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矢,怎么了吗?」
一句话突然飘到耳边。
一如往常的特查室。我望着窗外景色时,穗实突然凝视着我的脸。
「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没事。也没什么。一摸一样的普通景色。」
虽然整个城市的远景的确十分壮观,但毕竟是司空见惯的景色。看着一旁的穗实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觉得对她不太好意思,只好摆出苦笑。
「只是在发獃而已啦。」
「什么啊?疲劳还没消退吗?」
阿升坐在沙发上,正用布打磨涅斯体的外壳。
「这事件收拾起来也真够麻烦的。老实说我也……呼哇啊,有点睡眠不足。」
「嗯。感谢各位的努力。」
背倚着室长专用椅,美阳小姐面带微笑,手肘撑在室长桌桌面。
「政府发动的突袭事件结束至今一星期,各位在事后处理上都十分尽心。明天开始就是周末假日,希望各位能好好休息。」
我们三人发出三种不同的应答声。我们的室长听了之后满意地点头,随即突然回想起什么似的挑起眉毛。
「对了,今天有其他好消息。收容在政府的设施内的遭绑架学生,至昨天全员都恢複意识了。」
「啊,真的吗?」
「今天早上来自医院的消息。被迫取得思考升华资质的学生们,在意识状态上或多或少都有问题,不过据说只要持续复健,全员都能恢複正常。」
「太好了……」
穗实欣喜的模样彷彿把学生们的安危视为切身之事。嗯……虽然自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和日守司碰面,不过这消息也能算是她总有一天能恢複健康的证据吧。
「话说回来,这事件还真够麻烦的……」
阿升说完,双手交叠伸了一个大懒腰。
「没想到政府——这个都市本身就是诱拐事件的犯人。虽然能防範于未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我总觉得之后好像会在各方面发生各种影响啊。」
「与其说好像……其实影响已经发生了。」
美阳小姐在立场上能获得各方面情报。她以指尖抚过下颚。
「原本负责治理『鹡鸰』的政府居然加害于市民——无论他们的主张为何,现在他们的犯行已经传遍全都市,目前的政府可说是几近崩溃。检举者反遭检举——说都市的根基因此而动摇,也一点都不夸张。」
「……不过,美阳小姐看起来好像不太担心?」
美阳小姐的口吻与话中内容相反,十分平稳。她的回答也同样平静无波。
「嗯。毕竟不是整个政府都参与这次的事件。克里斯贝儿调查官——不对,莉诺诺口中的少数派,目前正倾尽全力要稳定政局。」
莉诺诺。美阳小姐不知何时为莉诺取了绰号。不过这问题先放一旁吧。
美阳小姐兴緻勃勃地瞇起了眼睛,接着往下说:
「而且,根据上层部的消息——我们研究所好像会在重建政府上伸出援手。」
「……啥?研究所?」
阿升脸上全是惊讶。我的表情大概也相去不远。
只剩穗实独自一人朝气十足地举手发言。
「大家好好相处才对!」
「说的没错。研究所和政府长年来由于立场、权力、施政方针等的意见差异,对立关係已经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在紧急时刻,我想双方还是留有携手合作的余地。」
说的也是——现在都市濒临崩溃,不是争执的时候。要是到了这种时候还彼此硬要争那一口气,搞不好真的会名符其实地沉人海中。
「……不过,这样看来尤里安努斯所做的事……」
总觉得最后好像也只是让「鹡鸰」陷入更大的危机——但我说不出口。虽然他口中的道理我无法接受,但那份想要改变都市的意志,也许……
「……毕竟结果是手段累积而成的。」
美阳小姐的微笑中带着几分落寞,也许她的心情也与我相同吧。
「无论使用任何手段,结果终究要由自己承担。而这手段究竟正确与否,只有在过程中时时反省才能判断。」
「……该怎么讲,真是令人同情啊。」
阿升低声说道。之后,冰凉的沉默笼罩特查室。空调运转的低音迴响不已,观叶植物的叶片随之规律摇曳。
「……嗯,有好好想过就没问题的!」
穗实的一句话显得格外开朗。奇怪的气氛随之烟消云散。我不由得苦笑,轻抚绯红的长髮。穗实还真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我自然而然地得到了结论。
穗实说的对。只要好好思考——一定不会像尤里安努斯一样。
「而且大家该不会都忘了吧?今天……」
穗实一面说,一面兴高采烈地摇摆着长发,就在这时。
唰——的一声。房间大门滑动的声音响起。转头一看,来人正是——
「……各位在忙?」
翼站在门外,怯生生地歪着头。
她看起来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我想理由大概出在她身上那套服装。这套以白为底色的服装对我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但穿在这位童年玩伴的少女身上,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手抓着特设研究机构——研究所的制服下摆,翼显得有些胆怯。
「那个,刚才领到的制服,我换好了……」
「非常适合你喔,小翼翼。好了,快进来快进来。」
美阳小姐招手,翼说了声打扰了,踏入特查室。这位相识已久的少女与特查室的组合让我感到十分新鲜,我不由得凝视着翼。
