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南桑的城镇被一种异样的气氛包围着。
直到傍晚时还与常年无异的气温,在几个小时内下降到了摄氏10度左右。这种在热带地区通常不可能发生的降温,在气温观测史上也属于屈指可数的几次异常天气之一。
盘踞在夜空中的厚重乌云,彷彿居高临下地威压着城镇一般,放出隆隆作响的不祥的雷声。这不过是由于这一年太平洋上气压分布异常,受其影响而出现的现象,但是普通百姓们却从这股寒冷中预感到了某种凶兆。
异样的不仅仅是天气。
在结束了比赛本应夜深人静的斗技场,10架Arm Slave正在启动着发电机。柴油引擎和燃气涡轮引擎的咆哮声摇动着大气,震撼着南桑略带寒意的夜空。这里没有了平时的比赛所带来的,那种粗野但却欢畅的狂热气氛,而是充斥着更加阴险、彷彿野兽般的杀气。
在耀眼的照明灯下,无数的机体正被不断地注入生命。
苏联製造的Rk-91「野蛮人」。其改良版的Rk-92「野蛮人」。Rk-92的北中国版複製品。法国製造的「密史脱拉风」及其后续机体「密史脱拉风2」。德国製造的「巨龙」A型。义大利製造的「飓风」。甚至还有以色列和南非製造的机体。
这些机体的涂装并非军用的橄榄绿色、卡其色和茶色的迷彩,而是全都像F1赛车一样涂得花里胡哨。还有很多机体上印着作为赞助商的地方企业的LOGO。
所有这些AS都是斗技赛的参赛机体,它们的操纵士全部都是受署长庇护的人。这些人被紧急召集到这个斗技场来,是来进行一项特殊的「工作」的準备活动的。
在整备作业和启动作业正在进行时,署长乘坐的巡逻车到达了斗技场。操纵士从预先得到无线电通知的副署长那里得知了「工作」的大概内容,正一边相互打着气,一边说着一些市井笑话。署长刚一从满是弹痕、大半的窗玻璃都碎掉的巡逻车里走出来,副署长立刻沖那些粗野的男人们喊道:
「注意了!」
署长环视着一个个挺起胸膛,表情严肃的机师。以一个刚从激烈的枪战现场脸色发青地逃出来的人来说,也算是有够威严了。
「……大概的情况你们已经从副署长那里听说了吧。很快应该会有一个人操纵AS,从北部来到南桑这里。那家伙是个危险的恐怖分子,而且还因为服用了药物而陷入了病态的被害妄想之中。这次各位的任务,就是和那家伙战斗。在那家伙侵入这个城市,危害到善良的市民之前,希望能借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将之手除掉他。要确实地杀死他。各位,就让我见识一下你们在斗技场上磨练出来的技术吧。」
机师们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用淡淡口吻演说的署长。
「老爷,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一个操纵士说道。他就是最早和宗介交手的的小混混,达欧。
「说来听听。」
「说实话,我们对要干掉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恐怖分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哟。我们感兴趣的是您开的条件。因为我们还没听你们说过报酬或支援什么的。拜託您说明一下这方面吧,老爷。」
「明白了。首先,无论战果如何,我都会给每个人3000美元。」
署长摆着架子说道,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还有人吹起口哨来。
