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別離之日

早晨的阳光洒落在淳的枕边，将他从旅馆二楼的其中一间客房里唤醒。

窗外传来挥剑练习的声音。淳从床边的窗子往下看，看到一个金髮碧眼的女孩正站在旅馆后院的树荫下，勤挥着木剑和盾牌，反覆演练着骑士的连续攻击动作。

「盾牌冲撞、延迟型麻痹、剧痛型麻痹、骑士重剑击、盾牌冲撞……」

耳边传来艾蜜莉的喊声。这是之前淳教导她，用以绊住怪物行动的连续攻击技巧，俗称麻痹连续技。

盾牌冲撞，无鬚髮动时间，技能冷却时间为十秒。以盾牌重击对手，造成些许HP伤害的同时，让对手陷入一点五秒的僵直状态。

延迟型麻痹，魔法咏唱时间为零点五秒，技能冷却时间为四十秒。儘管无法对对手造成损伤，但能使对手陷入两秒的僵直状态。

剧痛型麻痹，魔法咏唱时间两秒，技能冷却时间三十秒，能造成对手些微的HP损伤，同时让对手陷入长达四秒的僵直状态。

接着，是艾蜜莉在攻击技能点数升上七十五的同时学会的技巧，骑士重剑击。这个持剑全力挥击的特殊能力出招需要五秒，但却只能造成对手三秒的僵直状态。

然而，不同技能在同一个目标对象身上产生的僵直状态是可累积的。比方说，骑士与魔剑士同时施放延迟型麻痹，产生的僵直时间只有两秒，但若是骑士使用剧痛型麻痹，搭配魔剑士的延迟型麻痹，将能够产生总时间长达六秒的僵直状态。而同样的效果即使由骑士一人也能完成。

——盾牌冲撞、延迟型麻痹、剧痛型麻痹，以上攻击若是能以最快的时间施展，总共可以累积效果长达七秒半的僵直状态，而所有技能的施展时间为两秒半。

换句话说，这个连续攻击一旦完成，将能创造出安全施展骑士重剑击的空档。而这个连续攻击还没有结束——骑士重剑击之后，盾牌冲撞的冷却时间结束，可以紧接着再次使用。

如此这般，这个麻痹连续技总共可以让怪物陷入长达十二秒的僵直状态。而只要有这十二秒的时间，队友便足以重整旗鼓，可谓骑士的必杀连续技。

当然，一旦骑士使出这个连续技，MP也相应会有极大量的消耗，使用完后所有的麻痹系特殊能力都会陷入一段冷却时间，致使骑士的战力明显受限。不过……

「——这是只有身为骑士的你才有办法使用的能力。」

因为淳说过这样的话，所以艾蜜莉从昨天开始就极为专注地反覆练习。

其实这种程度的连续攻击，在苍穹境界还是计算机游戏的时代只需要连续点击技能图示即可。但现在这款计算机游戏已然变成玩家眼前的现实世界，若要能在适当的时机恣意施展技能，就需要有确切的操作表现。因此，行动的时机必须勤于练习，以身体反应熟记。

而且反覆练习也会使技能点数提升，这么做绝对是有益而无害。

(说是这么说，不过她会这么做也是因为她对我有好感呀……)

淳抓了抓头髮。到现在已经不需要去怀疑艾蜜莉对他怀抱的情愫，而他也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不过……

忽然间，淳在屋子里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他回过头，看到那个之后由他唤名为艾莉丝的女孩站在门边。

「你应该没有时间管别人。」

她一双眼睛紧盯着淳这么说。这件事他们早已讨论过好几次了，然而——淳摇摇头说：

「我想至少留一点东西给她。」

「留东西给她？」

女孩听了微微歪起了头：

「你的种？」

「你在哪里学会这个说法的！」

「咦？不是吗？」

「我要留给她的是，在这个世界以冒险者的身分生存，最低限度所必须具备的东西啦。」

艾蜜莉别说是重度玩家，甚至几乎没有玩过什么计算机游戏。她只是不经意地开始接触苍穹境界这款MM，却因此而被捲入了『转生之日』这个事件之中。她不怎么会说日语，因此难以跟其他冒险者沟通……这就是她所处的情况。

在这个已然化为众人眼前现实的异世界——苍穹境界，她要一个人生存下去，必须要有相当程度的心理建设。而淳觉得，是他将艾蜜莉带离了新手城镇，因此有义务要将这种身为冒险者的认知传授给她。

「苹果树下的蛇诱使了亚当和夏娃吃下智慧果实，而它必须为此而负责吗？」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深奥的知识呀，喂？」

「所以那条蛇才会教导亚当跟夏娃怎么生小孩……」

「拜託你够了……」

*

提斯特蕾雅岛是在第八轨道上运行的其中一座新手岛屿。在这个平均身高不满一米的矮人族栖息的浮空岛上，一共有三座城镇。而这三座城镇都由营运团队刻意安排了让玩家熟悉苍穹境界这款游戏的新手教学。

