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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郊外的林径之间,一根孤伶伶地伫立于路旁的路灯底下,有两个人正针锋相对着。
其中一人是对魔导学园的学生,另一人则因周遭环境昏暗的缘故而无从辨别。
「总算把你逼入死胡同了吧,梅菲斯特费雷斯!」
少年对闪烁不止的路灯下方释出浓烈杀意。
也由于路灯闪烁频率过于剧烈的缘故,导致站在路灯底下的人物轮廓显得模糊不清。
甚至看不出对方究竟是男是女。只是不知为何,少年却下意识地明白到那名人物笑得十分开心。
「你也只剩下现在还可以在那边开怀大笑了……我要亲手替同伴们讨回血仇!」
少年的手枪始终瞄準前方,他一步又一步地缓缓逼近对方。
可是人影仍旧不改脸上的笑意。对方还配合着萤光灯的闪烁节奏,渐渐扬起嘴角勾勒出笑容。
「——血仇?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跟你不是挚友吗?」
一道声音响彻了黑夜,那是一道彷佛音量强弱完全失控走样,显然非比寻常的嗓音。
少年顿时眉头深锁,加强了抵住扳机的指尖力道。
绝不会偏差。在这种距离下,必能準确贯穿心脏。
少年咬紧牙关并开枪发射子弹。
少年击发的子弹不偏不倚地笔直击中人影的左胸口,也就是心脏所在的部位。
人影微微一晃,彷佛坏掉的人偶一般屈膝,就此颓然趴倒在地。
少年挨近察看,用脚将尸体拨翻成仰躺的姿势。
同时,持续闪烁不停的路灯灯光,明确地照亮了尸体的相貌。
少年的表情,瞬间因哀伤而扭曲变形。
「……唔,可、恶……!」
少年与这具尸体,本是同甘共苦、独一无二的挚友交情。
「我已替你……报仇雪恨了……你就放心地安息吧。」
少年为了替死不瞑目的尸体阖上双眼,而伸出手掌轻触其眼睑。
直到尸体突然採取行动,一把抓住少年手腕的瞬间,少年才惊觉自己的行为简直是大错特错。
「什——么!?」
少年还来不及表达出惊愕之情,尸体已抢先一步霍然起身。
目睹挚友相貌逼近自己眼前,少年脸部表情瞬间为之一僵。
「真是太可惜了喔喔喔喔喔喔!」
「……我明明已经破坏掉你的心脏了!」
「啊哈!啊哈哈哈哈!」
只见尸体表面伴随啵啵声响剧烈起伏。
数秒过后,少年经由对方左胸口的弹孔,确认到对方的心脏依旧噗通噗通地正常跳动,依然存在的骇人事实。
「你移转了……内髒的位置吗!?」
「心脏在右边~~真是庆幸我及时动用了那张相当珍贵的符咒啊。好险好险。」
迅速察觉到形势完全逆转的少年,立刻举起枪口抵住敌人的额头。
「咿——叽——————————!」
下一瞬间——发出悲鸣的竟是少年。
一阵不成声音的哀嚎,响彻夜幕笼罩的林径。
同一时间,原本抓住少年手腕的尸体,则是宛如断气一般颓然趴倒在地。
在闪烁频率变得更加剧烈的萤光灯照射下,少年就这么双手抱头,身形踉跄地徘徊于林径之间。
「咿、咿咿咿、不、不要、快给我滚……不要进入、进、进入、进入、进入我的头脑——!」
舌头擅自捲动,少年的口齿变得模糊不清。
「求求你了……!不要这样对我……唔!」
只见少年又哭又笑,完全无法自行控制脸颊痉挛的癥状。
「不要——办不到——快住手啊——办不到啦——」
语调开始产生变化。少年的嘴巴不听少年意志使唤自行张开、思绪急远变动。
自眼睑潸然滑落的大量泪珠,如同是少年的魂魄化身一般。
「救命啊——就跟你说办不到了啦——没用没用——不要抹除我——你愈是硬撑,就只会换来愈大的痛苦唷?」