「然后呢,我还会给送那个恐怖分子归西的人10倍的钱,也就是30000美元。此外呢,还有奖品。你们都知道上个月在仓库街的走私事件吧?就是那个中国(……请忽视)零售商被枪杀的事件。那时没收的50公斤海洛因,本预定于明天依照「法律程序」被焚烧销毁。,而明后天谁会偶然得到等量的50公斤「白粉」,又要在哪儿怎么处理它,我是不会表示兴趣的。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50公斤海洛因。虽然跟纯度有关,但那也是如果卖的好的话,即使用批发价也能轻鬆超过100万美元的量了。当然如果扣除中间的手续费,大概就到不了那么多了,但就算如此也算是破格的报酬了。署长是在拐弯抹角地告诉他们他要把这些海洛因奖给送敌人归西的人。
「这确实是很吸引人啦……但是老爷,您是不是也太大方了点儿啊。」
达欧说道。
「各位无需介意。重要的是杀了那个恐怖分子。为此我已经準备了高品质的零件以及充足的油和燃料。并且……请看!」
这时,正好有五架拖车开进斗技场。拖车排成一列缓缓地以弧线转弯,在他们面前停下,打开了车斗。里面收纳着无数的AS用携带武器。
德国生产的三五毫米来複枪。同样是德国生产的五七毫米狙击炮。义大利生产的五七毫米散弹炮。美国生产的三〇毫米加特林炮。其中甚至还有好几挺瑞士生产的四〇毫米来複枪,是使用液体炸药,无弹壳式的最新锐枪型。
「厉害!是厄利康哎!」(技插:此处指瑞士厄利康公司)
「还有奥托·梅拉拉和毛瑟呢!!」(技插:奥托·梅拉拉,义大利军火製造企业。毛瑟Mauser,德国军火公司。以毛瑟枪闻名。)
「连博福斯都有!」(博福斯,Bofors,瑞典的防务公司,製造导弹等等的东西。)
每一件武器都拥有只消一发就能把汽车炸得粉碎的惊人威力。看够了男子们兴奋的样子,署长开口说道:
「这些武器没有进行火器管制系统的加密,选你们喜欢的东西,随便用吧。我们还有充足的弹药。」
「那真是谢天谢地呀。署长先生。真的可以到处乱放这么危险的玩意儿吗?住在南桑的那些什么『善良的市民』也会一起被打烂的哦。」
男人们哈哈大笑起来。就在这时,从弹痕累累的巡逻车上,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库拉玛走下来,告诉AS驾驶员们:
「你们听见了吧。署长大人说了『随便用』啦。」
AS驾驶员们审视着库拉玛和署长一小会儿,之后笑着扬了扬嘴角:
「看来是不用客气了哦。」
「我可是好久以前就想这样啦。」
「猎物可是『石弓』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新人。」
「听说他没拿什么像样的武器。放心吧,我会宰了他的。」
达欧和其他人为了得到相中的武器,争先恐后地向自己的机体跑去。
你争我抢地抓住各自的武器、五颜六色的巨人们準备离开斗技场。目送着伴着震撼大地的沉重脚步声远去的10台AS,署长对库拉玛说:
「刚才有报告说,有一台白色的AS正通过距离南桑北部15公里的农村附近,朝南边来了。那小子果然是来真的了。」
「我说过的吧。」
库拉玛一边用右手揉着僵硬的脖子一边说道。
「我倒是怀疑那帮小混混能不能挡得住那小子。」
「怎么不能。那可是全副武装的10台AS。操纵兵也不是新手。那台M9是由于疏忽大意,这次一定能……。」
「但愿如此吧。但是,我也要提前作準备。」
「準备?」
「是我擅自决定的。此外,你去给我準备无线电。我必须告诉那小子终点在哪里。」
「终点?」
看都没看一脸惊讶的署长,库拉玛接着说道。
「就是这里哦。」
一边尝试着操纵油压系统,宗介的白色「野蛮人」一边沿着灌木丛生的平缓丘陵朝南方行进着。
无数次穿过平坦的道路,随着不断靠近南桑,可以逐渐零星地看到一些贫民住宅。要想从这里进入市区的中心地区,就必须渡过经过市区西北部蜿蜒向北的亲墩江。
(技插:dwin,亲墩江,位于缅甸西北部,或译更的宛江,伊洛瓦底江的最大支流。)
虽然「野蛮人」原本就具备渡河能力,但那种能力只有在装备了通气管(snorkel)等给排气结构时才能发挥。在机体多处遭受重创、供电系统的水密性也尚未能确认,而且连水的深浅程度都不清楚的现况下,进入河流简直就是自杀行为。
