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團戰公會

有香崎歌澄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糟糕的恶梦。

她梦到自己一个人孤独被遗落在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的空间之中。远方传来淳不悦的说话声和枝理的笑声。

她想跟淳和枝理见面因而伸出手，却因为黏腻的空气阻挠，让她无法恣意活动。

身体有如铅块一般沉重，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忽然察觉——对呀……有香崎歌澄，在这个苍穹境界中已经死第三次了。

歌澄从床上跳起来，便看到枝理带着颇为担心的表情凝视着她。在发现歌澄清醒的瞬间，始终将脸凑到床边低头凝视着她的枝理反射性地向后跳开，口中发出暧昧的笑声。

「呃、呃……人家可没有想要啾你喔～」

「枝理……你在为我担心吧。谢谢你。」

歌澄说完低头行礼。

窗外洒下早晨的阳光。如果是平常日子，歌澄应该已经开始做早餐了。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我马上去厨房……」

「不用啦！不用啦～你累了吧，多休息……」

忽然间，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也听到门外传出淳的声音：

「我有话想跟你们说。看你们好像刚好都醒了，一起到一楼来吧。」

*

淳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将近五个月了；儘管无法做出像歌澄那般精緻的料理，但也在许多尝试错误的过程中得到能填饱肚子，也能得到满足的料理方法。

他将料理技能烤出来的热麵包涂上奶油，夹了起司跟蔬菜再洒些盐巴跟胡椒就是简单的三明治了；若有时间，其实把洋香肠用火稍微烤一下也不错，不过现在还是以吃饱为优先。

「大家边吃边听我说。」

他们坐在常驻旅馆的一楼，约有十张餐桌的酒馆之中。每天早上他们总要在这里占走一张桌子。

此时聚集在这里的一共五人；除了淳自己之外，还有歌澄、枝理、尤佳莉雅和路卡。

「我们先把状况整理一下……歌澄同学跟路卡昨天在极有可能是蓬莱皇帝的NPC身上接下了任务，同时也遭到杀害。而对方使用的是名为『死亡呼唤』的攻击。」

「我才听到对方呼喊我的名字，随后HP就归0了。」

「我也是。」

歌澄跟路卡仅仅是脱口说出事发经过，内容就已经够吓人的了。

在此之前，从没有任何一位玩家发现拥有即死攻击技能的怪物——不过，根据苍穹境界内的传说，大家都猜测确实有这种怪物存在。

这样的怪物极有可能是苍穹境界的诸神。

传说这些伟大的神灵是绝对强势的存在，只要呼唤某个人的名字就能恣意使唤此人；光是伸出一只手指就能促使特定对象心脏停止跳动。

但根据吟游诗人的诗歌传唱，这些苍穹境界诸神鲜少降临在诸轨道的岛群之中，而是缅怀着『从岛屿仰望天空的时代』，启程离开了这些浮空岛群，离开了这个世界。

「蓬莱皇帝这个NPC应该是苍穹境界诸神等级的存在吧——不要想忤逆余，我想祂大概只是为了传递这个讯息而把歌澄和路卡杀掉的。在许多MM之中，有不少团战级魔物都是这么乱来的。」

「不过既然如此，那个蓬莱皇帝为什么会消失呢？」枝理问。

昨天在歌澄和路卡被杀，在绑定地点复活之后，大家以传声石取得联繫。随后再以路卡的瞬间移动魔法会合，接着一同前往陷阱之下骇人的石棺室。

然而，随后却发现那间石棺室里什么怪物都没有；不仅可以随意使用传声石，包含瞬间移动在内的移动技能也都可以恣意使用。只留下歌澄和路卡遗留在该处的尸体昭示着蓬莱皇帝确实存在的事实。

经过搜索之后，他们只在石棺中找到一本古老典籍。

「那本书以鑒定技能没办法知道是什么东西嘛？结果到底是什么样的书呀？……淳，你是去请镇上的NPC鑒定的是吧？」枝理问。

淳昨天晚上硬是挤进一名熟识的鑒定NPC家里。儘管这位NPC不情不愿地叨叨念了好几句，但还是让淳得逞，答应帮忙鑒定。结果……

「只知道了道具名称，是『蓬莱皇帝的预言书』。」

「果然是这种类型的东西呀……那书的内容可以看得懂了吗？」

「关于这点，我昨晚想了一整晚，发现我们忘了非常基本的事。」

淳边说边将预言书递到歌澄手上。

「歌澄同学，你翻开它。」

淳等人昨天翻开这本书的时候，看到的是完全无法阅读的文字。

基本上，苍穹境界中独立使用了一种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共通文字。而这种文字虽然不是日文，身为冒险者的玩家却可以经由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毫无窒碍地阅读；若是语言学的技能提升，玩家甚至还可以读写一些地方方言。

