,所以,接下来大概会是我单方面跟你说话。反正时间多得很。我想,你应该也有很多想问的事,但现在就先放轻鬆听我说吧。」
这里是哪里?你是何方神圣?我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也有很多在意的事。不过,我现在要说话还很吃力,的确也是事实。
「好的……麻烦……你了。」
所以,我现在想接受他的好意。
比起勉强自己提问,这么做的话,对话感觉会进行得更顺利。我想,佐藤先生应该也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这么提议的吧。
老实说,我觉得这个人可疑到极点。但现在的我,也只能相信他了。
「好喔好喔,交给我吧。那么,我想想看……」
之后,他问了我几个问题。
出生年月日、家庭成员、过去就读的学校等等,就像在确认是不是本人那样。这样的往来对话持续了几次后,佐藤先生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稍微压低嗓音这么开口:
「那么,进藤朝斗。既然已经确认你就是本人没错,那我们进入正题吧。在你失蹤后,关于你家人的现况、还有你今后的人生安排。你想先听哪一个?」
听到他这么问,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一些。
「……请你告诉我……我今后的人生安排。」
我这么回答后,佐藤先生只是简短回了一句「是吗」,没有再追问什么。
感谢他这番体贴心意的同时,从他的反应,我大概能猜出在自己失蹤后,家人们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我想,他们恐怕是跟其他人谎称我去国外或其他地方留学了。而自家人在家中则是当作一开始就没有我这个存在那样过生活吧。
不可思议的是,我并不觉得难过。
「你现在待的地方,是一个名为阿尔巴的城镇。这里是城镇里某间旅馆的房间,你已经在这里昏睡了一星期。话说回来,你还记得多少?你对自己跟一只巨大黑蚁战斗的事有印象吗?」
听到他这么问,我试着回想自己在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
印象中,我被一只有着大黑蚁外型的怪物攻击,然后拚命闪躲时,突然有个浑身肌肉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我还记得……有个体型壮硕的男人,替我引开了那只怪物……」
以「能记得这些的话,要说明就很简单了」回应后,佐藤先生向我说明了在我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
佐藤先生一行人,是负责击退那只巨蚁怪物的讨伐部队成员,不过,他们原本隶属于为了将我的买主一方救出来,才会踏进迷宫的救援部队。只不过,没能及时逃走的待援者之中,只有我倖存下来而已。
像我这样的奴隶,原本应该回到买主的身边,是佐藤先生和对方交涉后,请他们将所有权转移给自己。
据说,我的买主当下也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余力处理奴隶的事务,但同时,那时的我陷入极度衰弱的状态,要是放着不管,可能没多久就会死掉,似乎是最关键的理由。
用来安置伤患的设施都已经客满了,而且,为了一名奴隶特地挪出床位、让他跟身份高贵的人在同一个房间里休息,也是不被允许的事。比起让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唯一倖存者丧命,变成白忙一场,还不如全权交给佐藤先生处理——对方似乎是基于这样的理由,而选择转让我的所有权。
听佐藤先生说,我那时的模样极其不堪,说不定连尸体的气色看起来都比我好。
「其实,我有偷偷用手机拍了一张,要看吗?」
说着,佐藤先生从怀里掏出他的手机。目睹这个久违的文明世界的产物,让我涌现了些许奇妙的新鲜感;不过,看到画面上那个大概是我的物体之后,这样的感受随即被我抛到九霄云外。
「呜哇……」
都这副德性了,竟然还能活着,连我都真心觉得这样的自己很神奇。
「不愧是被称作不死之身的存在呢。」
不死之身?他在说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吗?但这也是正常的。就是呢,身为肉盾的迷宫奴隶,基本上都被视为『抛弃式』的存在;不过,身为这种存在的你,无论遭遇到什么样的危险、陷入多少次令人绝望的困境之中,都能够成功生还。也因为这样,你现在小有名气喔。」
这样啊,得知自己被冠上这种有些夸大的称号,总觉得心情很複杂。
我觉得自己只是因为不想死,所以才拚命挣扎而已。就算被说成不死之身,我也完全不觉得有这么一回事。就结果来看,我现在确实还活着没错,不过,这或许纯粹是我的运气比较好罢了。
「不不不,了解迷宫奴隶消耗率的人,绝不会说你只是运气好而已啦。」
聊着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听到有人敲房门的声音。佐藤先生开口回应后,旅馆的服务人员静静地打开门走了进来。
『餐点都替您準备好了。』
『喔,等好久了。有照我指示的那样準备吗?』
『是的。我现在就端过来。』
跟佐藤先生简短交谈几句后,对方轻轻一鞠躬,然后又离开了房间。
关于这个世界的语言,我目前仍只能理解简短的只字片语而已,所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好奇地盯着关上的房门,但没过多久,那扇门又打开了。