能让超过十二吨重的「野蛮人」通过的坚固桥樑,附近只有两座。接续着公路的布里诺克桥,和位于其往南一公里的瓦沙鲁桥。无论哪一座上都肯定有警队在待命吧。研究了一下在南桑生活时牢记在脑中的地形之后,宗介选择了布里诺克桥。最大的理由就是它是通往市中心的近路。
如果库拉玛急着逃跑的话,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机场了吧。但是米歇尔·雷蒙收到的无线电报告说机场上目前还没有库拉玛的蹤影。雷蒙现在稍稍落后于宗介,正乘车赶往南桑,但他的同伴DGSE的特工正监视着机场。
库拉玛还在南桑的某处。
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追到市区来,还是因为有什么变故而耽误了逃脱呢——
(不……)
不是那样的。他是在等我。
他已经做好相应準备,集结好战斗力,準备迎击,并且干掉自己。这次他一定下决心确实要杀掉自己了。
对此宗介心知肚明。这绝不是出于什么超自然的原因,而是理所应当的感觉如此。库拉玛很清楚宗介的愤怒。宗介也一样知道,库拉玛大概会籍由自己的怒火而有所行动。彼此都是专家,彼此都有同伴被杀。
如果是专家的话,或许不会在这里勉强硬撑,而是会避开危险等待下次时机吧。如果对手不是库拉玛的话,宗介可能也会这么想吧。
但是,这次不同。
在堆积如山的合理战术之前的,是不合理,也没有道理的超数学。一加一等于二这谁都知道,然而人们却不知道答案还可能会是除二以外的数字。能够理解这些的,只有徘徊于潜藏在数字深处的生死线上的人们。而且这些人,又无法将这一点向其他人说明。
以一种扭曲的意义来说的话,可以说宗介和库拉玛是「战友」。
当然,两人心中彼此暗藏的熊熊燃烧的憎恶之情,是绝对不可能和解的了吧。但是,在某一点上,两人却是相同的。就像九龙在香港的那间屋里準确地看穿了宗介的本质一样。
机体来到了布里诺克桥附近。
河的宽度大概有600米左右,黑色的水面在稀疏的路灯照耀下闪着粼粼波光。不,不止街灯,还有旋转着的巡逻车顶灯的蓝光。
在桥的前方停着两辆巡逻车和一辆装甲车。还设立了哨卡。装备的武器除了警官们手上的散弹枪和卡宾枪之外,只能隐约看到安装在装甲车顶部的迴转枪座的机关枪一类。
宗介面不改色地调整机体的动力水平。彷彿仔细观察着疲惫的引擎的表情一般,微妙地、谨慎地,但却是坚决地。
油压计立刻小幅度地摇摆起来,原本就已经到了危险水平的机体温度指针眼看着开始继续升高。
没问题,还能坚持。
今晚的外部温度,以这个地区来说是异常寒冷的。
「野蛮人」的引擎轰鸣着,用力地踏着地面,开始加快脚步。
警官们警告说「停下来」。但宗介没有停。警官开枪了。然而对「野蛮人」来说,步兵用的来複枪子弹就像毛毛雨一样。机体进一步加速,一脚踢飞了装甲车。
突破。
装甲车倒在地上。警官们四散奔逃。
宗介再一次提高机体速度,向着桥的另一端奋勇冲刺。他想儘快从没有任何遮蔽物的桥上通过。
渡过桥后,他直接跑入低矮楼房鳞次栉比的市区,进行了紧急制动。「野蛮人」的后脚跟剜入柏油路中,白色的沙尘瀰漫在道路上空。
将引擎的输出功率降低到极限值,放低腰部,警戒四周。
五、六个该地区的居民跑到街上来指着这里喊叫着什么。虽然在南桑,AS在车道上走来走去也不新鲜,但市民们或许还是觉察到了「野蛮人」的来历不凡,并没有特地跑近来看。
即使仔细倾听,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这和M9的高性能感测器是截然不同的。宗介判断只有继续行动才是上策,于是又操纵机体站了起来。
就在那时他注意到了「敌机」。
两台AS正在通过街道对面,距此四个街区远的拐角处。是「野蛮人」和「史密脱拉风2」。手上分别持有散弹炮和来複枪。