当这句近似死亡宣告的台词从自己嘴里倾泄而出之后,少年放声大叫: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我还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哇哈哈哈哈哈哈!——呜哇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连临死前的哀嚎都被遮盖,只余笑声支配着肉身。
少年任由嘴角如同飘浮于夜空的上弦月一般高高扬起,放声大笑了一段时间。
萤光路灯的光芒完全消失,黑暗悄然降临。而在黑暗之中仍旧边在地上打滚边狂笑不已的少年,突然毫无前兆地收起笑声。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拍掉沾附在身上的沙尘。他那看似自然的举动,却与先前截然不同,显得格外沉着。
嘴角则依然残留着那抹有如上弦月的笑容。
「人类这种生物啊,为什么在临死之前总是会喊着要找妈妈呢?」
少年语带轻蔑之意,任凭两排牙齿喀喀作响。那种近似恶魔般的神态,彷佛就像是有其他东西佔据了他的身体一般。
此时,少年突然收起讪笑神情,转头望向草木丛生的黑暗处。
有一道人影伫立在黑暗之中。是一名身穿宛如可以照亮黑暗之纯白衣裳的美丽女性。她的双脚显然远离地面,微微飘浮于半空中。
「……哎唷?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钻进少年体内的不明存在,出声询问女性。
女性深深地阖上双眼,无声无息地飘移至那个不明存在的身旁。
在女性移动后,彷佛绒毯般铺满地表的落叶像是受到夜风吹拂似地翩然飞舞。早已枯乾的这些落叶,竟在飘向天际的同时,缓缓变为生意盎然的青翠绿叶。
那是一幕宛如女性将生命赏赐给这堆落叶般的神秘光景。
她那充满慈悲的身影,蕴含着一股纯洁无垢、是堪用圣女一词来加以称呼的圣洁气息。
女性来到不明存在的眼前,缓缓抬起头来说道:
「久违了,梅菲斯特费雷斯。」
女性以澄澈得令人不寒而慄的嗓声,唤出那个不明存在的名字。
而被称作梅菲斯特的存在,则是瞬间皱起眉头。
「内部的家伙有何贵干啊?如果是来欣赏本人用餐的场面,那我会要求酌收参观费唷,鹅妈妈。」
梅菲斯特乐不可支地发出了『嘿嘿嘿』的窃笑声。
名唤鹅妈妈的女性,转眼察看横躺在他身旁的尸体。熟知梅菲斯特魔法的她,因发生在此地的可怕惨剧而微睁双眼。
她以红宝石般的美丽瞳孔瞪着梅菲斯特。
「……太污秽了。同样身为魔女,我蔑视你的存在。」
「我就把这句话当作是讚美收下罗。废话少说,快点说出你亲自前来的理由吧。」
梅菲斯特丝毫不以为意地反问。鹅妈妈也立刻切入正题。
「你应该晓得召唤英雄强袭,以及阻止二阶堂真理泄露情报等两次作战均以失败告终的事实吧。」
「嗯,当然知道啊。你以为我是谁咧?」
「那我便直说了。除了凶煞以外,你也必须为作战失败负起责任。」
她的声调虽然柔和,然而言词的意含却是毫不保留地谴责着他。
「这两次作战原本照理说是要由你与凶煞联手出击才对。由你负责扰乱,凶煞再伺机发动强袭……原先应该是这样安排才对。」
「有这回事吗。」
「倘若你们两位能够携手合作的话,根本就不会招来这样的结果。」
周边草木听见鹅妈妈的声音,展现出微微晃动的反应。
理解鹅妈妈特性的梅菲斯特,即便目睹草木的躁动反应,内心仍旧没有产生动摇。
「……我跟那个男人打死都不可能携手合作啊。在战法方面固然有类似的地方,但我俩的本质实在相差太远了。那个男人无法容忍我的立场,我也对那个人的处事态度感到噁心透顶。」
「话虽如此,这也不能当作你不与总部进行联络,逕自变成失蹤人口的理由。我的任务是查明你的下落,并将你带回总部。纵使解读成我将使出强硬手段达成目的也无妨。你就把这当作是你放弃任务所应得的惩罚吧。」
草木更加剧烈地躁动,然而梅菲斯特依然无动于衷。
「放弃任务?」
儘管被晃动不止的草木团团包围,梅菲斯特还是从嘴唇缝隙之间吐出长长的舌头。
