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湛蓝天际。
万里无云的蓝天,无边无际地延伸开来。
他并不觉得漂亮。怎么也不认为这片空无一物的天空能用漂亮来加以形容。
就宛如自己的心海一样……空洞。
「…………」
草剃哮就这么仰望着天际,一丝泪水滑过脸颊。
这片天空是哮再熟悉不过的天空。既无裂痕亦非黄昏。
是自己所属世界那片眼熟的天空。
他回来了。
世界依然存在。既没有崩毁的徵兆,天际还是一样晴空万里。儘管环视周遭也只剩下满地瓦砾及百鬼夜行的灰烬,但仍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世界并未走向灭亡。
「…………拉碧丝……你真的……独自一人……」
哮紧握拳头,轻抵胸口。
世界得救了。神祇已死,世界被保全下来。
哮想要拯救一切的心愿已然成真。
……除了拉碧丝这个独一无二的搭档以外。
「……唔……」
哮当然无法率直地感到高兴。心中只有满满的失落感。
他就这么呈大字状倒在地上,沉溺于失意之中。
「…………」
突然感到背后隐隐发烫,于是哮挺直上半身。
伸手触摸背部,发现有张像是灰烬一样,变得破破烂烂的泛黑纸片黏在背上。
虽然纸片一经触摸便迅速崩解,却隐约带有魔法阵的痕迹。
错不了,这是转送魔法的符咒。
哮皱起眉头,回溯记忆。他想起在神话世界断片与流道别之时的情境。
当时流确实触摸过他的背部。
哮丢掉纸灰,手扶额头。
「……哈、哈哈……那个人究竟有多会预测啊……」
伴随着乾笑声,他感慨万千地摇了摇头。
那个老谋深算的少女,难道早已预料到事态会演变至这种局面吗?就连不是由哮化身主神,而是拉碧丝会选择自我牺牲的结果,也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吗?
儘管觉得不太可能,但无法断言绝不可能,就是星白流可怕的地方。
「…………」
哮成功想起流的事情,本应丧失的记忆都恢複了。不仅如此,连痛觉……以及失明的左眼也全都康复了。
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伤口,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完美无缺。
必定是拉碧丝医治了他的伤势。当然,既不是以魔导遗产,也不是以神器的性能。
「毕竟她是神明大人啊……」
声音微微颤抖,泪水再度夺眶而出。真是丢脸,无可救药的丢脸。虽然很想讲已经整理好心情,但最后明明是接受她的决定才说再见,却又立刻这样得到她的帮助。
哮自我解嘲,弓起背部流下眼泪。
失去她的伤痛并无法马上获得缓解。
可是……必须忍耐到底。因为自己理当负起责任,这同时也是自己的罪过与惩罚。
——此时,身旁有东西反射阳光,对哮的双眼造成刺激。
眯起双眼的哮注意到身旁之物。
「…………」
那是一把插在地上的琉璃色长剑。
「拉碧丝……」
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哮就明白这把剑并不会出声回应。
剑身依然蕴含着魔力。这把剑应该会善尽魔导遗产的职责,回应主人的要求才是。
然而,拉碧丝已不在这把长剑之中。在他眼前的就只是拉碧丝的容器。
只是一把缺乏魂魄,名唤银檞之剑的长剑罢了。
「…………」
哮原本伸出去的手臂停在半空中,静静注视着剑身。
同时回想拉碧丝的声音。
『我会陪伴在您身边……永远……纵使您察觉不到我也一样。』
回想起拉碧丝的温柔。
『我会永远守护您的幸福……』
哮本来哭肿的双眼,逐渐重舍活力。
『——宿主,您必须待在那边。您非得回去不可。』
——没错。
你非回去不可。
回到那个地方。
回到同伴身边。
这是搭档的期盼。
要你得到幸福。
假使有空窝在这种地方伤心落泪,还不如快点起身赶路。儘力挣扎。
加快脚步赶回去。
千万别忘记自己就是草剃哮的事实。
「对啊……………………………………我们走吧,一起回到大家所在的地方。」
哮重新伸长停在半空中的手臂,握住剑柄。
既没有温度、声音也传递不到。
然而,她曾经存在的证据就在手中。
即便此时此刻,相信她也必然就在自己身旁。
所以,抬头挺胸吧。
