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顶楼的哮,回到仿造校舍结构的建筑物中,沿着走廊前进。
置身在这个空间,完全无从得知外界情势。情报虽然还是会传进来,但就是少了那么一丝真实感。
在外面的世界,『第二次魔女狩猎战争』早已正式引爆。
旧日本地区虽然几乎未受到战火波及,但魔女们似乎已经运用转送魔法,在海外地区展开一面倒的侵略行动。如今已不仅止于日前由纯血之徒来到境界线所挑起的境界线作战,那种程度的小规模冲突。名符其实的战争已经爆发了。
哮尚未接收到树夕开始投入实战的情报。
如今的树夕,是一股凌驾于核子弹之上的抑制力,对审问会而言也是一张终极王牌。
「…………」
哮咬牙切齿地强忍着满腔怒火。
把树夕当作兵器掌控,当作战争道具利用,是邪魔歪道的所作所为。
纵使树夕期望受到那样的对待,身为哥哥的哮也绝对无法认同这种状况。
(……我绝不允许你遭人利用……!树夕是我妹妹……才不是什么战争兵器……!)
嘴上说要帮助树夕,实际上却拿她进行跟严刑拷打没有两样的残酷实验,再三背叛哮及队友们的男子·凤飒月。
众人对他的真实身分,可说是完全一无所知。
『关于凤飒月的来历,只能以谜团重重来形容。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神似那名男子的人物曾数度出现于历史暗处。这几名人物的殁年全部不详。而我们异端同盟有取得作为遗物保留下来的、其中一人之毛髮进行调查,结果与凤飒月的DNA完全一致。』
而这几个出现在历史当中,神似飒月的人物,全都毫无例外地与大规模战争扯上关係。
『他究竟是人类还是魔法师,或者是除此之外的其他存在……想要打倒那个人,我们就非得解开这桩机密不可。』
流表示,就连异端同盟,也只对飒月有这么一点粗浅的认识而已。
「…………」
他到底是何人物,究竟在想些什么,哮完全摸不着头绪。
哮只知道,他企图利用树夕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但是,他将银檞之剑交给哮使用的理由呢?是打算像对待树夕那样,把哮也当作兵器加以掌控吗?
是为了打赢这场战争吗?
……不对。
『吶,草剃啊……我来告诉你吧……会长他究竟期望着什么……那个人啊,打算毁灭这个世界啦……』
先前追缉哮等人的EE队员·玛格诺莉雅曾经说过。
那个人的目的是毁灭世界。
『他说这个世界错得离谱……所谓的魔力或魔法,这类东西好像本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所谓错得离谱,究竟是指什么意思呢?
愈是思考,反而愈是看不透那个人的真面目。
哮摇了摇头,主动放弃思考。
反正只要找到那份书面资料就能得知真相,现在怎么想都无济于事。
只要设法阻止战争,也能有助于防堵树夕被当作兵器利用。假使为此必须查明那人的底细,那也只能全力挑战这桩任务。
但纵使这样说服自己,哮内心仍旧充斥着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预感。
「——你、你的表情很吓人耶,草剃同学。」
听见有人叫了自己一声,哮这才猛然回神过来。
他连忙收起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很严肃的表情,和颜悦色地望向前方。
只见一名坐着轮椅的少女出现在眼前,而推着这张轮椅、身穿绿色洋装的少女身影也随之映入眼中。两人的相貌如出一辙。
「吉水……?」
哮一叫出少女的名字,坐在轮椅上的吉水明随即面露微笑作出回应。
「好久不见,对吧?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唷。」
腼腆地笑了出来的明用手指轻搔脸颊。
「原来你清醒过来啦?你、你已经不要紧了吗!?」
哮虽试图趋前关心,不料拉碧丝竟瞬间出现在眼前。
哮因此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宿主,请您后退。有危险。」
「吉水不可能是危险人物啦。」
「您误会了。站在她背后的家伙才是问题所在。」
竟然说「家伙」……哮感到纳闷,仔细观看明的背后。
只见身穿绿色洋装的少女,露出了不屑的眼神瞪视着他们。
与吉水明长得一模一样的外貌。哮从没听说过吉水是双胞胎,因此照常理推断,这名少女应该是——
「她是雾谷京夜的噬魔圣物·『尼禄』。」
在归纳出结论之前,拉碧丝抢先一步回答了他的疑问。
哮过去也只与尼禄有过一次交谈经验,就是在京夜暂时杀害了树夕的时候。由于尼禄渴望契约者付出的代价是复仇心,因此她竭尽所能地挑起了京夜的复仇意念。
提高警觉或许是正确的决定吧。虽不知她为何推着明所乘坐的轮椅,但再怎么想,她对哮而言都是个很难认定为同伴的对象。
洋装少女·尼禄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干嘛?在提防我吗?放心啦,我对你们根本一点都不感兴趣。」
尼禄语带嘲讽地扬起嘴角,径自将脸撇向一旁。
拉碧丝则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同时感到不解。
「想不到你竟会化作人型外出散步,真是令人意外。我本以为煽动契约者是你唯一的生存意义,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境转变呢?」
「我懂了,你在找我的碴是吧?先说清楚,我可是一点都没变喔。真是遗憾啊。反而该说,长久以来连个契约者都选不出来,只能像条游魂一样飘来飘去的你,是在得意忘形地讲什么大话啊?」
「若要说无法理解的事,你的模样也是个谜呢。吉水明小姐的意识既已恢複清醒,你就不适合再用那种模样煽动雾谷京夜的复仇心了。你还是赶快中止这种没完没了地模仿他人相貌的行为吧?人格特质当中并无性别概念的你,却始终坚持这种姿态,不得不说是非常滑稽的一件事。」
「啊哈哈哈哈哈!你的外貌也同样是以草剃命为根基所塑造出来的吧!明明就是一把神器,少在那边一直沉溺于过去啦,有够不争气耶!」