「……很奇怪吗?」
翼坐到沙发上头,一眼瞄向我的侧脸。那吊起双眼的模样,不知为何——让我突然觉得被她凝视很难为情,我连忙说:
「不会啊。完全不会。很适合喔。嗯,很可爱。」
说完才想到连多余的心声都跟着出口了。翼的脸颊急遽泛红。
「…………谢、谢谢。」
「这、啊。嗯。」
不知该如何反应,我伸手搔着脸颊——突然间感受到三道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其中两道属于同一种类。室长与死党不知为何眼神透露出温柔,而坐在一旁的穗实则象是闹起了彆扭,脸颊似乎也微微膨胀。
呃……这尴尬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这个。不过,我真没想过,翼居然说想进特查。」
为了促进空气流通——我承认是为了转变话题。
我提起这件事,翼象是突然回过种来,红晕未褪的脸颊上下摇摆。
「嗯、嗯。因为上星期的事件,我们学校的弓道场也坏了。」
社团活动无法继续——由于原因或多或少与我有关,我心里满怀着歉意。但出乎我的意料,翼本人似乎并未因此感到沮丧。反而——
「橙矢也不会再反对了吧?」
翼的神色意气飞扬,甚至还有心情说这种话牵制我。我微微颔首。
武装研究员——负责驱除残留体的职业,理所当然地与危险并肩而行,决心进入特查室的翼也不例外,当然一开始我也持反对态度。
「因为这星期的事件,我也……懂了很多事。」
现在我也不再反对了。当事人——翼眼中充满了坚决的光芒。
「我在那时候……和橙矢一起战斗的时候,知道橙矢原来一直都在做这种事,我很惊讶,但是我也觉得橙矢很了不起。赌上性命战斗,为了都市取得泪晶……武装研究员是这样的职业,其实我一开始就很明白。」
脸上露出了当时在体育馆对我展现的柔和微笑。
「我觉得,真的很了不起……我也想要像橙矢一样。我很憧憬。」
「——令人讚赏的决意。」
美阳小姐呵呵笑道,万分欣喜似地扬起了嘴角。
「我以特查室室长的身分欢迎你。不过小翼翼还是初学者,一开始先从驱动枪……对了,就先用之前说的保险装置训练吧。此外,我个人也希望能与小翼翼增进肌肤之亲,待会请你务必与我一起来分室一起……嘿嘿嘿。」
「啊,是!请多多指教!」
翼认真地低头行礼。大概是因为太紧张了吧,美阳小姐的邪恶笑声与话中后半段的内容,翼似乎没听见。不知怎地我感觉到,这两人之后相处的模式似乎已经浮现檯面。
一旁的阿升则是轻鬆地举起一只手。嘴边露出闪亮白牙。
「之后就是同年级兼同僚了,还请多多指教啰,绯空。」
「嗯!一起加油吧!小翼!」
穗实与阿升也兴奋了起来。而我则悄悄地窥看翼的表情。结果正好与翼四目相接。她的双眸中浮现疑惑。这个嘛……
「……美阳小姐,我去买个饮料。」
说完,我装作一脸没事离开了房间。
也许只交换一个眼神——对方就能察觉我的用意。
「……橙矢?」
果然,我在走廊上等没多久,翼便踏出房门。
她的脸上的表情彷彿就在说「我就知道」。
「你找我吗?」
「啊……嗯。虽然使眼色的人是我,不过没想到你真的懂。」
对于我吃惊的模样,这位相识已久的少女却不可思议似地歪过头。
「既然对象是橙矢,这点小事不难吧。」
这句话传进耳中:心脏随之猛然一跃。比起平常更快。
大概——是因为我回想起了那个梦。
「……我有点事想和翼说。」
我战战兢兢地起了头。
「以前……国中生的时候。大概在三年级的夏天。翼在保健室……曾经对我说过一件事,对吧?」
翼的脸上写满了困惑。意识正追溯着记忆似的,翼的视线也飘向空中——静止不动了。
翼的肩膀僵直不动,脸朝向了地面,耳朵则渐渐转红。似乎已经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时候的事。目睹她的反应,我的心脏跳得更加剧烈。
「——抱歉!那件事,我真的忘了!」
象是一脚踩在自己的头顶似的,我使劲低头。
过去的梦境——翼向我坦承的心意,当初我完全没有回答。而这举动深深伤害了当时的翼,当时的我无法理解,但现在的我十分明白。
「…………你」
我闻声抬起头,发现翼整张脸胀得通红,双唇一开一阖。
「——你忘了!?」
突如其来的怒声震动耳膜。她摆出怒气沖沖的表情步步逼近。
「你说那件事你忘了……!?我……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说出口的……橙矢,你忘了!?」
「对、对不起。那时我真的没心力去注意旁人的想法……真的很抱歉!」
「忘了……?等等……这意思是说……我没有被拒绝……?」
说到这,翼突然噤声不语。沉思似地垂下了头。
「抱歉……我知道这对翼真的很过分……」
「——那……那你把眼睛闭上。」
翼突然开口,高到不太自然的声音敲在鼓膜上。
翼的脸庞仍然一片通红.她仰起头,眼神有点象是在瞪人。
「总之,一下下就好,闭上眼睛——可以吗?」
「……我知道了。」
我听从翼的要求,阖上眼皮。我压根就没打算违抗翼所说的话。
黑暗之中,我感觉到有人悄悄地靠到身旁,似乎在我腰间翻找着什么……当我察觉驱动枪被拔出枪套时,我真的差点按捺不住睁开眼睛的冲动。
没什么好考虑的。老实说就算被开上一枪,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冰凉的触感贴上前额。坚硬而冰冷的金属质感……大概是枪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