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
正在收银台内检查进货单的劳尔感觉到有客人上门,立刻抬起脸应对。但他一看到进来的人,就整个人僵住了。
「……对客人露出那种表情对吗?劳尔·崔瑟。」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件白得刺眼的细肩带小可爱。一走近收银台就大发议论指正劳尔的,是个金髮如瀑布般流泻、威风凛凛的美少女。
「……你来做什么啦?」
——艾莉·欧尔提尼特,外号《满贯王艾莉》。她是以前在勇者补习班时跟劳尔争夺第一名宝座的少女。
……就在一星期前,偶然来到店里买魔法录音带的她任性地对劳尔感到失望,说完想说的话就走人,劳尔对那件事还没释怀。
「……总不会是来观摩前竞争对手打收银机的吧!」
于是劳尔口气自然变得尖刻,不过艾莉忽然耸耸肩。
「你言重了。我只是来买东西罢了……不过像这样,以客人身份看你对我採取低姿态,感觉也不赖呢。」
「我倒想问你……」
看艾莉在收银台前得意地眯起眼睛,劳尔忽然想问从之前就很在意的问题:
「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咦?」
「你本来也立志当个勇者吧?结果你现在到底在哪上班?」
「啊,这个嘛……」
少女似乎没料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般倒抽一口气,半晌以后,她迅速别开那双深色眼眸。
「……我、我在保全公司上班喔。」
「保全公司!真真真、真的假的!」
劳尔不自觉像鹦鹉一样重複对方的话,只见艾莉战战兢兢地点头。
「呃、对呀……你也知道,王都过度集中发展,原本就已经造成社会问题了,再加上现在经济不景气,犯罪率也增加了吧?害我每天都忙得要命。不过,工作很有成就感,而且薪水及员工保险等待遇也不错,我是很满足啦……感觉就像是民间的勇者吧。」
「呜哇……好好喔……!」
劳尔实在太羡慕了,不禁从收银台探出上半身。如果是在保全公司上班,就可以活用当初为了当勇者而练就的技能。至少,比当魔法商店店员要来的学以致用多了……不过当初劳尔开始找工作时,那个领域的职缺就已经被前勇者填满,根本没有补习班毕业生出场的份。
「真不愧是『满贯王』……!竟然连求职冰河期都克服了,我真的要尊敬你了!」
「也、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啦!…………不过,我得更努力才行。」
艾莉面对劳尔的欣羡眼光,表情却忽然严肃起来,她浮现出忧愁的眼神,撩起一头金髮。
「——如今勇者制度已经废止,不能期望国家援助,我拥有的时间和金钱也完全不够用来打倒魔人……那些家伙还没全灭。明明得儘快打倒才行的……」
「咦……」
她那番话听起来似乎焦虑不堪,劳尔疑惑地惊呼。
「为什么有必要打倒魔人呢?如今就算打倒那些家伙,也得不到任何人称许,更拿不到半毛补助金了喔?而且……」
试着聊聊以后,或许会发现他们原来是一群认真善良的家伙喔!虽然或许有点性格古怪、不谙世事……
没错。就在劳尔要说出想法的瞬间——
一声伴随着冲击响彻收银台的声响,吓得劳尔的心脏缩成一团。
「——!」
「喂!」
只见一拳捶向收银台的艾莉维持这个姿势,拳头因愤怒而颤抖,用力瞪着劳尔。
「你不知道魔人究竟是多么穷凶极恶的生物吗!你知道那群残忍卑劣的魔人至今对人类做了什么吗……!」
「我……这……」
「我——」
在被慑人气势吓得颤慄不已的劳尔面前,艾莉静静地垂下了熊熊燃烧的眼眸。片刻以后,她沉重地开口:
「我不会原谅魔人。绝对不会。我要消灭魔人,一只都不留。魔人是我的……不对,是人类的敌人。」
少女倾注在那股气魄之中的决心,坚定得近乎悲怆。
——对了,我记得艾莉的家人被魔人……
劳尔事到如今才想起补习班时代略有耳闻的传闻,背脊打了寒颤。
