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死男与撕裂女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大概在这里就要迎向人生最后一刻了吧。放映着人生的工作人员名单,以及最糟糕的烂结局。如果我是客人的话,我大概会把手上的爆米花丢上去砸向来参加首映的导演吧。
只可惜我不是普通人。装死的我等杀人魔离开后便回了家。幸好姊姊已经睡了,如果被她抓到了,不知道她又要说些什么。我换好衣服后,就偷偷地把坑坑洞洞的衣服处理掉。对流行没什么执着的我常常会买好几件同款式的衣服,所以姊姊应该也不会觉得奇怪。
接着我沉沉地睡去,若无其事地迎接早晨。身为勤劳学生的我因为市立明答学园只要从家里徒步十五分钟就可以到,所以就选了明答学园就读。早上的太阳以眩目的光芒照亮世界,我和许许多多的学生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不是我在说,我始终觉得我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前一天才快要被杀掉(正确来说,应该说是被杀掉了),隔天居然还能正常地去上学。
我忍下一个哈欠,想着昨天的事真是让人意外。没想到杀人魔是个年纪大约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就一般市民的义务来说,还有身为刑警的姊姊的立场而言,我应该向警察报告这件事吗?这么说来,我昨天一心只想着要赶快逃走,结果却把那个被杀掉的男人给忘在现场。他最后怎样了?我心里还留有一些罪恶感。不过就算我什么也没做,发现那个男人尸体的人总会向警察通报的吧?我尽想些不负责任的事。在我还被爸爸虐待的时候,姊姊不知道去找那个烂组织商量了多少次,结果他们还是动也不动。我对那个组织没什么好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尽量不要跟他们扯上关係。就姊姊而言,她相信要从内部改变这个组织,才能让我这种人不再出现,所以她亲自进了敌营。我是真的很尊敬她这种积极的想法。
不过既然我都知道犯人长什么样子了,至少应该跟姊姊报备一下吧。把我被杀掉的那一段省略掉好了,不然状况会变得很棘手,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请大家踊跃捐款!」
突然,一阵开朗的声音刺激着一早就沉浸在阴郁心情中的我的耳膜。有几个学生拿着纸箱做的募款箱站在校门口对路过的人进行募款。请大家从箱子缝口丢钱进去的人胸口别着一根蓝色的羽毛。是※蓝羽毛募款啊,一早就这么有精神啊。(译注:蓝羽毛募款是日本水难救济协会所进行的募款活动,募得款项用于资助民间水上救难活动。)
就大部分的学校而言,这种活动都是由学生会主办。但本校却是募集想要参加活动的志愿者,属于完完全全的自发性活动。只是就算参加的人克服早上想睡的慾望、比别人还早到学校、而且还得叫到声嘶力竭,最后能得到的也就是名为荣誉的无形勋章。这么完美的活动当然使得本校的学生争先恐后地参加……怎么可能。不过有趣的是,每年都会有一些兴趣独特的人报名,看来人类也不是那么糟糕的生物嘛。
希望多少能尽一分心力的我从制服口袋里掏出皮夹,从我少得可怜的零用钱(在昨天那件事之后,它又变得更少了)里犹豫地掏出五十圆。此时,一道极有精神的声音响起:
「啊,是小狗狗!」
我把五十圆硬币放回皮夹里,準备迅速离开现场。我太大意了。我完全忘了那个一定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人。
「等等等等嘛,小狗狗,你要不要捐点钱?」
一个女学生站到準备从学生们责难眼神中逃走的我面前。这个比我矮了一、两个头,手上拿着大大募款箱的娇小女生,与其说是募款的人,还不如说她是刚从圣诞老公公手上接下礼物的小学生还比较恰当。
她把编成一条辫子的头髮垂到后面,奇特的髮型是她的注册商标。这家伙的名字叫做久远玲。成绩普通,运动神经有点不好。这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高中生有两个不太一样的地方。
一个是她极端的奉献精神。除了募款之外,玲还积极地参加清扫校内、到老人之家当老人说话的对象等这些尽让人嫌麻烦的志工活动。而且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让自己的推荐函看起来更好看,也不是为了要让老师喜欢她,这些出于纯粹善意的行动的确是异于常人。
