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阿橙,那条坡道真的太折磨人了——喂喂喂!你还好吧?」
一大早,阿升唐突的大叫声敲打着我的鼓膜。
南鹡鸰第二学园——坐在一如往常的教室内,我一如往常地以手拄着脸颊。眼前这幅再平常不过的景象,令我无法想像我昨天才刚出院。不过这昏昏欲睡的气氛,一瞬间便随着死党的登场而被抛出窗外。
带着倦怠的心情,我缓缓抬起脸。
「………阿升,你怎么啦?」
「搞错了吧!你才怎么了?黑眼圈超明显的!」
你是熊猫吗?阿升举出濒临灭绝的生物作比喻。熊猫……据说在世界毁灭之前属于很常见的动物,不过我也没亲眼见过,无法断言。
不过,阿升看起来似乎比想像中还要担心,我还是回答好了。
「……睡眠不足啦。半夜在想事情。」
「想事情……你是说那个绑架事件?」
阿升稍稍压低了声音。这话题万一让旁人听到的确不太妙。虽然黑眼圈的理由并非出自绑架事件,不过我点了点头,姑且顺着话题走。
状况真的很诡异。阿升这么说完,双手抱胸,脸上露出沉思般的表情。
「我记得在发现绋空的现场没有其他人,对吧?听阿橙你说,应该有两个人……外加一名狙击手一共三个人。」
「嗯。其中两个人的脚和手腕被我毁了,要逃走应该没那么简单才对。」
「你还真不留情……不过阿橙的驱动枪最近才刚改造完成,第一仗就能派上用场真是太好了。会干下连续绑架案这种鸟事的犯人,也用不着手下留情。不过话说回来,那两个动弹不得的绑匪八成是被泪晶管理局的同伙带回去了吧?」
泪晶管理局——都市传说中的组织,也是绑架犯自称的名号。我反驳道:
「不过,当时莉诺应该在场啊……」
当我在那条小巷中失去意识之前,我确实听见了莉诺的声音。经过一整晚,这份记忆仍未有所动摇。不过,我并未直接目睹她现身,所以话说起来不敢太肯定。
阿升闷声沉吟,和我一样摆出了困惑的表情。
「莉诺啊。她不是特例调查局的菁英吗,我觉得她应该不会让受伤的犯人有机会逃走吧……再说,从各方面的状况来看,救了阿橙的应该就是莉诺没错。」
话说到这,阿升意味深长地看向教室的一角。座位上无人。
入学以来,鲜有其他人靠近,同时也令人难以亲近的——莉诺的座位。
「不过,她本人没出现,也没办法问清楚。」
「……还没联络到她?」
我心中抱着一抹期待问道,但死党惋惜似地摇了摇头。
「从昨天开始就没消息了。大姐头那边也没消息。听说就连特例调查局的本部从昨天开始就没办法联络上她了……希望不会演变成什么麻烦事啊。」
麻烦事。我再迟钝也能立刻明白这字眼的意义。
之后的事交给我处理——留下这句话,莉诺拔腿宾士。在那之后,没有任何人接到她的联络。换句话说,在战斗之后音信全失。虽然我认为那女生应该不会轻易落于人后,但泪晶管理局的威胁程度仍是未知数……这代表什么?