尼禄双眼微睁,捧腹大笑直瞪着拉碧丝不放。
拉碧丝也不甘示弱,面无表情地回瞪尼禄。
(……拉碧丝为什么对其他魔导遗产,总是採取如此强烈的挑衅态度呢?虽说对方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见没有插嘴余地的哮只好在一旁静观,然而双方的险恶气氛却愈发激烈。双眼都已经眯成一条横线的哮,準备出声制止拉碧丝。
「好啦,小尼禄你该适可而止啰。」
与哮同样眯起眼睛的明,语带叹息地轻斥尼禄。
白热化的争论突然遭人打断,致使尼禄发出咂舌声撇开脸,整个人宛如溶解于空气中似地悄然消失。尼禄会乖乖听明的话固然令人讶异,但明能够认知到尼禄存在也令人大感惊讶。
明重新面向哮,并自行转动轮椅的轮圈来到他身旁。而拉碧丝或许是体察到哮的心情吧,也再次销声匿迹。
即便像这样亲眼目睹,哮仍旧觉得难以置信。
她真的是吉水明。
「你已经不要紧了吗……?可以随意行动了吗?」
「嗯。虽然还有点疲倦,但已经没事了。话虽如此,其实我自从清醒到现在已经度过好几天就是了。由于身体还需要接受调整,所以没能立刻跟你打声招呼。」
「…………这样啊。」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哮顿时陷入沉默。
因为哮不晓得她是否已经充分理解到,自己处于何种状况。
明十指交错置于膝盖上,低着头说道。
「我已经从小京……队长口中得知一切,所以你用不着担心啦。我全都知道了。」
明抬起头来,面露一抹苦笑。
明虽笑着回应,可是在听说了自己沉眠期间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实际状况后,根本不可能有办法保持平常心。当她知悉真相时,内心大概受到了难以测度的沉重打击吧。
即便如此仍旧笑容满面的明,真是个坚强的女孩。哮不禁如此心想。
而不知该展露何种表情才好的哮,只能让目光四处飘移。
明脸上的笑容掠过一抹阴霾。
接着她突然低头。
「我从队长那边听说,是草剃同学救了我一命……当队长为了我而失控时,也是草剃同学竭尽全力地阻止了队长。」
哮看不见明的表情,可是却能明显感受到她内心充满了自责的念头。
哮内心相当难受。
「……你别这样低头啦。我——」
「——谢谢你。」
哮倒抽一口大气。
明那双摆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不止。
「草剃同学是牺牲掉对你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才救回了我这条命对吧?虽然不晓得该如何道谢才好,但真的非常感谢你。」
「别再说了……!我原本并没有救你的意思。我把自己的事摆在第一顺位,还企图对你见死不救……!我完全没做任何值得你道谢的事情……!」
忍受不了被明道谢的哮,声调显得有点粗暴。
即便如此,明仍持续向哮低头表达谢意。
泪珠悄然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就算这样……还是要谢谢你。纵使记忆完全相同,我也明白自己的这具身体及灵魂都不是原始的存在。真正的自己早已丧命,如今在此的存在是吉水明的複製人,这点我也很清楚。可是……即便如此,无论是当我清醒过来时,或是得知事实真相时……」
「……唔。」
「我仍旧对自己还能活下来,以及再见到小京一事感到高兴……」
所以,谢谢你。
明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如此说道。
哮并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他只不过是因为擅自採取行动,结果以失败告终,所以才转而把当下能够抢救的生命摆至第一顺位罢了。
他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处在被救回一命之人道谢的立场。
他是明知能救回她才动手。因此听见她向自己道谢,坦白讲实在很难受。
哮调转脚步,逃也似地离开现场。
「草剃同学!」
被明出声叫住的哮,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我隐隐约约知道,草剃同学内心感到相当自责。」
「…………」
「可是,你救了我一命也是不争的事实。我虽然无法讲出希望你能引以为傲之类的话……」
「…………」
「……但我仍希望你别以为自己一事无成。最起码,你救回了我这条命啊……!」
哮像是抓住自己的心脏一样,紧紧揪住胸口衣襟。
他对忍不住转身逃跑的自己感到可耻。
不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而选择逃避,是卑鄙小人惯用的伎俩。
无论是没能救回树夕这件事,或者是不管理由为何,形成了救回明一命的结果,上述全都是自己所做的判断。然而如今却随随便便任由自责念头折腾心灵,同时还转眼忽视自己救回明一命的事实,简直蠢到极点。
对方明明对于获救一事满怀感激,出手相救的一方却拒绝接受这份谢意的话,那她一定会觉得相当受伤啊。「其实本来并不是想救你」之类的无情发书,岂不等于有点像是在强调,明根本不该活下来的意思吗?
哮咬紧牙关,挺直背脊做出回应。
「……能见到吉水你重拾活力,我也很高兴。儘管我无法抬头挺胸地面对,但这点心情绝无虚假。」
「……谢谢你。」
「我并不后悔把本来準备救出妹妹的手段用在你身上。即便在我心中有先后顺序,但对于解救你一事仍旧没有任何迟疑。我只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哮只讲出真心话,随即转身离开现场。
他对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火大。他更无法原谅那个在第一眼见到明出现之时,竟没能由衷祝贺她起死回生的自己。照理说,明明已经学习到何谓人心,但是那个始终自私自利的自己,仍旧令哮感到极其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