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不知名的黑色高级轿车内后,我跟桐崎被戴上眼罩。这大概是为了不让我们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吧。
开了许久之后。都会中特有的喧骚逐渐自四周淡去,鸟叫声和河川的水流声随即出现。我体内的时钟告诉我大概一个小时,不,两个小时吧。反正很久就是了。
最后轿车终于停下,一道女人的声音告诉我们「请下车。」
我们就这样任人牵着手走在砂石道上。不久后,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柏油路。自动门打开的声音。我们暂时停下,然后又继续前行。看来我们好像是进到建筑里了,鞋底大声地敲打着地面。
叮地一声响起。是电梯吗?我们一上去后,那东西就开始动了。从上方而来的无重力感,果然是电梯。我们往下很多层。时间长到让我们感到不安,但把我们关在里面的箱子却仍然没有停下。
叮的声音再度响起。门似乎打开了。我们再次前行。
哔地一声响起后,眼前同时响起机械的声音。桐崎低语:「好慎重的家伙啊。居然有这么多道上了电子锁的门。」没有人回答。这些家伙到底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已经到了」女人的声音说道。接着,喀嚓喀嚓的开锁声响起,之前明明就都是高科技,为什么最后会是用人力啊?
「这是嗜好。」
谁的嗜好啊?
门似乎开了,我们向前走。
地板突然变得柔软,是地毯吗?
背后的门关上。我们两个的眼罩终于被拿下。
不过就算眼罩拿下来了,我们也不能怎样。因为四周是一片黑暗。
只是——有人在。除了带我们来的那些人之外。有个人在我们眼前……?
『欢迎来到我的城堡。』
不自然的高亢声音。我才一想说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道声音,对了,这跟媒体播放程式里面的声音一样。
『欢迎光临,桐崎恭子。还有,乃出狗斗。』
白色的光芒突然烧灼眼膜。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双眼,电灯开了。
这是个很宽广、但家具却很少的房间。而我们的眼前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的双手撑在看似很高级的桌子上,下巴靠在握起的双手上。然而,从正上方照下来的光源有如聚光灯一般照着我们,让远处那个男人的脸仍旧包覆在幽暗中。他身旁的人是秘书吗?
有个头髮留至肩线的年轻女子站在他身边。
『很抱歉让你们特地过来一趟,我的工作让我无法轻易出门。』
「我就问问你我已经忍了很久的问题吧。」
桐崎开口。
「——你,到底,是谁?」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你们身旁的那位女性没跟你们这么说吗?』
「听到这种没头没尾的事,谁会跟你说『好的,原来是这样啊』。」
呵呵的笑声传来,男人说道:
『你说的没错。不过,我有必要回答你们的问题吗?』
「至少……」
桐崎回答。
「我没有意思要跟连自己身份都无法透露的人继续对话。」
『如果我跟你说,我的身份和你们无关的话呢?只要看看这个状况,你就应该明白谁握有现场的主导权了吧。』
「你是在威胁我吗?我还真是被你看轻了啊。」
桐崎环视四周后,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现在可以把这些人全部杀了就离开。你最好搞清楚,我之所以会乖乖地听你说话,都是因为我要知道你到底想怎样。」
『……真是倔强的说法呢。只是,你做得到吗?』
「你说什么?」
这个时候,我觉得男人的视线转到了我身上。干嘛啦?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所以大概只是我多心了吧。咳嗽声响起。
『无妨,那我就实现你的心愿吧。那么,我就来做个说明……你想要我打太极吊你胃口,还是想要我简洁率直地说?』
「我偏好后者。」
『真的吗?之后再后悔就太迟了喔?』
「你很烦。」
『……我知道了。』
男人开口:
『我们是政府的人。』
那一瞬间,我的脑浆差点从脑袋里喷出去。他刚刚说了什么?
「政……政府?你在说什么啊。」
『果然是会有这种反应啊。我认为打太极拳、吊人胃口的说法会比较好懂呢。』
「……你给我说明。」
『简洁版?』
「从头照顺序说。」
桐崎这么说后,男人像是很高兴地说了句『好的』。
『那么,我该从哪里开始说呢?这个嘛,似乎需要一点时间呢。我先来泡个咖啡吧,真纪子,请你给我们咖啡。』
男人身旁的女人回道:
「我并不是您的秘书,请您自己去泡。」
『……你不在这个时候立刻动作的话,不是会损害我的威严吗?这是这种时候的铁则啊。』
「我并不想做业务以外的事情。」
乾脆地说完后,被称做是真纪子的女性行了一个礼。
『…………』
片刻的沉默。男人站起身,笔直地走向后方。
「喂,我们并不想要咖啡。」
「赶快说。」
「……是吗?」
男人回过头,说了句『那就只泡我的份吧。』
『我一边泡咖啡,一边跟你们说吧。这个嘛……你们或许已经知道了,人是会犯罪的生物。事实上,人从一生下来就必须杀害其他生物才能生存,真是太悲哀了。』
「你用不着传教。很抱歉,我不信宗教,我也是个无神论者。」
『……我个人觉得神是存在的。只不过,他好像很讨厌我们的样子,所以他什么都不做。因此,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
不适合这个气氛的咖啡香洋溢在寂静的室内。
『其中一个,是被称为法律的东西。无数的条例用以惩罚那些所犯之罪过了头的人——这些条例守护了人类的秩序,确保了社会的安稳。在许久之前,这个系统立下它的基础,就算形式有所改变,人类仍旧持续继承这个系统,它在这个现代社会中一样有发挥作用。』
「那又怎么样了?」
『乃出狗斗,不要一直催我……只不过就算是在这个受法律保护的世界中,人群里还是有人会犯罪。绝大部分的场合,那些人都会在相关机构中受到制裁。』
男人拿着杯子回到位子上后,啜了一口咖啡。
『……桐崎恭子,你也是其中一人吧?』
「…………」