简单来说,这个女人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
还有另外一点,就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跟我特别好。
像昨天那种想要来找我干架的小混混到处都是。而在我藉着我的能力以无败的战绩通过所有挑战之时,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经把县内所有的高中生都踩在脚下了。这个学校里的每个人都害怕这样的我。我个人是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但这个久远玲在二年级分到和我同班之后,却奇特地用亲切的态度来靠近我。虽然我一开始觉得她很烦(我到现在也还是觉得她很烦),但我现在已经学会要懂得放弃了,如果只是要聊天的话,那我会陪她聊聊。
「捐钱这种事是出自捐款人本身的善意吧?哪有人用强迫的。」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从刚刚就一直没能募到多少钱啊,就算是一圆也好、十圆也罢,你就捐点钱嘛。」
「现在我才捐个十圆也没用吧。」
「就是因为大家都这样想,所以我才会募不到钱啊!」
她说得没错。我叹了一口气后,把皮夹掏出,拿出刚刚收回去的五十圆硬币。我犹豫了一下,嗯了长长一声之后,便把铜板放回皮夹。
「啊,什么嘛——既然你都拿出来了,那就不要放回去啊。」
「我才没有那么糟糕。」
我拿出一百圆硬币,把它丢进久远玲的礼物箱,不,是募款箱里。
「这个啦。」
「喔喔!嘿嘿,谢谢啦。真不愧是小狗狗,真是个好男人!」
看着玲笑得那么开心,我露出微微的苦笑。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每次听到别人叫着明显夹含着我爸命名的恶意名字,我都会再次体悟我爸根本不希望我诞生到这个世界上。我的名字叫狗斗耶,这不是正常的爸妈会帮小孩子取的名字。不过,只有姊姊和玲不一样。姊姊就不用说了,被这个家伙叫名字时,我都不会有什么不愉快的感觉。我愈来愈觉得她是个贵重的人才。
「这么一说起来,小狗狗你知道吗?」
离钟声响起还有一段时间,我决定站着陪玲聊天。
「什么事?」
玲朝我靠近。看她挺直了背、用手捂住嘴巴,我也跟着弯下身体,把耳朵靠过去。玲像是在说秘密地低声说道。
「……这附近发生了杀人事件喔。」
我忍不住从嘴巴里发出「噗呜!」的奇怪声音。
「叽呀!小狗狗的口水!口水喷到我脸上了!好脏喔!」
「啊、啊啊,抱歉。其实没有很脏啦,别担心。」
「很过分耶!?」
我抽出面纸递给玲,她则是鼓着一张脸把口水擦掉。
「我知道你很惊讶,可是你也不用表现得那么夸张吧……」
「……哈哈哈。」
我总不能说我目击了那起杀人事件吧。玲继续说下去:
「听说有个男人在公园里被杀掉了……而且,好像是那个喔。呃,那叫什么去了,十文字太郎的杀人记?」
「那是什么愉快的故事啊?」
「不是啦,是十文字杀法吗?」
你不要再坚持十文字那三个字了。
「啊,十字门太郎的放浪日记!」
连原形都没了。
「……是十字伤的撕裂魔人吧。」
「对,就是那个那个!好像就是那个什么人下的手喔,好恐怖喔。」
「就是说啊。你也小心一点,别被她抓到了。」
「嗯。小狗狗也是喔。小心不要在晚上从超商回来的时候碰到杀人魔喔!」
「唔哇——这个笑话真是一点都不好笑啊。」
「笑话?」
「呃,没事,我知道了。那我走啰。」
「嗯。等会见。啊,对了。」
「还有什么事吗?」
玲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从刚刚的认真(就她而言),瞬间变成满面的笑容。
「听说今天有个转学生要转到我们班上喔。我是听老师说的,好期待喔。」
「转学生?他来的时间还真奇怪啊。明明二年级就要结束了说。」
「好像是因为他们家里的因素吧。小狗狗,你要跟新同学好好相处喔。」
「你去跟他好好相处啦。不要算上我。」
我轻轻敲了玲的头一下后,便耸了耸肩走向教室。
不管是什么时代,转学生这种人总是背负着巨大的期待。要不就是个美人、要不就是在前一个学校成绩优秀的秀才、要不就是个大奶妹、要不就是个美腿姊姊、要不就是个帅哥、模特儿,各种毫无根据的谣言在早自习之前早已传遍整个教室。
虽然我也不是觉得说是谁都好,可是我并不像班上其他同学那样,心里有什么期待或希望,我只是在想说这次的转学生应该是个普通的人吧。要是把希望描绘得愈大,绝望时受到的冲击就会愈深。昨天是不是有人说过这句话啊?
