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吉水明是複製人。
真正的明早已死亡,活下来的明是继承了记忆及人格的另一个人。
不对,或者该称她为冒牌货也说不定。
因为纵使DNA或记忆一模一样,灵魂终究与本尊大相径庭。
不同于缺少灵魂的人造人,既然複製人是由胚胎诞生的生命体,就会被这世界认定是一条全新的生命。换句话说,当然就代表体内会拥有另一条全新的灵魂。
据传在本尊丧命,往后连複製人也死亡的状况下,灵魂会一分为二,被带往俗称灵界的异世界。灵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尚不得而知。此外透过名为『降灵』之召唤魔法所唤出的灵魂,绝大多数都不具自我意识,只会表现出机械式的刻板反应。
而就算有办法透过灵魂获取生前的情报,似乎也无法得到死后的情报。
「你要是死掉……是否就会在死后的世界遇见真正的明呢?」
京夜凝视明的複製人,轻声嘀咕着说道。
这里是Alchemist社第一研究所,也就是收容了树夕的L6~。而京夜与明则是在用来保管人造人库存货的仓库。为了移植百鬼夜行的细胞,将他们当作士兵加以运用,Alchemist社将人造人摆放于此处。
明沉睡在充满液体的人造人专用容器里。
「複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想必在各方面都会觉得很困扰吧。从今以后,你必须背负着自己并非本尊的事实活下去。活该啦,谁叫你过去总是打我的头,现在才会遭天谴啦。」
「…………」
「……不过,你放心吧。就算你是複製人,我还是会一如往常地对待你。同样会用粗鲁且马虎的态度和你相处,你做好心理準备吧……」
「…………」
「但是……只要你快点恢複清醒,要我对你稍微好一点也不是不行喔?」
明并未回答。这句话换来的回应,就只有呼吸器输送氧气的声音。
「…………我都说要对你好一点了耶……你说说话啊……混帐东西。」
每次见到明嘴巴被装上呼吸器、全身上下插满无数导管的模样,都会带给京夜心如刀割的痛楚。
京夜每天都反问自己,再这样继续维持她的生命有何意义呢?
看着明依然不见清醒迹象,只是持续沉睡的神态,京夜也感到很难过。
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乾脆选择关掉维生系统,好让彼此都能获得解脱的决定。
可是每当他这样想,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明的笑容。那张总是不离不弃地支持着自己这个庸才的笑容,宛如诅咒一般不準京夜轻书放弃。
京夜晓得自己的弱点。透过与队友们相处的日子,他学习到独自一人根本无法作战的事实。虽是一群动不动就吵架,也算不上什么好人的家伙,但对京夜而言却是无可取代的队友。
而明更是独一无二的青梅竹马。
她就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也正因为这样,第35试验小队对京夜来说是个极其重要的地方。
「……不要留下我自己一个人啦……我现在……只剩下你啊。」
摆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头状,压抑着已经孤单到快要直打寒颤的身体反应。
「欸,你快醒来啦……再像以往那样,对我露出笑容啦……」
京夜感受到泪珠滴落在自己的拳头上,使劲咬紧牙关。
「是不是複製人都无所谓……我就是不能少了你的陪伴啊。」
「…………」
「我已经累到……无法再独自担任队长了……」
「…………」
「欸……明啊。」
「…………」
「你说说话啊……」
弓起背部的京夜静静落泪。宛如长久累积下来的情绪已经濒临极限而宣告崩溃一般,泪水无止尽地夺眶而出。
必须对世上所有一切怀着憎恨及复仇心,其实是一种超乎常人想像的煎熬。虽然他强词夺理地找遍各种理由,将审问会的敌人全数视为复仇对象,不过京夜本身也会感到良心不安。之所以需要复仇心,是因为若想延长明的寿命,就非得想尽办法满足尼禄的需求不可。明如今已然陷入光靠尼禄的维生机能还不够,甚至必须进一步藉助Alchemist社的力量才能保住生机的危急状态。
京夜有一种时间所剩无几的预感。Alchemist社不值得信赖。实际上朱雀完全撇下明不管,整个人醉心于百鬼夜行的研究工作。明被搬进人造人的保管仓库,落得被弃置不理的下场。
该如何是好?我该做些什么才对?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事情呢?
