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的父亲拜访大蛇,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本来就素不相识。战后从幻想教团隐退隐居旧日本深山的大蛇也没想到草薙的人回来拜访被逐出诸刃流和真明流的他。
战后,草薙家由大蛇的弟弟继承,虽然知道有后继者,但从哮的父亲来看,已经衰退得一贫如洗了。
如今除了自己与儿子再也没有草薙血脉存在了……哮的父亲在正在劈柴的大蛇前正坐着,诉说着草薙家的近况。
关我屁事,这就是大蛇的结论。
草薙血脉断绝,鬼被解放出来,世界被鬼充斥,全都跟自己无关。该恨的是将鬼封印在人身上的祖先和阴阳师,大蛇嗤笑道。
[来这要钱的吗?如你所见一分钱也没有。还是说为了不让鬼解放出来叫我去找女人生孩子?别扯淡]
大蛇一脸惊讶地一斧头把柴劈开。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回去了,草薙的人会怎么样,世界会怎么样都不想知道]
大蛇再也不想被草薙家的规矩束缚,再也不想扯上战争,再也不想被别人利用。
即使过了一百年,也忘不了杀死他姐姐命的时候的感触,也忘不了命那安详的表情。
命确实笑了。明明受神祗狩猎化影响灵魂被吞噬,连自我都保持不了了……但心脏被大蛇贯穿的瞬间,确实笑了。
大蛇和命约定好了。
如果你无法抑制自己的话,届时将由我杀死你。
尚且幼小的大蛇如此说着,还是孩子的命高兴地笑了。
——谢谢你遵守了约定。
死之前,她的嘴唇确实这么喃喃了一句。立下约定时的那个笑容又展现出来……。
大蛇每天都梦到命的笑容,并在低头看着血染的手掌下醒来。醒来的时候的痛苦又悲伤,完全不觉得是梦而是现实。
对自己以外的人类毫无兴趣,连别人的脸都想不起来的大蛇,唯一谨记在心的是她的笑容。
那个笑容,如今依旧让大蛇痛苦着。正是这个深爱的笑容,这份深爱,折磨着大蛇。
对大蛇而言没有杀死命这一选择。
只是因为那是正确的选择而已。如今也毫不后悔。结果自己失去了一切,留下了无法癒合的伤口。
那时的确是,大蛇和命一起死了。
[滚吧。我没什么要帮草薙的]
大蛇这么说道,哮的父亲额头着地地跪下来。
少干些无聊的事。大蛇正準备这么说的同时,哮的父亲道出来这里的真意。
——在我的女儿无法被控制的时候,希望你出手杀死她。
——还有就是,儿子就託付给你了。
大蛇叹息着站起来,白浊的眼睛看向他。
[……滚回去。现在马上消失,否则就地斩杀]
大蛇冷彻地说道。
哮的父亲明白自己在颤抖。就算不说作为剑士大蛇和他的等级天差地远,作为生物的大前提就不一样了。并不是因为他移植了吸血鬼细胞,而是他作为诸刃流师範那一刻起就已经超越人的领域了。
普通人被他怒目而视的时候,必定当场无法动弹,因为恐惧而失去意识了。
但是哮的父亲并没有抬起头,也没有走出去。
——拜託了……拜託了……树夕……那可怜的孩子……帮帮忙……!
大蛇听到了眼泪落地的声音。
对草薙家的人来说,若生下女婴便当场杀死是父亲的义务。看似毫无人道,实际上杀死才是救赎。继续活下去就会因为肉体和灵魂不相容而痛苦,因为无法控制鬼的身体吞噬他人。然后筋疲力尽,失去自我同时,鬼被解放出来,吞噬全世界。然后製造出地狱,毁灭世界,还不如由父亲亲手杀死这条生命来的善良。
哮的父亲憎恨着自己无法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女儿。叹息自己无法背负罪孽和责任。
他的眼泪说明了一切。
(……明明该叹气的不是自己,而是草薙家的罪孽)
已经腻了。根本没法同情或嘲笑。只是诅咒着背负着罪孽的这个家系。
作为草薙的人应尽的义务,在杀死树夕那一刻就结束了。
绝不会再背这些罪孽了。
结果大蛇拒绝了委託。
哮的父亲虽然一直在门前跪着,但一周后的早上,便垂头回家了。
——百鬼夜行暴走,就是在数年之后。
时隔五十年,大蛇下山返回人群里。
虫子烦躁的叫声是十分明显的预兆。不知是不是自己身体内的鬼起了反应,梦中遍身是血的命指向了一点。
那毫无疑问就是草薙家的地点。
就算嘴里说着关我屁事,身体还是自然地走向草薙家。
大蛇来到的时候,草薙家和山里的村子已经被大火包围。
[…………]
大蛇走过着火的房子,就这么走向背后的山崖。
每踩下一步被露水濡湿的草,脑袋里就想起命的悲剧。
拨开障碍物,看见了山崖。
在那里,少年正跪着俯瞰燃烧着的村子。
这个孩子是草薙哮。肯定是看见了被审问会抓回去的妹妹。
大蛇来到少年的旁边。
然后,站在少年身边看着燃烧着的村庄。
村子惨不忍睹。审问会为了杀死百鬼夜行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用尽了一切手段的结果就是这个。
[你是哮吧?]