「我仍然很顺利地在执行着自己的任务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解放禁忌区域……这是我的任务没错吧?」
面对面的两人任由视线隔空交错。
路灯的萤光灯管突然再度频频闪烁不止。梅菲斯特的脸庞则配合灯光闪烁的节奏逐渐被阴影吞没,轮廓缓缓消失不见。变得再也分不清他究竟长什么模样。
「只要由我亲自出马,别说是整垮异端审问官,就算要佔为已有也不成问题。如此一来,自然能够轻轻鬆鬆地解放被囚禁在禁忌区域的魔女们。」
「…………」
「我也很想取回我自己那具被保管在禁忌区域里头的躯体啊。既然跟你们的利害关係一致,想也知道我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弃任务嘛。」
听在鹅妈妈耳中,觉得他这番话并非谎言。
「只管睁大眼睛……好好欣赏人称恶魔的我的作战手法吧。」
别名梅菲斯特费雷斯的魔女,连其存在的本身都是一团谜雾。
因此,他也并未被登录于异端审问官的危险指定名单当中。他只是一个风声、一则谣言、一篇故事。一名任谁都会如此形容的传奇魔女。
恶魔。他(她)的庐山真面目,就连她本人都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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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白色墙壁四面环绕的药师医院楼房。或许是因为药物气味格外呛鼻的缘故吧,哮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
哮露出有点紧张的神色,顺着白色走廊往前走。
由于病栋位在学园内,因此他身上仍穿着学生制服,不过双手却捧着一束花。
「三〇六……三〇六……有了。」
从尽头一间一间数着位于医院三楼的病房,总算找到目的地。
住在三〇六号病房的病人,是在锦标赛袭击事件爆发之际,被学园救回的吉水明複製人。打从事发至今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明的意识却尚未恢複清醒。
据传複製人的身体比一般人来得更加虚弱,但哮也不太清楚个中详情。
(今天京夜是否也会来探望她呢……)
就在準备举手敲门之际,哮稍微迟疑了一下。
根据接待处的药师所书,京夜似乎每天都窝在明的病房,一直盯着她直到太阳下山才肯罢休。上次前来探病时,哮也同样看见了在明的病床前方低头不语的京夜。京夜遭凶煞贯穿腹部后,因为被倒塌的管制塔残骸压个正着,而不幸失去双腿。
哮怀着难以释怀的郁闷心情,伸手轻敲病房的房门。
或许是为了使空气流通而打开窗户的关係吧,在拉开房门的瞬间,一阵舒适的微风轻轻掠过哮的脸颊。
简素的病床及乾净的床单,加上随风摇摆的窗帘。这一切都跟上次来时完全相同。
「……咦?」
然而,病房内却不见明的身影。帮助她维持生命的医疗机械也全都消失不见了。当然京夜也不在,三〇六号病房已变成一间完全凈空的房间。
会是更换病房了吗?哮是因为听说明的病情比先前来得较为稳定,这才立刻赶来探望,不过看样子似乎是挑错时间了。
此时,手錶型装置接收到一则发送给全校学生的通知。
哮按下小型液晶萤幕的按键,小型投影装置随即投射出立体影像。
满脸诧异的哮贴近一看,只见……
【这是来自魔女狩猎祭执行委员的紧急联络,向各位报告对魔导学园即将正式举办『魔女狩猎祭』。本日第一节课临时改成全校集会。请全体学生至综合体育馆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