然而，这本预言书中使用的文字却不属于苍穹境界系统支援的任何一种文字种类。

昨天淳等人分头在镇上到处寻找已经将语言学技能数值点满的冒险者，但都没有收穫。也许要看懂这般从未见过的语言文字，玩家必须突破语言学技能的数值上限，但他们没有这么悠閑的时间去做这件事。

结果……

「我看得懂。」

歌澄瞪大了眼睛说。

「路卡，你呢？」

「嗯、嗯……」

路卡应声的同时，赶忙凑到歌澄身边，将目光移到歌澄手中的预言书上，随后开口：「我好像也看得懂。」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瘫软地鬆了一口气。

「我们真是太大意了……不就是接下这个任务的冒险者才看得懂书中的内容这么简单的事吗……」尤佳莉雅说。

「就是这么回事。我应该更早发现这点的。这个任务根本上就应该是这种类型的任务呀。」

一想到这只是任务相关的基本知识，淳便觉得懊悔……不，不是他接到这个任务这点更让他觉得心有不甘。而且更重要的是……

「明明我们只剩下九天时间了……对不起，歌澄，我把时间浪费掉了。」

——没错，再九天时间，这个任务就会过期。而他们如果无法达成这个任务，歌澄和路卡就必须遭受惩罚而死亡。歌澄的平板电脑电池将会归0，面临第三次的死亡。

「那个……我们死三次之后会怎么样……好像还没有人知道对吧？搞不好，其实可以因此而回到现实世界之中对吧？」

枝理有些畏缩地开口。

「确实有这个可能……」淳边说边摇头，「但我们不能这么乐观。我们一定要解救歌澄同学。」

「那、那是当然的呀！」

事实上，淳知道一个在场的女生不知道的讯息。当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询问过许许多多苍穹境界玩家，是否有人在『转生之日』当日尝试自杀，而且在那天中午之前死了第三次。——有，而且不只一人。

淳没有做过统计，但来到苍穹境界之后，至少有数十名，甚至上百名玩家尝试自杀。但就淳所知，这些人没有回到现实世界。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这是因为三木盛淳一朗是在这群人自杀之后——也就是『转生之日』发生的当天下午才来到苍穹境界中的。而若是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有失蹤的玩家回到现实世界，消息一传出肯定会变成新闻大肆报导。

因此，在苍穹境界中短时间内死上三次的玩家，结果如同枝理说的那般乐观地回到现实世界的可能性……是『0』。

淳凝视着歌澄的脸庞仔细观察。眼前的她脸色儘管有些难看，但却出乎意料地冷静。

她即将在九天之后丧命，她不可能不害怕。而刚刚是否要走下旅馆狭窄的阶梯时，歌澄短暂的犹豫就是最好的证据——若是玩家摔下阶梯，儘管只会受到轻伤，但仍会减损些许HP。而对现在的歌澄而言，HP减损将会直接与完全的死亡连结，不害怕才奇怪。

「好啦，那书上写了什么呢？」

听到枝理询问，歌澄开始念出预言书上书写的文字。

淳赶紧召唤出平板电脑，一句句记下书中的摘要。

——五千年前，寮泰岛上有位伟大的君主，蓬莱皇帝。他在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帝国之后渴望得到永恆的生命。为了寻找延命的方法，这位君主命令士兵们竭尽所能地寻找，致使多数士兵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彼方岛屿中。然而其中仍有几人带回了长生不老的线索。

其中，有一名士兵将某位仙人带到皇帝面前，这位仙人告知蓬莱皇帝，经由修行可以让凡人跳脱人世间的物理规範，摆脱寿命的限制，不受疾病摧残，仅依靠服露餐霞而生。

「不过，余等仙人并非不死。君若渴望的永恒生命，要得到不死鸟才能办到。不死鸟中的成鸟之血拥有让人死而复生的神奇力量。」

其后，蓬莱皇帝想尽办法得到了不死鸟。但这只不死鸟是幼鸟，要长成成鸟需要五千年的时日。

「是日来临之前，余将沉眠——五千年后，余将复活。蓬莱帝国亦然。」

蓬莱皇帝在这般预言之后进入了沉眠。

不久之后，蓬莱帝国瓦解，这位传说中的皇帝也被世人遗忘。

「这简直就像是手冢治虫画过的故事呢。」尤佳莉雅说。

「毕竟以火之鸟为主轴的传说故事本身就相当有名呀。」淳说。

「不过照理说，像这种会渴望永恆的生命的人最后都会遭受因果报应的呀……」

对各种类型的漫画故事非常熟悉的枝理歪着头说：

「人家还真猜不透这个故事未来的走向呢……总之，不死鸟是指昆仑山的凤凰吧？」

昆仑山中栖息着许多团战级魔物，其中凤凰便是最受欢迎的一种；以强度来说，在準备妥当的状况下大概比朱雀更棘手些，但再生的速度非常快。

一般团战级魔物的复活时间都要一个礼拜左右，而朱雀则是破格地只需要一天时间；唯独迎战朱雀的队伍之中需要一个将冗长任务推展至最后阶段的玩家随行，这是必要条件。

至于凤凰的再生时间是六个小时，速度比起破格的朱雀还要快上四倍，名副其实地展现了它作为不死鸟的特性。同时，这只团战级魔物会掉出还不错的道具，在冒险者之间不可能不受欢迎。