第一座城镇克塔里镇有诸多设计，让新手玩家习惯这个苍穹境界。

现在淳等人滞留的第二座城镇，多勒城则设有图书馆。若有冒险者渴求关于这个世界的各种知识，他们便可以在图书馆内找到各式各样的数据，深化对于苍穹境界的理解。而且这些知识也是众玩家们在今后的冒险者生涯中极为重要的资产。

接着第三座城镇，露昆塔则设有空港。在这座提斯特蕾雅岛上学习到各种基础行动準则和知识的冒险者们，可以在这里搭乘飞空艇航向各个浮空岛，展开旅程。

自『转生之日』开始的第十六个早晨，淳和艾蜜莉仍滞留在多勒城中。

两人大前天抵达这座城镇，前天与巴加德等人展开一场竞赛，而昨天则花了一整天消化这座城镇提供的任务。在做足了準备之后，今天终于要动身前往第三座城镇，露昆塔了——以他们原订的计画来说。

＊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问题——淳原以为这只是城镇里那些矮人族们口中的流言，但当他跑遍了整座城镇探听消息，发现这个流言很可能是真的。

「有怪物挡住洞窟入口？」

早晨旅馆一楼的一张餐桌上摆满了食物，艾蜜莉伸手抓起一块刚烤好的麵包微微歪着头问：

「这是怎么回事？有怪物出现，把它打倒不就好了吗？」

「如果有办法打倒的话。」

「如果NPC打不倒它，那我们出面把它了结掉就好啦？」

「都说了，那是我们没办法打倒的怪物啦。这只怪物应该是团战级魔物。」

「团战级魔物？这是什么东西？」

——团战，对于完全不熟悉MM的艾蜜莉来说，这个辞彙不曾出现在她的知识之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淳苦笑着，先从什么叫做团战开始解释：

「MM有各种不同的玩法.，从单独行动到少数人组队游玩，再到一大群人集体行动。同时，怪物也在『多少人可以打倒』这种考虑之下，被设计成各种类型。」

「这我知道。像之前那只螳螂跟枫叶熊，原本都不是我们两个人可以打倒的对象吧。」

艾蜜莉想起了这几天遭遇的强敌说。

「如果技能点数冲到满，搞不好一个人也可以打倒它们吧。不过也有很多像蜜蜂一样，冒险者一个人就可以打倒的敌人。总之，在MM的世界中，无论是一般地图或是迷宫都有各种不同的怪物，其强度从冒险者可以单独应付，到需要组队与之抗衡，甚至于一大群冒险者以团战方式才能将之打倒。」

「呃……我们组队的人数上限不是六个人吗？」

「就我的认知，苍穹境界的队伍系统没有人数上限，只是範围型恢複魔法和瞬间移动技能能够锁定的目标对象只有六个人而已。所以才会形成这种六个人组队一起行动才是最理想的普遍认知。」

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即使是由上百名冒险者发起的团战行动，其中的编队安排似乎也都是以六人小队为基本单位。不过这都只是淳在攻略情报共享的网站上看来的而己。

「然后呀，一般都说，团战才是MM的精华。简单来说，就是召集七人，甚至七人以上的冒险者协力打怪的攻略行动……你在电影里有看过整个军团对付一只龙之类的情况吗？」

「那个……像是美军对付怪兽之类的场面？」

「那也算啦。总之，在游戏中就变成是一群冒险者聚集起来，众人协力打倒强大敌人的游戏方式。而大家聚在一起的动机则包含了共同攻略同一个任务，或是大家都想弄到手的道具之类的。」

「任务……所以会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聚集在一起吗？」

听到淳的解释，艾蜜莉冷冷地看着他。

「你这么说好像我这个人除了解任务之外，对其他事情全然不感兴趣似的。」

「难道不是吗？」

淳撇开视线说：

「唉、唉，总之我说……」

「——你不想正面回答！」

「我说，总之，在面对极难对付的怪物时，由一大群人组织起来一起迎敌的情况就叫做团战。而所谓团战级魔物，就是非得藉由大批冒险者组织团战才能打赢的对手。」

——原来如此，艾蜜莉点点头，但却又马上显露出不解的反应歪起了头问：

「可是，这里是新手岛屿吧？我听你这样说，所谓团战应该是进阶玩家的游戏方式吧？」

「就算是新手区也不一定所有游戏内容都是针对新手设计的。有些游戏在起始的城镇旁边就有魔王岛，或是刚从游戏起始区的传送点出去，马上就碰到大魔王之类的情况……」

听到淳这么说，艾蜜莉瞪大了眼睛，完全无法理解淳举的例子。

「日本知名的游戏里面有些是这么设计的啦。」

「就算你举出英语圏的知名游戏当作例子，我想我还是不会知道就是了。」

这么说，淳才又想起来，艾蜜莉说她过去几乎没有接触过计算机游戏。

「总之，这座浮空岛上也有团战区就是了。而我在图书馆确实也看过这样的记载，确认了我们现在提到的那头怪物就是团战级魔物没错。」

「好啦，那这头怪物干了什么坏事吗？」

「它好像Stuck了。」

艾蜜莉听了蹙起眉头。

「※stack……呃，你这么说应该不是它那里堆满了尸体之类的意思吧？应该是游戏专用的术语吧？」(编注：卡住「Stuck」与堆栈「Stack」的曰文拼法都是「スタック」。)