不是军用机体。「野蛮人」涂有艳丽的紫色、「史密脱拉风」则是红色和黄色的阴阳色。
(技插:阴阳色本来是指二种以上颜料配製的漆,由于颜料分离而造成的一种漆病,不过现在有特意使用这种着色风格的上色法。)
是斗技场的AS。
是署长僱佣了他们吧。老练的操纵兵和充足的火器。真是棘手的对手。相对地,自己的武器只有一个HEAT鎚子而已。
敌机注意到自己,开始折回这里。
宗介再次提升自机引擎的输出功率。让机体避开敌人的瞄準,跑到建筑物的阴影里。
「开始了么……」
宗介用冰冷彻骨的声音低声说道,解除了机体上HEAT鎚子的安全针。那个动作,同时意味着一直牢牢地禁锢在他自身之中的安全装置也被解除了。
那台「密史脱拉风2」——登录名为「钻石头」(DIAMOND HEAD)的操纵者,并没有和跑在身边的同伴「野蛮人」採取特别的合作,他们只不过是偶然在附近摆阵,从布里诺克桥的警官们那里接到报告,而一马当先地沖向自己罢了。
倒是旁边的「野蛮人」——登录名为「超级巨星」(SUPER STAR)的,以两胜五负一平的差劲战绩,成为了宗介想一定要先打倒的目标。
「在呢,就在前边!」
「嘿!它还在那儿恬不知耻地走呢。白痴蠢货!」
「让开!那是我的猎物!」
三万美元和50公斤海洛因。
只要收拾了那台白色「野蛮人」——「石弓」,就能得到这些。依据场合,也必须考虑考虑给那个「超级巨星」后背一枪吧。
但是就在那之后,「钻石头」完全没有射击竞争对手后背的必要了。
一度像是要逃离自己一般,消失在楼群对面的「石弓」又再次悄悄现身了。
没有拿任何武器,距离大约为200米左右。
正当他想做出瞄準动作时,敌机却随意地将右手高举过头顶,以投掷战斧的要领,一边快速旋转着手臂,一边把什么东西很用力地投了过来。等他醒悟到对方扔过来的东西是HEAT鎚子时,那东西已经砸在旁边的「超级巨星」胸口上,「超级巨星」瞬间炸裂了。
成形炸药爆炸的能量贯穿了「超级巨星」的装甲,将恐怖的高热灌入机体内部。这台「野蛮人」立刻就开始燃烧起来,放开散弹炮向前倒了下去。
「混帐东西!」
「钻石头」虽然全身被火焰包裹而摇摇晃晃,但仍然单膝跪在地上开了一炮。来複枪吐出的三五毫米炮弹带来的冲击波将街道上瀰漫的黑烟以同心圆状冲散。
「你有两下子啊?!你这只臭癞蛤蟆!就凭你个小鬼还想咬我是吧!?我宰了你!我宰了你!」
「钻石头」一边极尽所能地痛骂着,一边不断开炮。但是,由于高热而扭曲,同时又由于爆炸的烟雾而朦胧一片的视野,根本就不能好好地瞄準。
炮弹徒然地划破天空,将几栋老旧的建筑物炸得粉碎。
没有打中。等他醒悟过来準备重新确认敌机位置的时候,「石弓」已经逼近到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它以胸部装甲几乎擦到柏油地面上的低姿势,一口气逼近过来。
「什——」
一记全凭蛮力的擒抱。
天翻地覆般的冲击袭来。
不,实际上机体确实跌倒了。雪花纷飞的屏幕上,显示姿势的罗盘指针开始剧烈地旋转。即使是与「野蛮人」相比装甲硬度、重量均在其之上的「史密脱拉风2」,也不具备能承受住这种冲击的稳定性。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呀!!」
由于冲击吸收系统的反作用力,「钻石头」的机师差点儿咬到舌头。他手脚并用地企图使机体站立起来。然而,当光学感测器捕捉到的影像终于恢複正常、机体回覆水平位置时,他却看到一台白色的「野蛮人」叉开双腿站在自己面前,用散弹炮笔直地对準了自己。
敌人捡起了刚被击溃的「超级巨星」落下的散弹炮。闪着不祥光芒的炮口瞄準了驾驶舱。
敌机的「野蛮人」发了一发散弹炮。这发炮弹破坏掉了「密史脱拉风2」两腿之间所对人·对物用机关炮。
那台敌机的操纵士问道:
「说。还有几台。」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