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魔人少女與怪人勇者」

「没事吧？」

——那是道温和的说话声。

抱头瑟缩的少女抬起脸，就这么茫然地瞠大眼睛。

她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等她发觉时，本来要杀她的那些大人已经不见蹤影，脚下倒着那些大人派来的四脚魔物的尸骸……她战战兢兢地环视周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穿着青银色铠甲的青年。

栗色头髮的青年浮现沉稳的表情，俯视着她。

少女不懂青年伸出的掌心代表什么意义，小心翼翼地仰望青年的脸，推敲他的意图。

「咦……你该不会是魔人的小孩……？」

四目相接的瞬间，青年瞠圆褐色眼眸，似乎很惊讶地轻声说：

「……真是教人吃惊。我还以为你是被抓来的人类小孩。」

那瞬间，少女有种皮肤冒出疙瘩的感觉。

——是人类！而且一定是名为勇者的危险人物。那些家伙会屠杀魔人，在切下手指带走，就像恶魔一样。

少女挑起眉毛隐藏恐惧，以强悍的眼神瞪着青年。但是，青年似乎不把少女充满警戒的反应放在心上。面对彷彿随时会扑咬过来的少女，他忽然蹲下，配合少女的视线高度。

「！」

少女瞬间绷紧身体，散发银色光辉的长髮随之抖动；他则是凑近看着少女的眼眸，口气缺乏紧张感地喃喃自语：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耶。哦，原来魔人小孩的眼睛是蓝色的。来这边以后从来没看到过小孩子，我还以为你们一出生就这么大，或是分裂繁殖之类的。喏，就像这样裂开分成两个。」

「……那是当然的吧……」

青年悠哉过头的话语，让少女不小心做出反应。

「……小孩子要是到外面去，会被其他人杀死。」

「怎么会？明明是小孩子啊？」

青年的疑问，让少女感到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咦……因为小孩子很弱，动作又迟钝，任谁都杀得掉吧？最适合当作猎物，挖出他们的核心来吞噬魔力了。」

这次轮到青年不解地眨了眨眼。

半晌以后，青年摇摇头，似乎无法置信地大声说：

「这怎么可以！小孩子是需要保护的。弱者就应该受到保护！」

「为什么弱者应该受到保护呢？弱者是为了强者而存在的。弱者肉，强者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少女毫不迟疑的言论，似乎使青年完全失去气势。只见青年皱起眉头，有些哀伤地叹息。

「是这样吗……看来在你们之间，那是很平常的事。」

青年眯起焦褐色眼眸凝视着少女，不久开口问道：

「可是，明知道会被杀，为什么你却在这里呢？」

「那是因为……」

少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地游移着，垂下目光瞥向她手上戴的戒指……不久，少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妈妈快死了。妈妈非常虚弱……听说这座森林的药草可以治百病，所以……」

「你很喜欢你妈妈呢。」

「喜欢……？」

第一次听到的辞彙，让少女发出困惑的声音。

「那是什么？老子只是想和妈妈在一起而已。和妈妈在一起，胸口深处就觉得很温暖……虽然无法清楚解释，但老子想要跟妈妈永远在一……哇！」

生涩含糊地说明着的魔人少女，突然感觉到有东西在抚摸她的头，吓得无法动弹。但她战战兢兢地抬起眼，只见青年的脸上堆满了极其和蔼的笑容。

青年轻轻摸着少女的头，眯起眼睛呢喃：

「我也来帮忙吧。」

「什么…………帮忙？……你是勇者吧？你是来打倒我们魔人的吧？」

「小孩子碰到困难的时候，不可以置之不理。因为是弱小的小孩子……懂吗？」

这么回答的青年，声音很柔和，眼神很温暖。

明明是被到处杀害魔人的可怕勇者摸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就像是跟妈妈在一起时那么安详。

少女不禁别过眼去，像是要隐藏内心的动摇般喃喃说了：

「……你这个人好奇怪。」

「是啊，人家常这么说。」

二话不说表示肯定的同时，奇怪的勇者朝着少女微微一笑。

勇者……那名青年真的强得可怕。

魔人几度袭击两人，目标有时是魔人小孩、有时是他这个人类。但是他们施展的魔法在勇者的铠甲前悉数消散，而且勇者只要挥下手里的剑，就会闪现高压光线，使负伤的魔人最后放话离去。