「不好意思，对，这是游戏术语。简单来说，就是怪物卡在路上动弹不得，束手无策的情况。也因为这个缘故，从这个城镇出发的商队只能全部折回到多勒城来了。我想邻镇的商人应该也因为同样原因而无法前来吧。」

「……束手无策是怎么回事？它不是团战级魔物吗？」

「因为是团战级魔物，所以它的身体特别大吧。」

「喔〜〜是体型大小的问题呀。」

「这只团战级魔物好像叫做双头蛇，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拥有两颗头的巨蛇。它的头比起身体还要大很多，不过那条长得像土龙的尾巴也很大的样子。」

「土龙是什么？」

「就好像雪人一样，是幻想生物啦。而土龙这种幻想生物应该是只有日本有的。」

淳轻轻挥了手，以手势召唤出平板计算机，并使用平板上的绘图功能，大略画出了记忆里的土龙形象。

「呜哇，画得好烂喔！」

「你少啰唆。好啦，就是这家伙堵在洞窟入口。而很不巧的，那个洞窟好像是穿过那道山脉唯一的路。」

「那条双头蛇该不会是头穿过了洞窟，然后尾巴卡住了吧？」

「你居然猜得到。」

「我记得好像在漫画里面看过嘛。没想到现实生活中也会发生这种事。」

对淳来说，他还无法判断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现实世界……不过，唉，艾蜜莉这句话的意思，应该也跟苍穹境界是否真的是现实世界无关吧。

而事实上，淳所叙述的情况就是如实发生了，所以也不能不把它当回事。

「根据行商者提及的情况来判断，这应该是苍穹境界还是计算机游戏时代的设计所遗留的影响。」

淳苦笑着以平板计算机的绘图功能和差劲的绘画技巧，描绘出了他从矮人族行商者口中听到的情况————一座洞窟贯穿了整条山脉，其中有一条蛇钻进了洞窟，但结果尾巴卡住了，让它动弹不得……

然后即使它想回头，却同样也卡在洞窟里，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大概是一个BUG。而若是苍穹境界还是计算机游戏的时代，问题发生的时候GM就可以马上找到营运团队，请工作人员把卡住的怪物撤走。

然而，现在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GM，也不知道有没有所谓的营运团队……

「喂，淳。」

这时候艾蜜莉似乎忽然察觉了什么问题，摆出了一脸严肃的表情看着淳说：

「我问你喔，这条巨蛇卡在洞窟里无法动弹的情况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好像是『转生之日』过后不久吧。」

「那个……该不会从『转生之日』开始，这座城镇跟露昆塔之间的交通往来就……」

「一直处于中断状态吧。附带一提，这条叫做双头蛇的怪物，不论冒险者怎么攻击它的尾巴，它都有强大的自动恢複魔法可以让它的HP保持全满，要打倒它必须从它的弱点，头部下手。所以从露昆塔的方向是无法打倒它的。」

「那露昆塔那边的人……也就是说，那个……他们对这条蛇束手无策啰？」

「我现在不知道露昆塔那里是什么情况，不过十之八九是如此。」

「这样啊，太好了。」

艾蜜莉垂下头，小小声吐出一句呢喃。她握紧拳头，肩膀微微发出颤抖。

「那也许大家只是没办法回过头来接我而已……」

——其实还有其他可能……儘管淳这么想，但他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看着百感交集的艾蜜莉。

「我其实……没有被大家抛弃……」

泪珠自少女的脸庞滑下。

「艾蜜莉，抱歉，我去一下厕所。」

淳觉得不知所措，因而丢下身边这个啜泣着的少女，慌忙从椅子上起身。

「猪头，没神经。」

艾蜜莉的低声咒骂从身后传来，轻轻刺在淳的背上。

*

在苍弯境界中，一部分的世界背景设定都搜罗在图书馆收藏的古文书内。

淳从这些古文书中得知，横亘在多勒城和露昆塔两座城镇之间的威斯顿山脉，自古栖息着一尊在森林深处的守护神。而双头蛇原本是守候在森林之神沉眠的神殿周遭，有如神殿守护兽般的存在。

当淳还在克塔里镇的时候，就已经听闻过这尊森林之神的存在。它是这座第八轨道提斯特蕾雅岛上的共同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