「是什么样的人啊,是什么样的人啊?」
坐在旁边的玲兴奋地摇着桌子。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家伙。唉,或许能在日常生活中找到小小乐趣的生活方式才是能让人生有意义地过到最后一刻的秘诀吧。
「是啊。拥有适当的沟通能力、能够适当地和同学对话、学习能力有适当的程度、有适当的运动神经,过没几个礼拜就能和班上同学打成一片。转学生应该就是这种人吧。」
「小狗狗根本就没有梦想。」
「请你说我是脚踏实地。」
事实上,世界上怎么可能事事顺心。转学生是天才啊、是大奶妹啊、是超能力使者啊是外星人啊是未来人啊、是魔法使者啊、是战斗民族啊、是美少女战士啊,这种事只会在漫画或是电影里出现。
一生只要有一、两次冲击性的邂逅就够了吧。这世界上有很多根本没体验过冲击性邂逅的男男女女,在看过杂誌的星座专栏或恋爱电影后一心想找到命运中注定的那个人,结果到最后居然就这么过了适合结婚的年龄。
门被打开了,教室内的骚动平静下来。
首先是从二年级一开始到现在都毫无存在感的导师站到讲台上。
「呃——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今天有个学生要转进我们班。」
这句话让每个人都探出了上半身。导师扶正眼镜,像是刻意地等了一下。然后他对着入口说道:
「进来吧。」
我把一只手撑在桌上,是气氛来到最高潮的班上唯一一个冷静下来的人。这么说来,那个杀人魔也和我一样,平常都有去上课吗?搞不好她意外的是个成绩很好的学生也说不定。我常常在电视上看到有人评论犯人是『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我昨天所说的『知道自己疯掉的疯子』或许真的存在也说不定。那些人平常一定都在思考要怎么杀了带着笑容说早安的邻居,或是要一起回家的同学吧。而且他们脸上一定还带着一个不会让人起任何疑心的微笑。真是让人觉得一点也不恐怖啊。
「小狗狗,转学生来了喔。」
玲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转学生似乎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进到教室里来了。我将盯着空气看的涣散眼神拉回前方。
「我是桐崎恭子。」
……然后我就这么僵住了。
「我因为父亲的工作而转学到这里来,希望能和大家相处得很融洽。」
基本上,我是个现实主义者,所以很少相信宿命这种事,可是这次不一样。
我痛恨世界上这种潮流,一心希望这只是我在做梦或这是虚幻不实的世界。
「小狗狗,她好可爱喔!好好喔,看起来好有气质,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吧……小狗狗?你怎么了?」
我听不清楚玲跟我说了什么,我心里的撼动强到这种程度。
『她』很快地把教室看了一圈。
然后,我就这么跟她对上眼。
「……」
『她』也停下了动作。
「……」
「……」
我和『她』就这么对看了数十秒。
「……桐崎,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导师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她』眨了眨眼。
「……没有。没事。」
『她』以冷静的声音说完后,导师便点了点头,指向教室角落的位子。
「那你就去坐那里吧。」
『她』朝自己的位子走了过去。那优雅的步伐让每个人都为之叹息,把清丽这两个字表现得栩栩如生的『她』,显得一点也不做作,反而相当自然。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真的是你吗?
在『她』将要走向自己位子的时候,穿过我的身旁。
那个时候,『她』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悄声说道:
「……午休时间到体育馆后面去,不準逃。」
我觉得我全身的肌肉都因此而收缩,她的话就像一把刀刺进我的身体里。我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我望向一坐到位子上就被旁边人找着说话的大小姐『转学生』。
没有错。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个没人回答的疑问就这么在空中化开。
唯一知道正确答案的女人——
【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只有露出平稳的微笑。
午休时间。
通常都把这些时间用来吃便当,剩下时间拿来睡午觉的我今天也只能推翻这预定的行程。
光线偏暗的体育馆后方满溢着潮湿的空气。
桐崎恭子还没来。平常的我应该是会发火地说着叫人来的家伙居然敢迟到,但我今天却为此感到安心。她应该不会一见面就给我一刀吧。
我靠到墙上、环起双手,思考着她的目的。
就一般的角度来看,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警告吧。如果把我的事说出去,我绝对让你死得很难看——之类的。不过,就她而言,她应该认为我已经死了吧。而我现在居然好好地活在她转学来的这个学校,这对她来说应该是笔墨难以形容的冲击吧。搞不好她觉得我只是个长得很像昨天晚上那个人,现在只是把我叫出来确认而已。
可是……我换了一个想法,桐崎说她是转学来的,而且是因为爸爸工作的关係。这是真的吗?我回想起【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活动範围。白痴都知道她的犯行遍布全国各地,所以警方也花了很多时间在摸索犯人的线索上。犯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如果……如果杀人魔是学生,因为【爸爸工作的关係】四处转学,然后她转学到哪里,就在哪里进行杀人的话呢?也就是说,这家伙并不是为了要隐藏行蹤而四处改变犯罪地点,而是因为她本来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如果从这个角度去思考的话,那她奇妙的行动模式不也有了解释吗?
「让你久等了。」
就在我想到这里的时候,一道声音传来。我移动视线……她来了。
她环抱着双手、脸上挂着和在教室里时完全不同的无惧笑容。桐崎恭子就站在那里。
「……我不喜欢让人等的女人。拜啦。」
我打算潇洒地离开。不过,就在我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桐崎用力地抓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