「……你好厉害啊！」

少女的感叹，让青年有点难为情地搔搔头。

「没有啦，这与其说是我的实力，不如说是魔法道具的力量。」

「魔法道具？」

「对。我们没有像你们那样强大的魔力，相对地发明了更有效运用魔力的技术。就像这把剑或铠甲一样。」

青年爱惜地摸着包住身体的铠甲，脸上浮现平稳的微笑。

「这是我妹妹帮我做的。虽然我这个当哥哥的这样讲好像没有说服力，不过我妹妹可是构筑魔法的天才。这具铠甲可以吸收魔人的魔力，再加上能够将吸收的魔力注入剑内的特殊魔法结构文……真的帮助我发挥了水準以上的力量。」

「……虽然听不太懂，不过人类还真是会动脑筋啊。」

「因为我们很弱啊。」

听到青年顺口回答的那句话，少女不自觉抬起脸。

「因为人类很弱，所以会想各种办法、会下很多工夫去做一件事。所以『弱』也不全然是坏事喔。」

少女眨了一下眼睛。她踮起脚尖，抬头打量勇者的脸，最后轻轻叹息。

「人类真的很厉害哪……」

在勇者的帮助下，少女平安抵达目的地。

少女在称为灰黑之森的针叶林深处，发现埋没在黑色土壤里的梳状叶片，顿时发出欢呼。她往前飞奔，衣摆在风中翻飞，然后少女随即跪在青苔上，也不在乎弄髒指甲，直接把双手伸向盘曲交错的树根之间，扒起坚硬的土壤。

不久，眼前出现橙色的草根，让少女开心地抬起脸。她发现守在一旁看着她的青年，朝青年得意地微笑。

可是……

以小小的掌心紧紧握住药草的少女，此时表情却突然僵住了。

「怎么了吗？」

青年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这么一问，少女喃喃回答——

「……来不及了。」

就在这瞬间，少女将直到前一刻还小心翼翼握在手里的药草，朝阴暗的森林深处扔掉了。

一小团草悄然无声地消失在蓊郁的枝叶之中。

「怎么了……？」

在似乎愣住般轻声问道的青年面前，少女伸出髒兮兮的手指，指着另一只手上的戒指。

青年定睛一看，发现少女手指上的戒指戒台是空的，还残留着一点点宝石碎屑。

「妈妈的命运石碎了……一定是被老爸杀死的。大概是因为妈妈已经没有用处了。」

少女极其平静的淡淡陈述，那番话让青年不自觉倒抽一口气。

但是，眼前的少女非常镇定，和她的话语形成强烈对比。因为她的语气实在过于空洞，青年最后迟疑地问她：

「……你不哭吗？」

「哭？」

少女依然低着头，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反问。

「为什么要哭？明明又没有哪里会痛，也没有受伤。」

「你问我为什么……你想跟妈妈在一起吧？你不伤心吗？」

「伤心是什么？」

少女的声音非常平静，青年听了甚至感到不知所措。

但是，抬起脸来的少女眉头却皱成一团，并不像她的口气那样平静。苍蓝色眼眸中满是泪水。

「……伤心……难道就是这股胸口揪紧的感觉吗？就是觉得呼吸困难吗？就是身体里面出现缝隙，有东西从缝隙逐渐流掉的感觉吗……」

「………………」

「……原来人类甚至拥有能够表达这种感觉的辞彙吗？」

人类果然很厉害哪——少女轻声这么说着。青年凝视着幼小的少女——

沉默半晌后，最后青年静静地开口：

「……对不起。」

他悄声呢喃。

「……对不起。我至今一直以为，你们魔人是不是没有爱或温柔这类情感。」

——爱？温柔？

少女正困惑于内心汹涌的不知名情感，而眼前的青年又提到了少女所不知道的概念。

少女不自觉抬起目光，只见勇者眯起眼睛。

「但是我错了。在你们心中是有那类情感的，只是你们没发觉而已……」

「……你真是好孩子呢。」他说，露出慈爱微笑的青年轻轻摸着少女的头。

少女的眼眸不知何时涌出豆大的泪珠。

妈妈已经不在世上了。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这一定就是所谓的『伤心』。

彷彿从内心深处满溢出来的痛苦，哽住喉咙。

笼罩全身的失落感，让眼泪有如溃决般留下的同时——

少女心想，青年那双颜色深得彷彿会把人吸进去的关怀眼眸，就好像妈妈给的命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