艾莉是认真的……印象中她在补习班时就跟其他人抱持着不同的决心,说穿了就是跟周遭格格不入,但她是真心打算消灭魔人。要是被她知道我们店里僱用魔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应该说……
劳尔注意到一项事实,并且为之感到战慄。菲诺不是普通魔人。她继承魔王的血脉,而魔王正是艾莉所憎恨的魔人的幕后黑手、万恶的根源。
「劳尔——!这件商品要放哪里才对——?」
在这令人绝望的难堪情境中——
……在这令人绝望的时间点,一个人影回来了。
「嗯?这是怎样?」
她的胸前紧紧抱着装有魔法缎带的盒子——
出场一向不看气氛的银髮魔人望向隔着收银台对峙的两人,最后警觉地綳起脸,似乎提高警戒而连连倒退。
「……没拿商品……看起来非常生气……而且劳尔的表情比平常更加悲惨……依我看,你这家伙,是来客诉的吧!?」
「咦!客诉……你是说我吗?」
「少装傻!我在员工手册上看过!客诉是非常可怕的!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要是处理不好,不光是分店完蛋,似乎连公司都会倒闭……!」
「啊,不是的,菲诺,这个人不是……」
儘管劳尔慌忙否定,但菲诺根本不听别人讲话。只见菲诺浮现邪恶的笑容双手环胸,气势十足地笑着说道:
「呵、呵、呵!客诉吗……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遇到了……但是,看来似乎没有传闻那么厉害。像你这种货色,继承魔王之血的老子我一个人就够——喂、劳尔!你干什么!快放开!」
「啊啊啊啊啊这位是我认识的人!是认识的人来买东西!并不是来客诉的!所以你先冷静下来!」
「认识的人……」
被劳尔抓住领子而使劲挣扎的菲诺,不久便小声说着「什么啊,原来是这样」,朝收银台前惊慌的艾莉缓缓伸出手。
「抱歉误会了,原来这位客人是劳尔的朋友!老子我是菲诺·布拉德史东。请多指教哪,人类!」
「人……类?」
「啊,没有啦——这是、这是那个……这家伙家乡的方言啦!不是有人打招呼会说『嗨,兄弟!』嗯?就跟那个一样!」
劳尔狗急跳墙地这么解释,艾莉听了似乎信以为真的点点头。
「哦……还真是少见的风俗。我是艾莉·欧尔提尼特。菲诺小姐,你老家在哪里呢?」
「你叫艾莉吗?真是个好名字!老子我老家在魔……呣唔!呣唔唔!」
「摩、摩介村对吧!印象中是北方的边境村落!」
「这女孩刚刚好像说了魔王之血什么的……」
「那、那是……这家伙不知道该说是有病,还是处于青春期常有的精神状态,也就是她正值中二病的年纪啦,请你谅解!」
「唔!喂,劳尔,老子我没生病喔!话说回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差不多快到祭祀的季节了!劳尔你知道吗?在魔界,会在邪神的祭坛,把活生生魔物的血……」
「你绝对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救命啊~~总觉得我快哭了。
「你们两个……」
艾莉稍微绷紧表情,正要开口时,劳尔和菲诺却冷不防抬起脸。察觉有人打开店门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吸气,从丹田发出宏亮的声音——
「「欢迎光临!」」
「欢……!」
不知道为什么……
艾莉也跟两人一样几乎同时抬起脸,同时吸气,同时开口。
劳尔与菲诺喊完以后,从两侧疑惑地看着艾莉,只见金髮少女惊觉不对而羞红了脸,下一瞬间,她粗鲁地转身背对收银台。
「我、我去看我要的商品了!」
艾莉一说完,就快步走向店内深处。两人目送着少女,最后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觎。
「……她是怎样?」
「……怪人。」
两人这么嘀咕,同时将视线转向此时进来店里的男子。
……顿时,劳尔的表情又再度冻结了。