抬头挺胸步上归途吧。
哮挪动双脚扎实地站了起来,将剑收入剑鞘。
耳边响起了剑鞘与剑锷交击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先前泪流满面的哮已不复见。
他重舍了那个任性且冥顽不灵的草剃哮。
「……好……!」
抬起头来,直视前方。
为了重返同伴们的身旁。
为了跨出全新的一步。
「——————哎唷,明明拯救了世界,怎么还板着一张不太开心的表情啊……那就是传说中的英雄脸吗?」
哮戛然停下跨出的脚步。
因为在这条全新的道路上,刚踏出第一步就碰到一个莫大的阻碍。
「…………」
止步不前的哮怒火中烧。
他只有瞬间惊讶了一下。听见这阵声音的哮,搞不清楚自己到目前为止究竟错愕、战慄,以及绝望过多少次。
就算要说他差不多已经习惯也无妨。每次总是这样,总是会在这种关键时候现身。此人偏偏就爱挑事情总算快要完美落幕之际,大喇喇地插手破坏。
哮叹了一口气阖上双眼,再度伸手探向佩剑。
一手反按剑鞘,一手握住剑柄,转头望向声音出处。
风吹,髮丝流动。在漫天尘沙飞舞、瓦砾满布的大地上,只见那人面向哮伫立于远方。那家伙摆着彷佛舞台剧演员般的夸张姿势,任由微风吹拂一头饱满的金髮,露出毫无笑意的眼神凝视着哮。
「怎么啦?告诉大哥哥吧。该不会是你拯救一切的行动失败了吧?」
「…………」
「……哎呀呀闷不吭声呢!看样子被我说中啰……你捨弃掉什么啦?嗯嗯嗯……既然只有你回到这里,那就代表……」
「…………」
「——哦哦,搭档对吧?那个琉璃色的小女孩,代替你成为主神了吗?还是说你献上她当作活祭品呢?」
「…………」
「我说对了吧!宾果!?我果然神机妙算啊!」
那家伙像是在挑衅哮一样,弔儿郎当地大呼小叫。
完全是个擅长触怒他人的天才。不过,男子的眼神毫无笑意。他双眼炯炯有神地凝视着哮,只用嘴角挤出笑容。
彷佛由衷感到高兴、发自内心乐在其中一般。凝视、尽情享受着哮的绝望。
哮转动身体朝向男子,正面与他展开对峙。
如今,他非得再度做好讨伐仇敌的觉悟不可。
哮从随风吹拂的浏海底下,定睛瞪视那家伙。
而那家伙也任由微风吹拂一头金髮,定睛瞪视着哮。
——草剃哮与凶煞,在万里无云的诡谲蓝天底下相对而视。
「……无聊的挑衅刺激不了你吗?用不着回答,看你的表情也知道。显然是品尝过非比寻常的绝望滋味吧。」
「绝望?那种东西立刻被我挥剑砍成两半了。」
凶煞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两手一摊。
「看来似乎是这样呢。果然行不通啊……区区神祇似乎根本无法让你感到绝望。」
「没错,我甚至不屑让绝望这种令人不爽到极点的东西成为我的刀下亡魂。」
「很好很好很好,就是这种气势。儘管看不顺眼,但我很乐意夸奖一声。托你的福,这个世界得救了。绝望也因此得以永远不断地延续下去……我就针对此事率直地表达感谢之意。谢谢你喔,小王八蛋。」
「不客气啦,混帐。别笑死人了。能延续下去才怪。你口中的绝望到此为止了。」
现场再度吹起一阵风。
直到这阵风远去之前,两人均不发一语。
「……想不到返抵这个世界第一个碰到的人居然是你这家伙……你是跟蹤狂吗?该不会是不惜乖乖装死等我回来吧?」
「话讲得可真难听啊。我对男人完全不感兴趣好吗……不过等你回来的确是事实啦。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
「噁心。」
「事到如今你才明白吗?」
「你是基于何种根据相信我会回来?」
「我当然相信啊。相信哪还需要什么根据。你是我的敌人,我则由衷渴望,并且深信自己能够在这种情境下送上绝望给你啊。」
现场第三度起风。
风势逐渐增强,带着轰隆声响在两人之间剧烈盘旋。
「我啊……截至目前为止,不是声称为了自己,就是为了同伴,再不然就是为了妹妹……总之我会设法找个理由与敌人交手。」
「我实在很想吐槽一句,你那是彻头彻尾地为了自己,不过算了。毕竟你这样做,结果几乎拯救了所有一切,因此我不予否定。」
「是啊……但只有一个不管我再怎么找战斗理由,最后都会变成只是藉口的家伙。一个就算再怎么挣扎,我也只想一刀把他砍成两半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