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铺成的热闹商店街上,一对少年少女并肩而行。少年穿着黑色为主的上衣,稍微扎歪的领带就像是在表明,他已经儘力而为。少女穿着酒红色的裙子,以及和男子不同的领带。他们穿的都是制服。
「是怎么回事啊……?」
少年讶异地问起,他的手里捧了个大纸袋。
这一带全都是些卖文具、园艺器具与手工艺用品的商店,不是什么热闹的地方,上门的顶多就是少年这类学生,或者公司行号与公家机关的职员。
而今天,这里多出了警察,以及一看就不好惹的疑似黑帮的一群男子。
「前面像出了什么事情吧。」少女不怎么在乎似地随口回答。
「是喔?可是我记得前面不是郊区吗?应该只有些仓库之类的吧?」
「既然有仓库的话当然有可能遭小偷啊。那种事不重要,你快回答我的问题,白毁。」
少年的肩膀猛然垂了下去。她所说的问题,指的是先前课堂上的题目。
「呃……vertrag的意思是……探险?」
「答错了。是怎样的好奇心才能逼人去探险啊?你说的那个应该是venture,福罗雅堤那语。vertrag是拉其那斯语的『契约』,两者除了前两个字母,根本没有任何共通点啊白毁……不对,你这蠢蛋。」
「你、你也不必骂得这么绝吧,华侖庭。」
泫然欲泣、被称为蠢蛋的少年——白毁回沮丧地垂下头。
乌黑的头髮,以及同样乌黑的眼珠子。这风貌虽然在四周掀起轩然大波,甚至被形容为不祥化身,当事人实际上却是这副怯懦样。他是来自东方某个名叫旭登的岛国的留学生。
相较于身旁的少年,少女的目光炯炯有神。白皙剔透的肌肤,令人联想到湖水的晶莹双眸,以及同样清澄如水的碧蓝色头髮。她是来自西欧大国拉其那斯的留学生——伊莎·华侖庭。
由于同样是留学生,回跟伊莎常有机会碰面。
「真是的……为什么我这个拉其那斯人,得用旭登语帮你这旭登人讲解不可啊?」
「因为关于拉其那斯语,我只能请教你了嘛。」
「哼,那你应该先把福罗雅堤那语给学好。再说,要是我不会说旭登语,到时你打算怎么办?」
「呃,那我只好把想问的问题先翻译好……」
「等你有办法翻译了再来说这些吧,蠢货。」
伊莎伸手一拨迷人秀髮,谴责的目光对準了他。当然,现在的她两手空空。
「话又说回来,请问我是哪时转学进来的?」
「上、上个星期。」
「好。那请问白毁你读这间学园多久了?」
「一、一年了。」
「很好……请问像这种情况,不是应该我请教你才对吗?」
回从一年级开学时开始就读,却因在人际方面不得其门而入,到现在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在这些同学里,只有转学生伊莎愿意找他说话,而他认识对方不到三天,就主动拜託现在才会跟着刚转学进来的她,一同上街採买文具用品,顺便请她讲解课业上的问题。
「呃、这个,要、要是有什么我能回答的,你可以儘管开口——」
「连这么简单的字都翻译不了的蠢才,到底能回答我什么问题?」
「呜……可、可是啊,好歹我现在帮你拿东西了不是吗?」
「帮淑女拿东西不是绅士的基本常识吗?旭登没有这种观念吗?再说要是你真的有心向学,与其在这里说些废话,上课时勤抄笔记不是更有帮助吗?」
「呃……那是因为……」
面对怒气腾腾的伊莎,回的目光频频窥视她。
「怎么?要是有话想说,就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呃,我这不是在说坏话,但是这国家明明有不少种族,歧视问题却满严重的……像前不久我就在那条路上,看到A大陆原住民(柯兰人)的女生被人刁难……」
「是啊,对你们旭登人或是柯兰人的确是这样,但我可是拉其那斯人,上街买个东西是不会被歧视的。」
这个独立才刚过百年的年轻国家,种族之间总是有些摩擦……这是比较好听的讲法,实际上则是由于自古以来的拓荒者精神,让国内充满根深蒂固的歧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华侖庭你也算是美女,一个人上街可能不太安全。」
这下伊莎睁大双眼,一时无语的嘴巴又张又阖。
「你这、蠢货……像你这样弱不禁风的人就算在场,又能帮上什么忙?」
「呃、呜……可、可是,也许总比没有好……」
伊莎一声叹息,像是在说他在不在场根本没太大差别,但视线里头却略带关心。
「……所以,这间学园的『那个』,真的辛苦到害你功课烂成这样吗?」
功课烂成这样——我真的有蠢到这地步吗?关怀的眼神如今显得格外刺人,但回硬是接下了那句伤心话,慌忙对着她摇摇脑袋。
「不是的,其他人应该都没像我这样。」
「也就是说,果然只是你自己太蠢?」
「不、不是啦!是因为没人像我一样上课时被叫走。」
回之所以功课不好,是因为他有课业以外的事得应付,偏偏那常常发生在上课期间。总之不管怎样,绝不是他读书抓不到重点。
回握紧拳头强调完,让伊莎一脸诧异。
「为什么只有你会在上课时被叫走啊?」
「呃,因为要是推掉,搞不好就不会再有下次机会了。」
「所以果然只是你做事抓不到重点嘛。」
被她盖棺论定,回再次垂头丧气。
而就在这时。
咚一声,在脑壳里沉沉回蕩。
「——噗哇?」
回跌跌撞撞地赶紧抬头,身穿黑衣的陌生人就站在面前。
