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您可知咒术的精髓为何?」
「答案是『谎言』。」
——土御门夜光
1
在好几年前——
亲戚聚会时,春虎和夏目总是一起玩要。
夏目是本家的独生女,和调皮捣蛋又横冲直撞的春虎不同,她生性内向乖巧,非常怕生,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友人。因此,每次春虎一来,她总是兴奋得满脸通红,对春虎百依百顺,老跟在春虎的后面到处跑。
本家宅邸内的庭院,就是他们的游乐场。
广大的庭院中,有竹林、水池、石灯和小山,也有苔藓、昆虫和小神社,无处不充满惊奇与冒险。
只是,当两人一起玩耍时,夏目不时会没来由地感到害怕,躲在春虎背后。不管是在玩鬼抓人游戏跑到一半时,还是在玩捉迷藏躲匿时,她都曾哭丧着脸跑向春虎,紧紧抓住他的身体,向他哭诉:
那边有东西。
那个东西在看我。
但那分明是春虎看不见的东西。
起先,春虎以为夏目胆小如鼠。他把原因归咎为夏目的胆量小,安抚她的心情,最后语气转为责备。
你既然这么害怕,乾脆到大人那里好了,我自己一个人玩。
夏目遭到责骂,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她还是默默忍耐,强打起笑容,和春虎继续玩耍。
在双亲道出夏目「看得见」后,春虎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夏目并非胆小,只是春虎看不见那些东西罢了。
对不起。
说着,春虎低头致歉,夏目则是双眼睁得浑圆。春虎拚了命地将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向夏目道歉,并如此说道:
我看不见那些可怕的东西,所以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你要是觉得害怕,我会保护你。
夏目听见这段话,突然忸忸怩怩地垂下头,然后,她的眼神里闪烁着期盼,望向春虎。
你是说,你愿意成为我的式神吗?
当时的春虎还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式神是什么?」春虎问。夏目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清楚,不过,奶奶说过,式神会保护我,而且依『家规』,春虎将来会成为我的式神,一直在我身边,保护着我。」
春虎再度不解。
『家规』是什么?
就是习惯啊,这是我们家和春虎家的行事习贯。
这样啊?我不知道有这种东西耶。
可是就是有嘛,就是有这样的家规。
夏目的口气异常强势,宛如深信的小小魔咒遭人轻视般。春虎深感为难。他一露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夏目就又和平常一样,神情流露出不安。
还是你果然……不愿意成为我的式神?
她的话声轻颤。又要哭了,春虎猜想。
然而,夏目没哭。她的神情充满不安与恐惧,像是就要落下泪来,望着春虎的眼瞳却没有半点动摇。她的双眸带着春虎未知的严峻与强悍,宛如耸入云端的山顶,映照无边天际和无垠宇宙的湖泊。
彷彿受到她的眼眸吸引,春虎应了声「好」。
「好,我愿意成为夏目的式神。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永远保护你。」
夏目伸出右手,竖起小指。春虎也跟着伸出右手,把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
夏目念起咒文,神情极为肃穆,春虎也随之唱和。两人的语声交织成了约定的咒文。
放开手时,夏目的脸上浮现灿烂笑容,犹如获得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胜利。看着她的笑容,春虎心想,这么一来总算和好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无法像夏目一样欢笑。他在脑里想着太好了,内心却莫名慌乱,宛如被迫吞下足足有拳头大小的糖果。
沉重、苦涩,但又吐不出口——
伸舌一舔,却又十分甜腻。
之后,两人照常在宅邸的庭院里玩耍。夏目一表现出惊恐的模样,春虎便朝向空无一物的地方挥拳,发出勇猛的吼叫,尽全力驱赶只有夏目看得见的那些东西。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他绝不让夏目受到伤害。
——事情发生在好几年前。
那时,春虎还不知道「将来」代表什么意义。
2
载运车抵达时,附近早已瘴气四溢。
商业区里,一般民众已前往避难,只留下空蕩蕩的街道。从紧急停车的载运车内,接连走出身穿防瘴衣的阴阳师。
引起灵灾的源头为种植在商业区里的一株古木。大树散发出异样灵压,如生物般扭动躯干。
充斥万物之气——灵气。
那股灵气不时摇晃、摆动,整体保持在稳定的状态。
但是,灵气的摇晃偶尔会极度歪斜,明显失衡的灵气随之变成瘴气,偏倚得更加严重。
超乎自然界自凈作用容许的範围,无法自主复原的灵咒事故,那便是阴阳法认定的灵性灾害,也就是「灵灾」。而驱除灵灾——「驱邪」正是阴阳厅祓魔局所属的阴阳师,亦即祓魔官的任务。
于东京夜空飞舞的一群暗鸦,他们团团团住古木,纷纷从怀里掏出小刀。
他们吟咏咒文,朝柏油路面挥下小刀。蕴含咒力的刀尖贯穿柏油路面,竖立在道路上。青白光芒在刀刃上闪烁着,沿地面延伸,环绕古木,形成光环,将灵灾根源与外界隔离,製造结界。
古木并未因此停下动作。它如洒出孢子般,持续吐出瘴气,奋力抵抗的树枝来势汹汹,彷彿就要突破结界。