慢了几拍以后,劳尔浮现跟平常的营业用笑容不太一样、像是陪笑般的笑意,轻轻点头。
「啊,你好,基尔先生,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店长在吗?」
特徵是色泽黯淡的金髮与圆框眼镜,年纪约介于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这名唤作基尔的高大男子敷衍了事地打过招呼以后,抱着大纸箱环视店内,似乎在找东西。
「啊,店长今天休假。副店长则是正在休息,请问要怎么处理?要我叫副店长过来吗?」
「原来不在啊。那就不用了。之后请代我向副店长问好——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不如说怎样都没差啦。」
「……劳尔。」
劳尔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于是转过脸,眼前的菲诺露出一脸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总觉得劳尔的脸色又变得不太好看了……这次是真的来客诉的吗?」
「……!」
劳尔慌忙把嘴凑近菲诺耳边,压低声音向他说明。
「……这个人是基尔先生!是我们公司总部的人!」
「总部?」
「我们店是连锁商店,所以还有好几家相同的店……总部就是统括这些店的单位啦。」
「哦哦,换句话说就是大本营吗?也就是说,总部就像是魔王城对吧!」
「……咦……这个嘛,差不多就是这样没错。」
「原来如此,我懂了!」
菲诺点头以后,重新面向基尔。她手叉腰,高傲地瞪着比她高三个头的基尔。
「简单说,就是干部亲赴前线视察吧?千里迢迢过来,辛苦你了!不过你居然还带伴手礼来给我们这些下属,真是优秀的男人!我欣赏你礼贤下士的态度!不过里面是什么?我超好奇的!」
「……劳尔先生,这孩子是?」
……基尔依然抱着箱子,表情严肃地问道,因为他的声调实在过于平板,劳尔不禁心惊肉跳起来。
雷欧史塔德公司总部,店铺支援课课长——基尔·布兰德。店铺支援课基本上就像是负责打杂的,但业务包含改善店铺问题及指导店员。
……也就是说,菲诺这种放肆的言行非常不妙,要是一个弄不好,就算菲诺被当场开除,或是店长因为管理不当而连带遭到处分也不奇怪。
「那、那个,她是新来的工读生,叫作菲诺,目前还在训练期间,若有任何缺失还请……呃……虽、虽然她看起来冒冒失失的,不过她的结帐表现无可挑剔……!」
「…………」
……在拚命帮菲诺说好话、讲到都语无伦次了的劳尔面前,基尔陷入沉默,目不转睛地俯视菲诺。
最后他将视线移向劳尔,缓缓开口道:
「长得很可爱嘛……!」
「咦?」
「说穿了就是完全是我的菜。虽然像赛雅拉店长那样的正统派美少女也不错,不过这样率性的女孩也实在令人难以取捨。」
「可爱……?」
基尔意外的反应,让劳尔不自觉看向魔人。只见菲诺张大嘴巴看着基尔,脸上还是一脸呆样……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然而……
——飘逸银髮顺脸颊流泻而下,苍蓝杏眼纯真无邪。
现在重新再看才发现,使用洗髮精改善了毛燥发质的菲诺,不知何时外表变得人模人样,简直判若两人。虽然言行举止还是一样糟糕,但是像这样穿上充满女孩味的制服以后,看起来倒像令人惊艳的美少女……
「不,但是……总之,先不说这个。」
基尔的声音,让劳尔赫然回过神来。只见基尔低声喊着「嘿咻」,将大箱子放到收银台上,再度面向菲诺。
「呣……就算你是新人,又是工读生,但刚才的言行果然还是不符合本公司要求。无论你长得再可爱,这都是两回事。」
基尔推了推眼镜,仍然以淡淡的口气直接说道。
「……所以,马上就来个人面谈吧。我会好好教你如何服务顾客。在密室里,就你跟我两个人,贴身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