对方的穿着有点像旭登的民族服装,几乎遮眼的松垮帽子却显得格格不入。他应该是个少年——至少服装看起来像——不过身高比回还要矮些。
总之,这人明明如此醒目,自己却走路不看路而撞上对方。
「啊、啊哇哇,对不起!」
「不,是我们不注意……撞到人了还不快道歉。」
在黑衣少年身旁的是另一名青年,跟回一样是东洋人,披了件长长的大衣,乍看像是个学者。
被青年一喝斥,少年深深鞠了个躬,但就在那当下,回好似听到某种不寻常的吱嘎声。
「他平常不太说话,但还是请您见谅……嗯?」
说着说着,青年不知为何单眉挑起,让回也跟着纳闷了起来。
——咦?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回一时之间盯着青年的脸仔细端详,但对方却摇了摇头。
「……不,没事。缘,我们走。」
于是青年就此离开。正当回目送对方离去的背影,伊莎一脸诧异地问了。
「你们认识吗?」
「咦?呃……认识吗……?我只觉得那人好像有点面熟……不过搞不好只是因吓到而错认而已。」
「是啊,你的胆小一眼就看得出来了。我们再不加快脚步,下午的课会迟到的。」
「啊,糟糕,我们快走吧。」
回边跑边小心翼翼地捧着纸袋,心中却藏了其他疑窦。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那个少年跟班鞠躬时,回听到某种怪声。而就是那声音,让他回忆起某样东西。
——会是……傀儡之类的吗?
突然间,他停下脚步。
「不对,不可能吧……?」
青年早已不知去向,但回还是惶惶不安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白毁,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
发现回停下脚步,伊莎折回他身边皱眉问道,但回就只是摇摇头。
「不,没事。我们快走吧。」
「走到一半停下来的是你,不是我啊。」
于是,回沿途听着伊莎喋喋不休,赶回自己就读的学园。
‡
报纸——用来传递新知的简单印刷品,是五百年前西欧的书籍大量印刷技术成形后,拓展到全世界的文化之一。工业革命百年后的今天,报纸带来的影响力,已经树立起明确的价值。
大陆上数之不尽的报社里,有一间名为伊斯威特。这间报社规模并不大,却为了将种种新知应用于教育界而兴学,堪称报业界的奇葩。
在课堂开始前,两人好不容易回到学园。
但赶回学园的两人已经没空再去宿舍,因此伊莎採买的东西——也就是回先前捧着的那一袋——如今就藏在她的座位底下。
回打开书包,拿出接下来这堂课的教科书——
『——二年级白毁回请到教官室,有你的电话——』
校内广播一响起,让还没调匀呼吸的伊莎一脸无奈。
「这该不会是『那个』吧?」
「……嗯。」
回耸了下肩,于是伊莎长叹一声。
「把它推掉吧。你总有权力拒绝吧?」
「……是。」
唯唯诺诺的回,不敢有任何忤逆。
「报告,我是白毁回。」
敲完门进入职员室后,只见级任教官指了指挂在樑柱上的话机。回诚惶诚恐地穿越屋内,伸手拿起话筒。
「是我,白毁……呃,西玛小姐……?我的出席时数跟成绩已经快不行了,这次不想再错过课堂……」
回提出对他而言相当难得的自我主见——虽然是伊莎要他这么做的——话筒另一头传来的,却是完全不懂得看气氛的大呼小叫。
『喔喔~!放心啦放心啦!我会想办法让你能够补修的!』
「……呃,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接受那种补修……」
『咦咦~?这怎么行呢?要是不好好补修的话可是会被退学,连留级的机会都没有啊。你本来就笨手笨脚了,要是连学园都不读完,将来真的会流浪街头啊。别的事也就罢了,读书好歹要按部就班来。』
「所以我就说了,我想留下来好好听讲……」
『没错!说得好!老师那边由我负责打点,你赶快来完成【工作】就对了!』
「不、不是啦,我就说不想再接那【工作】——西玛小姐?喂?喂喂喂喂喂?」
……嘟~……嘟~……嘟~……
话机里传来的,就只有单调的讯号声。
挂回不再有响应的话筒,悲从中来的回双膝一跪。
「呜呜……抱歉,华侖庭,看来我还是办不到啊……」
擦乾眼泪后,他自立自强地站了起来。为了生活,【工作】还是得做。
「白毁,总社那头的【工作】又上门啦?」
回摇摇晃晃地正要踏出教职员室,身后却传来铃声般清澈的人声。原来是先前的级任教官诺艾尔。
「也没那么正式就是了……不过算吧。」
「可是我记得,你的出席时数不是岌岌可危吗?」
「是这样没错啦……」
要是能推掉工作,也许课业压力就会减轻许多,但工作要是推掉一次,接下来可就连打杂的机会都没有。回得靠自己挣生活费,这对他来说可是攸关生死。
看着消沉的回,诺艾尔教官不忍地说了。
「唉……这学园的制度真是伤脑筋啊。有太多学生一升上高中部就放弃了。」
这间史东利柏学园是一贯式的综合学园,从六岁开始的小学部到高中部一手包办,但从高中部开始,职业训练学校的色彩就变得相当浓厚。
「呃,诺艾尔老师,我还没打算放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