「是派遣任务吗？或者是只要得到道具就能结束任务的类型……」淳说：「要是取得凤凰之血就能结束这个任务就好了……」

「最糟糕的情况，是我们也许还必须把凤凰之血带到金字塔的地下室去吧？不过，路卡的绑定地点还设在金字塔前的安全区域对吧？换句话说，我们只要取得必要道具，马上就可以瞬间移动到金字塔前，再赶去那个掉落陷阱里的石棺室……这好像也不是这么困难的事。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个『蓬莱皇帝的复活』任务究竟需要什么道具来解了。」枝理说。

「打倒凤凰会掉落的道具之中有一项确实就是凤凰之血喔。」路卡说——经营道具屋的她是在场的五人之中是最清楚岛上打什么怪会掉什么宝的人。「那是只要打倒一次就一定会掉落一件的宝物。」

「我记得那好像是製作万灵药用的素材嘛。」淳说。

万灵药是只能使用一次的恢複剂，能恢複相当大量的HP。然而，製作万灵药的素材却非常难以取得或者昂贵，因此连团战公会也不怎么使用这种道具。

「淳，你知道呀？」枝理问。

「我的鍊金术是以耗费时间最短的方式练起来的，不记得详细的配方啦。」

他挺着胸膛得意地说完之后转头将话题交给路卡。

「凤凰之血确实是製作万灵药的其中一项素材。不过万灵药有很多种配方，而凤凰之血不是必要的配方——或者应该说，如果只是需要万灵药，选择不用凤凰之血的其他配方还会比较轻鬆呢。」

「真不愧是路卡，好清楚呀～相较之下，淳，你呀……」

「你少啰唆。」淳被尤佳莉雅瞪了一眼之后也瞪了回去。

而这时候——

「什么呀～～一只再生速度超快的凤凰，又是一定会掉的道具，而这个道具还没什么地方可以应用，这样要弄到手不是满简单的吗？」

枝理带着开朗的语气说，同时整个人放鬆地将上半身靠到椅背上。听到这里，歌澄也同样从紧绷的情绪中解放，僵硬的身子舒缓下来大大地鬆了一口气。

淳也呼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却发现路卡的脸色依旧阴郁。

「那个，路卡，凤凰之血店里还有存货吗？」

「……没有。全部卖完了。」

路卡彷彿还有话哽在喉咙里地凝视着淳。

「淳，你之前有帮过我一次对吧。」

「帮你……？你是说店里跑来一个粗暴的冒险者的事吗？」

——这么说起来，隶属于幽幻旅团这个大公会的壮汉当时好像想威胁路卡把什么东西全部卖给他。而那人的名字……是叫札卡吧。

「那个人想要的东西，就是凤凰之血。」

淳蹙起眉头，心想，奇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枝理和歌澄发现淳跟路卡两人的反应不对，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僵住了。

「昨晚，我确认了我跟老师都不在的时候店里面的出货情形，发现另外有人把凤凰之血的库存全买走了。而我进一步确认，发现买家就是幽幻旅团的人。」

「——尤佳莉雅。」

「你稍等一下。」

尤佳莉雅很快地取出传声石，请认识的人帮忙看一下市公所告示牌上张贴的各团体团战预定行程公告。

「是……是，这样啊……」

通话中的她脸色愈来愈凝重。

「是，我在确认一次——这一个礼拜幽幻旅团的人都会持续驻扎在凤凰地图进行攻略是吗？」

（看来这整件事情真的是愈来愈诡异了。）

淳忍不住轻轻地唉了一声。

*

驻扎，这是MM中的特殊辞彙。意指某位（群）玩家驻守在特定怪物的再生定点附近，只要该怪物再生就即刻扑杀；如果目标对象是团战级魔物，这个驻扎的动作甚至有可能一开始就会为期一至两个礼拜。

当然，一旦某公会长期霸佔一块地图，和其他团体间就会因而产生摩擦。在允许PK的游戏之中，这种情况甚至会引发战争。

在苍穹境界中，除城镇之外的地图，玩家之间几乎可以毫无限制地进行PK。

「……不过，这情况也太诡异了。」

淳一边啃着自己烤出来的麵包，一边嘟哝着。

中午，大伙儿到处打听，确认了幽幻旅团确实驻扎在凤凰出现的区域之后再次聚集到旅馆一楼的酒馆内，一边吃饭一边交换手中掌握的资讯。

非常明确的是，幽幻旅团正杀红了眼地在搜集凤凰之血。

「不只是我的道具屋，他们似乎也在城里到处搜刮凤凰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