『不需要我在这边重申,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人生,而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应该受到他人的威胁,单方面地让人的生命结束这种事更是绝对不被允许。』
放下杯子的声音。男人说道:
「事实上,桐崎恭子。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但我们早就特定出你就是【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了。」
「什么……?」
『最近一些不好的新闻似乎让大家有了一些误解,但日本的警察算是很优秀的喔。至少,他们的程度没有低到会被一个女高中生的手段骗倒。』
「……那你们为什么不逮捕我?如果我相信你说的话,那我不就该是第一个受到制裁的人吗?」
『你说的没错。不过啊,桐崎恭子,才能是个恐怖的东西。不论是多么无礼的人、多么粗暴的人,只要他是在某个领域被称为天才的人,那他的功绩就能让他的许多行为被原谅。有时候——甚至能逃过绝对的法律。』
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桐崎脸部微微一抽,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了。
『——桐崎恭子。我们看上你那过人的才能——卓越的杀人技术。就政府而言,与其逮捕你们、施予死刑,我们反而思考着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利用价值。』
「……你说利用价值?」
『乃出狗斗一定不知道,不过,桐崎恭子,你应该也不知道吧。世界有好几个像你一样拥有『特殊才能』的犯罪者。他们都是会在法庭上被判处极刑的人……只是如果就这么把他们关进牢房、或是杀了他们的话——那实在是可惜了那个人才。我们——不,更上层的人认为,你们这种特别的犯罪者是不是有其他方法可以赎罪……我们是这么想的。』
男人再次把手撑到桌上,把下巴放在握起的双手上。
『……此时设立的,就是我们的组织。没有名字,不,应该说是没有取名字的必要吧。因为我们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不用再给我藉口了,赶快把话说完。」
『我们应该乐在会话之中嘛,桐崎恭子。唔,无妨。我就说明白了。我们的目的,就是找出拥有高度能力的犯罪者,并把他们秘密地招揽进组织,就像你这种人。』
「……你们做这种事,是想让她们去干什么?」
『问得好,乃出狗斗。我刚刚虽然说过法律是用来制裁犯罪的人,但你觉得这是绝对不可逆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
『你认为所有的犯罪者都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吗?』
「什么叫我认为啊,你自己刚刚不也说过了吗。你说绝大部分的犯罪者都会在适当的机关受到制裁啊。」
『我说的是绝大部分喔,乃出狗斗。这个世界上啊,有人就算犯了罪也不会受到制裁。有些让许多人陷入绝望深渊的人到现在都还能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在太阳底下呢。』
「会有这种人吗?你是说除了那些被你招揽的人之外,还有人能过着这种生活吗?」
『没错。可悲的是,法律是他们制定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说的是政治家,还有那些经由他们做坏事的有权者吧。」
桐崎回答。男人说道:
『你说得没错。这个国家的法律会制裁犯人。然而,这里面却夹杂了许多利益关係,法律也会因人而失去它的效果,的确是很丢脸啊。有时候就演算法律想要进行制裁,也会有一些理由让法律没办法这么做,你们不觉得这在法律国家中是很不可置信的事吗?』
「那种事情,你不用现在才觉得可悲,这种事情很早以前就有了。」
『你还真是冷酷啊。』
「既然是由人在制裁人,那这之中就一定会存在着矛盾吧。虽然这或许不是能用一句没办法就解决的事,但我们也只能让自己学会接受。」
『……你真的这么想吗?』
男人微微歪过头。
『为了私慾而犯罪,结果让许多人为此痛苦、让这个国家从根腐烂。你真的愿意用一句「没办法」就放弃国家放纵这种人的现状吗?』
「你这个家伙讲话还真拐弯抹角。你要不要讲得明白一点?」
桐崎丢出挑衅的话。男人微微抿起嘴角。
『治理国家时,法律是必要的。不这么做的话,人便无法保持理性。「为什么不能杀人?」这个问题常常引起众人的议论——其实这很简单,因为法律是这么决定的。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法律这道束缚,人很简单地就能杀掉别人,因为没有不杀别人的理由。』
「我倒是不觉得人会堕落到这种程度。」毕竟现在就有玲这种人存在。
『唉呀呀,乃出狗斗。我没想到会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
男人呵呵呵地笑道。
『——你不是长期受到你爸爸的虐待吗?你明明就亲眼看到有人不顾法律,在你面前犯罪,但你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来啊。』
「……」
我说不出话来。遗憾的是,我没办法回话。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想装成革命家,告诉我们放走真正恶人的法律根本没有意义吗?」
「没有喔?法律是必要的。这是为了要让人保持理性,问题是,想要从法律这道束缚中逃开的人……」
男人说道。
『——这些犯了罪、无视于做为警告的法律,逍遥自在地过着日子的人,我们的政府根本不把他们当成人。不是人的东西,不需要法律。而要制裁这些不需要法律的人——用平常的方法,是没有意义的。』
他的声音拔尖——但听起来却有种冷沉的诡异感。
『我们在寻找适当方法的时候,烦恼了很久,最后我们想到了一个很棒的方法。如果法律无法制裁那些比犯罪者还正常一点的犯罪性人犯,那我们应该可以让他们用其他的方法来偿还罪行。』
「……原来如此。我知道你要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