束手无策这个辞彙掠过脑海,京夜连忙摇了摇头。他之所以参与防守此地的工作,是为了让明得以接受朱雀的治疗。既然卖人情的方法行不通,那就只能靠威胁或绑架等手法强迫她专心治疗明。
就在京夜缓缓起身,準备採取行动之际,背后突然传来自动门开启的声音。
有人来了。京夜以为是死气沉沉的杉波一族研究员,转头察看。
——却见一具调整前的人造人站在门口。
「…………什么?」
京夜一脸诧异地皱起眉头,定睛瞪视莫名出现的人造人。
调整前的人造人完成体徒具人类外形,但缺少生物器官,只是骨头与肌肉的构成。将这种状态的人造人放进调整容器,注入使用者偏好的DNA之后,便可令人造人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机能。
当然,人造人没有灵魂,就只是一具会听命行事的人偶罢了。
不见头髮、五官,甚至缺少生殖器官,外表平滑的人偶缓缓走到京夜面前。
是朱雀的使者吗?还是被其他研究员当作跑腿使唤,听命来此搬运尚未接受过调整的人造人呢……
虽然考虑到各种不同的可能性,不过最后结论却是——这种未经调整,连脑部组织都没有的人造人,绝不可能独自到处行走。
「啧!心怀永无止尽之愿望——」
京夜连忙伸出一只手臂探向人造人,在脚底展开魔法阵。
同一时间,人造人那张原本空无一物的脸上,也突然冒出数不清的斗大眼珠,以及布满大量利齿的血盆大口。
苍白的肌肤则彷佛渗出血液似地染上一层鲜红色彩。
错不了,这具人造人体内已被植入百鬼夜行的细胞。
「咕嘎叽喀喀喀喀——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造人发出小婴孩般的哭叫声,朝京夜直扑而来。
可以联想到的可能性大概就是朱雀的背叛、研究员的疏失,或者——草剃树夕的失控。
京夜担心着背后的明的安危,内心充满杀意。
总之不管原因为何,他该做的都只有一件事。
「——召唤制裁魔女之铁槌!」
京夜念出发动魔女猎人化术式的言灵,同时猛然扣下尼禄的扳机。
***
作战开始的4小时前。
哮等人整顿好装备,来到操场上集合。其他小队加上彼方,共计20名战士全员到齐。
「佯攻部队已事先潜伏在研究所附近,等我们一抵达目的地就会开始执行作战啰。使用转送魔法抵达目的地所需的时间为4小时。转送完成后可能会造成意识暂时陷入朦胧状态的副作用,但你们没空感到畏惧,要记得立刻拔腿冲刺喔~」
流一如往常地用慢条斯理的语调,再次向众人说明作战流程。
哮见到流背着一台造型跟小学生书包没什么两样的无线电对讲机,内心感到十分诧异。
「……学生会长该不会也要跟我们同行吧?」
「嗯~我会待在彼方的身旁透过无线电指挥作战,因此基本上请各位要记得打开无线电对讲机的开关唷~」
流开开心心地立正站好,向众人行举手礼。
面对在这种时刻仍不改平日作风的流,柚子穗及第七分队的队员们似乎都觉得她有点轻率且欠缺紧张感,但哮却觉得流的这种表现十分难能可贵。
众人一旦得到这种,总算有办法达成梦寐以求宿愿的机会,总是会不自觉地过度绷紧神经。她能这样适度地助大家放鬆,着实令人感激不尽。
「草剃同学,你有确实把解救小树夕所需的道具带在身上吗?」
「这是当然。」
哮再次确认收在背包里的人造人胎儿及凭依魔法的符咒。
哮该做的事情,是在救出被监禁的树夕后,让树夕使用《凭依》符咒去触摸人造人的胎儿。
《凭依》一经完成,树夕的灵魂就会移转至人造人胎儿体内。胎儿则会当场执行指令,促使肉体急速成长至事先设定好的年龄状态。