服务人员推着看似一张小桌子的餐车走了进来,放在上头的木製餐具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闻到这个味道的瞬间,我的肚子跟着咕噜叫了一声,我也想起一件事。
对喔,这么说来,我肚子很饿呢。
「久等的饭菜来喽~」
我望向被送上来的餐点。一个很深的木碗,里头盛着不断冒出热腾腾蒸气、看似清粥的食物。一股清香又带点甘甜、让人胃口大开的香气,也飘到我这边来。
「这是小麦杂粮粥,还有豆子汤。看来,他们确实準备了适合身体虚弱的人摄取、容易消化又具备高营养价值的餐点呢。不愧是高级旅馆,有确实照着我的要求去做。」
接着,佐藤先生又补上一句。
「我想,你自己可能也发现了,你的牙齿跟下颔的状况有点危险喔。」
看到佐藤先生指着我的嘴这么说,我也揪住自己的下巴抚摸。
「这应该是你长期紧紧咬牙造成的。牙齿看起来有点陷入牙龈里头,下颔的骨头也受到影响了。不过,这个之后再治疗就好。我这次特地要求他们準备一些就算不运用下颔和牙齿,也能够摄取的食物,所以你吃起来应该不会有困难才是。」
我在内心深深感谢佐藤先生这些体贴的作为。
无论是挥舞武器、逃跑,或是忍耐痛楚的时候,我都会一直紧紧咬牙。所以,现在的我,在不用战斗的时候,或许连用牙齿咬下一口肉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肚子也饿了,赶快开动吧。」
最后一次说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时候呢?这样的记忆久远到想不起来的我,道出了『我要开动了』几个字。
我拿起木製汤匙,将眼前不断冒着热气的杂粮粥送进口中。
「好烫!」
粥的热度让我忍不住叫出声。对喔,我没有意识到它冒出的热气代表的事实。
为了不让舌头再次烫伤,我以汤匙挖起一口粥,朝它吹了几下,再把吹凉的粥送进嘴里。
「好好吃。」
窜进鼻腔的麦子香气,调味不会过重的淡淡鹹味、以及穀物粥特有的清香甘甜。我过去从不曾如此清晰地感受过这些滋味。
好好吃。
我打从心底这么想,然后发现了一件事。
「……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吃到温热的食物。」
或许是这样一顿热腾腾的餐点,让我整个人放鬆下来了吧,我忍不住开始掉泪。
「好吃到让你哭出来啊。」
「是的,好吃到让我哭出来。」
我至今被分配的食物,几乎都是像黏土一样,没有半点味道的某种类似薯类的东西。而且这种食物一次都会煮很多放着,所以我吃到的都是已经被放置好几天、不太乾净又冷掉的地瓜。
有东西吃,总比饿死要来得好。因此,就算是馊掉的剩饭或是快要变质的肉,我也慢慢能接受了。但只有那个地瓜的滋味,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习惯。
若是洒上一些香料或调味料,尝起来应该会好很多,但我不可能入手那么昂贵的东西。
一开始,无法忍受饥饿的我,会迫于无奈而去吃它。但因为那个地瓜实在太难吃了,到最后,我宁可选择饿肚子,也不想去碰它。
「我懂喔,超级懂。」
你也是那个地瓜的受害者啊——说着,佐藤先生以极其同情的眼神望向我,然后露出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回忆的表情。
我现在脸上的表情,或许也跟他差不多吧。
于是,像是为了把不愿想起的回忆冲下肚一般,我们一起捧起豆子汤啜饮。
「嗯,真好喝。」
这道汤品喝起来很顺口,滋味也很温和,没有太过刺激的调味。就算是我这个身体仍很虚弱的人,也能毫无负担地一口接一口。
炖煮得十分柔软、用舌头就能够辗碎的豆子,以及切成小丁、看起来像是洋葱的蔬菜,都十分美味。加在汤里的少许绞肉,散发出能够刺激食慾的香气,同时也增添了整碗汤的风味,
滋味跟法式清汤有点相似的这道汤品,每喝一口,彷彿就让我的身体恢複一些活力。
「你的伤势才刚恢複,胃袋的容量应该也还很小,所以我很想叫你不要勉强;不过,不好意思,你还是勉强自己吃完这些餐点吧。毕竟这里没办法打点滴,要是不好好补充营养,身体可没机会复原呢。」
「好的……不要紧,我会确实吃完的。」
我听得出来,自己的嗓音带着些许哭腔。
至今,我从未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也因为这样,我的胃袋容量变得很小。刚才明明饿得要命,但才吃了一点东西,我就觉得已经八分饱了。
可是,要是不多吃一点,不管过多久,体力都无法恢複。再加上,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够像现在这样悠哉静养到什么时候,所以,我得儘快恢複体力,变成能自力行动的程度才行。
幸好,我还有能力感受这顿餐点的美味。因此,虽然量比较多,但只要多花一点时间,我应该也能吃完。
「时间多得很。不用着急,慢慢吃吧。」
「好的。」
我花了一些时间,慢慢把这顿餐点全都吃完了。
肚子有点胀。这样的饱足感,或许还是我打从出生后第一次体会到。
虽然佐藤先生说可以再来一碗,但我这次还是先婉拒了。
现在,我只想专心沉浸在「品尝好吃的东西,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一回事」的余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