灵灾已经进入危险等级二,状况不允许众人轻敌。再这么下去,过不久就会进入危险等级三,瘴气将化为实体,衍生出「魔」来。
此时——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在设下结界的阴阳师背后.一台重型机车驶近。
驱车宾士前来的,是一个目光炯炯的男子。
他没有穿上祓魔官的防瘴衣制服,反而是一身色彩缤纷的夏威夷衫搭配膝盖破洞的牛仔裤,看上去完全不像个阴阳师。
不过,他正是率领这个部队的指挥官,国内顶尖的阴阳师——国家一级阴阳师之一。
「总算赶上了。我会一击除掉这个魔物,你们继续绷紧神经,维持结界!」
男人的腰间佩带一把日本刀。他跨下机车,冲上前去,拔出日本刀。
他挥刀在空中绘出複杂的图样。施术者操纵灵气,化为咒力,刀身如遭烈焰吞噬,闪耀炫目光芒。
鸦群的首领狂吼:
「奉五行之理,其利如金气,斩断钝之木气!金克木!魔瘴退散!」
灵刀高举,朝古木一刀劈下——
☆
「哇,帅呆了!」
土御门春虎用免洗筷夹起麵条,两眼紧盯着电视直播画面。
他坐在一间飘散昭和古早气息的小乌龙麵店里。店内窗户大开,以老旧的电风扇取代冷气,吹散盛夏的暑气。
电视上正在直播阴阳师驱除灵灾的实况。由于灵灾几乎全发生在东京都内,对春虎住的这种乡下地方来说,几乎算是完全无缘的光景。
春虎把筷子指向放在店内的电视机。
「你看,冬儿。那棵树的直径少说也有两公尺,可是却三两下就被砍倒了,简直跟漫画一样。」
他一脸兴奋,朝坐在对面的阿刀冬儿说道。
冬儿早就用完餐,懒洋洋地瘫坐在椅子上。他听着春虎的话,转头看向后方的电视。在额头头巾下目光兇狠的双眸,投出了兴緻索然的视线。
「……毕竟阴阳师这种菁英本来就和漫画差不多嘛。」
「菁英?」
「通过『阴阳一级测验』的合格者,也就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之前我让你看的那本杂誌,上面不就刊载了一篇特别报导吗?」
「咦?所以那个挥刀的人是『十二神将』啰?太厉害了!」
春虎又将视线移向电视。儘管直播画面切换到记者在现场报导,春虎依然兴高采烈地盯着电视,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还在用餐,继续吃起面来。
一般而言,专业阴阳师是相当特殊的职业。
一旦成为国家一级阴阳师,地位更是不同凡响。
所谓的「十二神将」不过是媒体为他们取的封号,而实际上,在国内通过「阴阳一级测验」的国家一级阴阳师也只有十来位,可说是超一流的菁英阴阳师。
「最近这一类的直播变多了耶。」春虎边吸乌龙麵边说。
「灵灾好像有增加的倾向……不过,那都是东京那边的事情就是了。」冬儿望向窗外。
「这地方很和平呢。」
吃着乌龙麵的春虎搁下筷子,凝视冬儿。
「怎么了,很久没回去,想家啦?」
「没这回事,我并不讨厌和平。」
「哈哈,少骗人了。你在东京的时候明明就是个暴力不良少年。」
「少啰唆,快吃你的面啦。」
冬儿面露愠色,紧蹙眉头,春虎笑着把手伸向装有辣椒粉的小瓶子。
☆
一走出店外,阳光耀眼,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春虎不由自主地眯细双眼。
八月艳阳高挂,柏油路反射高温热气,蝉声唧唧,如海啸阵阵袭卷而来。
在马路的正对面,有一座绿意盎然的公园。抬起视线,眼前是湛蓝晴空,大片纯白积云如天界灵峰般绵延。
夏天到了。
春虎和冬儿走出麵店,伫立在店前半晌。
「……好热。」
「夏天嘛。」
站在炙热阳光底下,耳边彷彿能听见皮肤烤焦的声音。于是他们暂且走过马路,移动到树荫下,再漫无目的地并肩迈出脚步。
春虎与冬儿是就读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
现在正值暑假期间,他们今天整个早上都在接受暑期辅导,刚才才在回家路上解决迟来的午餐。
由于刚上完辅导课,两人身上都穿着白色短袖开襟衬衫配上灰色长裤的制服,冬儿则是在I额头另缠上一条宽版头巾,束起长发。
也许是两人散发的气氛不同,就算同样穿着制服,冬儿却显得帅气许多。他们两人就像是一头热到伸出舌头的老虎,和一匹冷静寻找猎物的狼。冬儿本身的长相相当俊俏,当然也可能是造成两人差异的主因之一。
「我的嘴里还是好辣哦。」
「你撒太多辣椒粉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还不是因为瓶盖掉了。」
「你的运气还是一样差。」
冬儿冷笑了一声。
事实上,春虎的运气奇差,倒辣椒粉时掉了瓶盖还算小事一件。举例来说,他光是出车祸的次数就高达十二次。被车子辗过十二次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实在令人难以评断他的运气到底是好是坏。
「这一定从祖先延续下来的祸害或是诅咒。」
「噢,依你的血统看来,可能性还满高的。」
春虎一如往常抱怨个不停,走在一旁的冬儿挖苦回应。
阳光透过枝叶洒落柏油路面,犹如洒满遍地银币。轮廓清晰的深邃黑影与破碎光芒形成对比,望着这幅景象,暑气好像也稍微退了一些。
「好啦……接下来要做什么?」
春虎还在嘀咕﹒他的手机就像是看準时机似地迫不及待响起。
「噢。」春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打开摺叠式手机,一看见画面上显示的文字,马上半眯着眼,不发一语地阖上手机。接着,他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收回口袋。
「……北斗吗?」冬儿斜瞄着他,向他确认。
「……就是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