就算大蛇搭话,哮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看着这低头颤抖的姿态,大蛇不仅皱起眉头。
已经明白髮生了什么了。
这个少年,没做出任何选择。
不对,是做不出选择吧。
无法杀死妹妹,也无法出手杀妹妹,更无法守护妹妹。
看着就明白。这个背影就值这种背影。
因此为了这个少年绝不能给与怜悯或同情。
大蛇淡定抓起哮的头髮,将这片地狱烙进他眼底。
[——给我记住了,哮。没做出任何选择就是这种效果,该我记住。绝对不能逃避]
就算双目失明,也能从声音判断少年的姿态。
眼泪哭干,眼睛已经丧失光芒。村子的熊熊大火,无法映在他的眼里。
大蛇把手从少年那放开,拔出腰间的刀挥到少年眼前。
少年的前发立马落地。
[百鬼夜行的诅咒无法解除。草薙血脉在这断绝的话灾难就会降临世界。但是,老子才不管这种事。所以给你选择的权利]
[…………]
[是要在这里结束,还是继续。给我选,别想逃走,小鬼]
从少年眼前收回了刀。
大火的光芒从刀身反射,照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依旧魂不守舍,慢慢把双手握在刀身上。
血顺着刀刃,落在地上。
[………………想要……活下去]
这个答案跟大蛇预想的完全相反。
大蛇不明白选择了活下去的少年的内心。执着地在绝望中活着,到底意味着什么。
稍微,有点在意。
大蛇闭上眼睛,屈膝在少年面前蹲下。
[那就让你活下去吧。但是,老子没有能教你的东西。别忘了这个]
大蛇抓住少年的衣领,把他扛到肩上。
[——为什么要学诸刃流?]
哮主动请教剑术,是在把他捡回来一个月后。
一边喝着杯子里的酒,一边打嗝的大蛇问道。虽然无视了跪了七天的人,但在喝醉酒的状态对此却饶有兴緻。
一直低下头的哮抬起了头。
[因为想要变强]
[为什么想要变强?你知道诸刃流是怎样的剑术吗?]
[斩杀怪物的剑术]
[不对。是斩杀鬼的剑术。所谓的鬼就是——草薙]
大蛇一边斟酒一边看着哮。
哮直直地回望大蛇,嘴巴紧闭着。
大蛇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吧。也就是【诸刃流是就用来斩杀你妹妹的剑术】。
你是为了斩杀自己的妹妹学习诸刃流的吗,大蛇问道。
[……我]
哮握紧放在膝上的拳头,然后拧紧眉头宣告着。
[我是……为了保护树夕,而来学诸刃流的]
大蛇楞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保护!?用诸刃流的剑术!?说什么蠢话啊哮]
[为什么啊!草薙诸刃流不是最强的剑术吗!?能杀死怪物的话也能保护妹妹的……!]
[最强的剑术是对人用的真明流。诸刃流从没对人使用过]
[但是……那个很强吧!?诸刃流很强对吧!?]
哮拚命地请求道,大蛇不禁苦笑。
[要守护妹妹,到底是从谁那里守护呢?]
[……那个是]
[製造痛苦的是妹妹的身体。用诸刃流守护妹妹就意味着对妹妹刀刃相向。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大蛇喝着酒,嘲笑着这个矛盾。
诸刃流不是活人用来杀死人的剑。而是异形用来斩杀异形的剑。那种东西守护不了任何人。
[就算这样不也要在审问会手下守护妹妹吗?我也不指望学会诸刃流之后对审问会大动干戈。剑术的时代已经过去是事实。武道作为荣誉来说是很有风头,但赌上性命的话就太过弱小了]
[…………]
[对用枪武装的审问会来说,剑什么的跟铁屑一样。要抢回妹妹,守护妹妹什么的,就是梦话而已。放弃吧]
大蛇单手撑着脸嗤笑着,哮脸色变了。
溢出来的愤怒,逐渐拧紧了脸。
大蛇又嘲笑起来。
[生气了?别因为剑意外的事情生气,别随便露出感情……这是家训啊。你还想背着草薙之名啊]
[…………]
[草薙的性格啊,总是被世人认为是精神异常,是罪犯的预备军。给我有点自觉,然后别学什么剑术在深山里不为人知地活着然后死去就好。那是为了世界为了人类,也是为了自己]
大蛇一边打哈欠,一边煽风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