受到百鬼夜行诅咒的身体将因丧失灵魂而化作一具空壳,树夕也能从长年的痛苦及绝望中获得解脱。儘管今后等待着她的是身为人造人的人生,但人造人只需定期接受调整保养,肉体构造几乎与人类没什么两样。
只要没有审问会的法律限制,树夕今后应该就能度过身为普通人的平静人生才对。
哮相当珍惜地用双手轻轻裹住装有人造人胎儿的容器。
(……这次……哥哥绝对会设法将你救回来。)
哮祈求上天让他顺利将东西送到树夕手上。树夕的罪过也好、宿命也罢,哮都已经决定要一肩扛起。纵使这个世界不允许,哮也要救回树夕。他要设法让树夕拥有能够正常地笑、正常地哭、正常地生气、正常地结识朋友、交男朋友、共结连理……这么稀鬆平常的人生。
而这也正是哮所追求的幸福。
并非遭到他人规定。
而是自己所下的决定。
「…………哮。」
突然有人伸手搭住他的肩头。
哮抬头一看,只见金丝雀面带严肃神情站在他面前。
「………………在作战开始前,金丝雀想先告诉你一件事。」
哮恍然大悟,带着金丝雀移动至离众人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详谈。
「怎么了吗?」
背对金丝雀的哮出声询问。
金丝雀显得有点犹豫不决地压低视线,双手握拳。
「……金丝雀无法帮你解救树夕。」
「…………」
「金丝雀有非做不可的事。金丝雀原本就是为了那件事才来到这里。」
「你不能帮忙也没关係。虽说我确实很想藉助你的力量,但终究无法勉强你啊。只不过,你不是为了跟斑鸠谈话才来到这里吗?」
金丝雀即便拾起头来,哮依旧不改背对着她的姿势。
「……话早就已经谈完了。根本没用。反正那家伙有什么想法都无关紧要。金丝雀还是不会改变心意。所以——」
「随你高兴啊。」
哮语带叹息地说道。
「我不会否定报仇这回事。毕竟我过去曾抱持着类似的情感,如今也同样不想带着优柔寡断的念头过日子。」
「…………」
「不过,让我这个做师兄的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忠告?」
「想要报仇的话,偶尔也该回头看看背后。在认定自己一无所有之前,先再次确认是否有人想要陪伴你共度未来的人生。」
「金丝雀身旁并没有那种人……!」
情绪激动的金丝雀怒不可遏地如此回答。
哮认为再继续说下去也起不了作用。
既然跟斑鸠谈完还是行不通的话,那么无论哮浪费再多唇舌,她八成还是听不进去吧。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也没关係。我不会刻意挽留你。」
「…………」
「可是,假如有人试图阻止你的行动,那我也不会出手制止那个人就是了。」
哮调转脚步,不发一语地自金丝雀旁边擦身而过。
身为师兄的他,把该讲的话全都讲完了。他已与斑鸠谈过,既然金丝雀听完自己如此苦口婆心的相劝仍无法理解的话,那哮也自有主张。要是有人间哮打算如何取捨金丝雀的想法与斑鸠的心意,不用想也知道哮必会优先选择斑鸠的心意。
回到众人身旁的哮对流使了个眼色。
流则是面露苦笑回了一道秋波给哮。
哮切换思绪,站到同伴们的面前。
「——各位,準备妥当了吗?」
他开口向小队的所有成员进行确认。众人虽是面带紧张神色,不过看样子似乎各自都已做好心理準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