「话说回来,我猜阿橙是不是和绯空吵架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差点一头栽向桌面。其实鼻子真的撞着了。我勉强挤出力气抬起脸,
面前的阿升满脸若无其事。
「嗯?难道不是吗?」
「……先别说这个,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刚才我在走廊上正好看到失魂落魄的绯空,穗实正在为她打气。绯空有事大概都会找阿橙聊,不是吗?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然后我又看到教室内阿橙也是一副差不多的表情,这样事情不就很明白了。对了,她也变成熊猫了。」
熊猫根本不是重点吧……呃,好像有些关连。虽然我正担忧莉诺的安全,不过老实说,眼睛下面那块黑影主要出自于之前的那场梦。
——我喜欢你,橙矢……所以,我想帮你。
国中三年级的夏天——那天在保健室内翼亲口传达给我的一句话,即使梦醒,即使跨过了午夜,也没有再离开我的脑海。那不过只是一场梦,只不过是幻象或妄想中的情景——我无法用这种理由轻易带过。
在那保健室中的一幕是事实。实际上发生了——也过去了。
「……为什么,我会把它忘了呢?」
「忘了什么?约定之类的事?」
我深深的叹息后,一声答覆传来。抬起头一看,阿升胡乱搔着他那头褐色头髮,
「没有啦,我也没打算多问啦。只是看阿橙你的反应,感觉象是时间过太久了,之前约好的事情也不敢开口多问。」
正是如此。阿升的猜测一针见血。
那天在保健室内她对我说的那句话。那句话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含意,现在的我不晓得。说的更正确一点,现在的我已经无从得知。两年岁月太过漫长,我也没有根据能证明,现在翼仍对我抱持着与当初相同的感情。
两年前翼对我究竟有什么想法——事到如今我怎么能再问。
「我觉得你只有直接问问看才行。」
阿升爽朗的声音如此说道。语气比想像中更轻佻,建议却十分实在。
「反正,绯空她现在到底记不记得你们的约定,这只有绯空才知道嘛。人的想法这种东西要是不说出口,没办法传达给任何人。从这角度来看,你只有直接去找绯空问清楚,请她直接回答你吧?」
虽然我也不是当事人,只出张嘴巴是很轻鬆啦——阿升最后添上了这一句。我想这也许是由于阿升想遮掩害羞吧。他的侧脸看起来似乎带着几分难为情。
这点小事不用着说——光看錶情就一清二楚。
「……讲这种认真的话,一点也不符合我的风格,阿橙你一定这样想吧?」
「哪有。不会啊。」
阿升吊起双眼瞪向我,我不由得露出苦笑。完全不会啊。
我明白他正以他的方法激励我——十分符合这位个性轻佻的死党。
「嗯。有机会我会问她。」
我简短回答,望向窗外。
今天的冬季寒空,同样也是一片澄澈的蓝。
话虽如此,直到午休时我仍然没向翼询问任何一件事。
学园内的中庭。我仰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毫无变化的冬季天空。在冬天这个时期,似乎也没有学生特地跑来外头享用午餐,四周毫无人蹤。户外温度相当低,我也必须在研究所的制服上再加一件外套,但安静程度的确无可挑剔。
适合令人沉浸于思索中——话虽如此,脑中的思考散乱无章。
「我该摆出什么表情去问她啊……」
在教室我和翼没能说上几句话。我们两个自己让气氛变得尴尬万分,彼此的交谈也仅限于下一堂课要到哪边之类的话题。课程结束后,我象是逃出教室般一个人来到了这片草地上。
「……这样我可没有脸能面对莉诺啊。」
时间来到正午,莉诺仍未现身于学园。面对泪晶管理局——以都市传说之名作为名称的绑架犯集团,我不认为莉诺有可能失手。
她现在究竟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想到这里,一个疑问浮现于脑海。
「……为什么会选在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在小巷内左弯右拐最后抵达的死巷。鲜有人蹤,的确不容易被人发现,但仔细一想,我看不出将绑到手的翼搬运至该处的理由。那是个尽头封死的小巷,外观上也没有与其他建筑物连接的出入口。
随处可见的,单纯的死路。将翼搬运至该处的意义——嗯?
突然间,一阵古怪的感觉自背后传来。象是全身被人摇晃似地——嗯?摇晃?我撑起身子,拄在草地上的手掌同样感受到微弱的震动。
「应该还要好一阵子才会进入潜水期吧……?」
浮在海面上的潜水都市若发生地震,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都市正开始潜入海中——但「鹡鸰」在上个月才刚潜水过。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所有潜水都市都按照半年一次的规律进行潜水。「鹡鸰」也不例外。
这摇晃来得太早了。但是……都市摇晃还有其他原因吗?
「……好像是地底传来的?」
我将侧脸平贴在草地上。忍耐着草刺在脸颊上的感觉,集中注意力倾听——的确,有微弱的声响。听起来象是在远方咆啸的风声。
「……停下来了?」
没过多久,震动与声音一同平息。草地上只剩下寒风吹拂的声响……但没过多久,又传来一阵同样的震动。而且这次的声音更响了。轰隆——宛若暴风扫过屋子般的声响。但这也仅仅持续数秒,摇晃也跟着一同平息。
两次的震动与怪响——地下有什么设施吗?
「下水道……应该不是。这种地方有地下铁吗……?」
我不经意地脱口而出,下一个瞬间。
在脑海的角落,思考喷溅出火花。如同突袭一般突然降临于脑海的闪光,也许近似于一般人口中眼睛看不见的灵感。在一瞬之间,光芒宾士传遍脑海。
那时候。当时翼差点落入绑架犯手中——不知为何,泪晶管理局所选择的逃亡方向是条死巷。楼层颇高的建筑物立于小巷的左右侧与尽头,抬头往上看是一块被切成长方形的天空——十分典型的死巷。我一直认为犯人至该处已经无路可走。不过……
地下呢?无论任何地点——不是都与地底相连吗?
「……换句话说——」
我迅速抛出视线扫过周遭。宽广的草地。依固定间隔栽种的树木。更远处则是操场,不过应该没那么远……有了!
埋藏在绿草中难以发现的——一个人孔盖。
「这个……好像和下水道的不太一样……」
我靠近人孔盖检查,发现和街上时常可见的人孔盖有些差异。虽然盖子本身带着些许鏽蚀,但只要使劲一拉——动了。我一鼓作气奋力扳开人孔盖。
「呼呃!………呜哇!」
打开人孔盖探头往里一看,人孔的内部一片黑暗。完全无法窥探底部的状况,朝附设在孔内的梯子伸手一摸,粉状的铁鏽纷纷剥落,也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吧。
「……就是这里吗?」
我一直觉得哪边不太对劲。发现翼的当下——泪晶管理局的二人组特地将翼抱在臂弯中。仔细一想这的确无法解释。不使用车辆之类的逃亡手段,却逃进小巷中的死路。如果只是突发性的案件那还能解释,但泪晶管理局犯下的是连续绑架——而且已经有超过十名的学生失蹤。
但是,假设——逃进小巷中的死路,正是他们预定的移动手段呢?
该怎么办才好。经过一阵自问自答——我朝着人孔内附设的梯子伸出了脚。
一段接着一段,我朝着黑暗深处持续往下降。梯子相当老旧,一想到现在脚踩的那条横杆可能脱落:心中便不由得冷汗直流。下降时我将手机的光做为唯一的照明,瞥见画面上的时间,稍微感觉到些许罪恶感。
看来是赶不上上课时间了——当我想到这。
「……呼!」
手鬆开梯子,双脚落在感触踏实的平面上。
眼前是一片相当宽敞的地底空间。高度大概相当于二层楼的校舍,宽度足以让数十名学生并排,深度则完全无法目测。仔细一看,脚边有一条厚度十足的长条状金属往空间的另一端延伸。
「轨道……这是地下铁?」
我第一个先联想到遍布于「鹡鸰」内部的地下铁——但应该不是。就地下铁的隧道来说高度太高了,隧道的宽度也不需要这么宽。若要说是这一种废弃坑道……又不太像。
刚才的摇晃应该就来自此处。而且这轨道好像满眼熟的……啊。
「对了。和迴廊有点像……」
话一说出口,记忆随之浮现。应该不会错。我想起来了。
我们武装研究员——研究所在纯白花瞳获得的泪晶,全都由研究所输送至都市各处。
泪晶就是藉由地下道的列车运送的——透过「鹡鸰」政府直接转让给研究所的大规模运输系统。那就是我眼前的泪晶运输通道。
「不过,我记得现在不是停用了……?」
上个月的「黎明危机」——当时残留体潜入了都市内部,以彻底驱除残留体为由,全面禁止地下道或地下铁等设施运行。这个状态目前仍未改变。
因此对交通造成很大的影响——之前曾听美阳小姐提起。
「……那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运输通道遍布都市全局,像我刚才能够从学园中庭进入通道内,都市的各个角落肯定都与运输通道相连……换句话说,从任何地点都能潜入通道内。
比方说——市区複杂巷弄内的死路也不例外。
「……不会吧。」
这不可能。我左右摇头,象是要打消脱口而出的动摇心情。
泪晶输送通道——虽然我有办法像这样潜入信道内部,但运输信道的存在并未向大众公开。目的在于让都市的重要物资——泪晶不落入第三者手中。除了我们研究所——或者是提供列车给研究所的「鹡鸰」政府,否则……
「……否则无法……」
否则无法使用——反过来说,政府有能力运用?
发布禁止条例的政府本身——不就能运用眼前的运输通道?
「这种事……」
将这两点组合起来。没错……我亲眼见过了,泪晶管理局绑架翼之后搬送至令人费解的场所。回想起来,敌人携带着一般民众无法真正驾驭的武器——驱动枪,而且使用自如。再加上那时候,背对着我向前宾士之后,再也没有消息的那一名少女。
特例调查局——「鹡鸰」政府直接管辖的人员。
「——你在这做什么?」
突然响起的人声,带给我两种感觉。
其中之一是周遭寂静突然被打破带来的惊愕。心脏停了半拍后猛然收缩。
另一份感觉则是,彷彿足以刺穿肌肤的强烈思维线——换句话说,是杀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