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儿!」
春虎铁青着脸,赶紧从旁伸出手扶住冬儿的肩膀。一碰到冬儿,他彷彿碰触到零度以下的冰冷空气,同时一阵恶寒伴随疼痛窜入体内。他这才想起来,自从启发见鬼的才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冬儿陷入这样的状态。
「春春、春虎大人!冬、冬儿大人这是——?」
不明白详情的空和夏目、京子还有三位老师全搞不懂冬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春虎也无法加以说明,只能默默咬紧了唇。
这时——「……哈!真是太有意思了……」镜说着,春虎蓦地又更添几分焦躁。
「那个小鬼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不对,那不是别的东西,是『鬼』,居然让我在这里遇上生灵……哈哈!不错,你们这群小鬼实在有趣极了!」
「啧……!」
舂虎咬牙切齿,但又无计可拖。冬儿神情苦闷,早已失去意识。
灵以某个物体为核心「实体化」的例子并不算少见。长期受到大量灵气,尤其是带有特定性质的灵气影响的物体常为灵所用,成为实体化时的核心。实际上,在阴阳师使役的灵体当中,有许多是以长年使用的咒具为核心形成式神。「暧昧且如泡沫的灵体」以「确实存在」的物质为触媒,进而转换为实体。
灵灾也是相同的道理。
灵灾进展到危险等级三——「实体化」时,会吸收或是「依附」在物体上,以取得核心。危险等级三的灵灾虽会因此减缓发展与扩人速度,却又表现出安定化与长期化的倾向。此外,即使能导正歪斜的灵气,要一点不留地击散或是完全祓除别是几近不可能。
「简直和大连寺一样。」
镜说,视线紧盯着冬儿。
「那个老头在两年前的灵灾攻击中,以自己为核心变成鬼,引起灵灾。呵呵呵……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依据本部的说法,这次的情形简直和当时一模一样,这就叫做『缘分』啊,而且还跑出生灵……欸,小鬼。你叫做冬儿对吧?你那情形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该不会是从两年前就被鬼附身了吧?」
镜笑着信步走近倒地的冬儿身边,春虎全身寒毛直竖。
「……大连寺至道变成鬼——而且那家伙当时进展到危险等级四,要说有人被捲入灵灾化为生灵也没什么好奇怪。怎么样,冬儿?你是那次灵灾攻击的被害者之一吗?」镜问,而且事情正如他所料。
——可恶。
春虎发抖,咬紧了牙。
两年前,冬儿被捲入灵灾恐怖攻击事件中,留下了后遗症,而这就是灵灾遗留在冬儿身上的后遗症。
「生灵」一般指半成为鬼的人,在『泛式』中则用以指那些成为灵体核心,但依然保有自我意识的人。
阿刀冬儿的体内依附——或者说残留有「鬼型」的动态灵灾。在他身边,只有仓桥塾长和大友,以及春虎知道此一事实。
「……就算是……是又怎样!」春虎离开冬儿身旁,挡住镜的去路。
「冬儿是灵灾的被害者没钳,不过他不是什么灵灾!不关祓魔官的事,你还是赶紧去追鵺吧!」他放声嘶吼,试图掩饰颤抖的嗓音。
「祓魔官需不需要介入,得交由专家判断,没你这外行人说话的余地。」镜老神在在地说。
「我、我老爸是冬儿的主治医生!专业的阴阳医判断冬儿没有问题!」
「土御门家的阴阳医?事情愈来愈有趣了。」
镜简直是乐不可支地回应春虎的怒吼,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最后终于到了伸手可及的範围。
一旦对方使出言灵,自己势必无法动弹。就在春虎硬着头皮正打算摆出备战姿势先发制人时,镜抢先一步挥出空拳,转移春虎的注意力,再趁他破绽百出之际顺势踢了他一脚,工程靴的鞋底就这么踢中了他的肚子。
「唔!」
春虎身子一弓,被踢得往后方飞了出去。夏目惊叫了声「春虎!」,空吓白了脸,赶紧飞奔到主人身边。
——这、这个混帐……!
春虎一时大意,没料到不只咒术,镜早已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这么说来,他也没用咒术对付夏目。从他认为不需要特地动用到咒术这点看来,他相当擅长行使暴力。
「可恶……!」
春虎藉助空的力量,挣扎着正想站起身,这时——
「……让我看看。」镜已经在冬儿身边蹲了下来。他抓住冬儿的头髮,拉起冬儿的头,然后说了句:「真碍事。」把冬儿额头上的头巾一把扯了下来。
现场不只镜倒抽了口气,夏目、京子和老师们也是同样的反应。镜哼了一声,接着意有所指地吹起口哨。
「哈哈哈——这生灵真不得了,还差一步就要『堕入』鬼道了吧?」
取下头巾后,冬儿的额头上冒出两个出现微弱裂核反应——长约两三公分的尖角。不仅如此,他的双唇撕裂,下排犬齿逐渐长成突出的獠牙。
他体内的鬼与鵺的瘴气产生共鸣并且活化,鬼又藉由吞噬灵脉喷出的灵气,加速了鬼化的 一过程。此时溢出冬儿体外的不是灵气,而是鬼散发出的鬼气。四处流窜的鬼气覆盖冬儿的身体,逐渐实体化。
「……都怪灵脉稳定下来了,他没有完全变成鬼。要是他乾脆点『堕入』鬼道,事情反而简单多了……可是身为独立祓魔官,可不能坐视灵灾的根源不管——该怎么办呢?」
镜揪起冬儿的头髮,发出猥琐的笑声。春虎气得眼前一片空白,心脏剧烈跳动,以灼热的鼓动驱赶全身痛楚。
「你这个……卑鄙小人……!」春虎鼓起全身力气,握拳站了起来。镜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唇边泛起轻蔑的嘲笑。
不过——
「……别乱碰,你这头上打叉的混帐……」
冬儿手一抓,紧紧握住了镜扯着自己头髮的手腕。
「……我管你是『十二神将』还是什么鬼……你要是敢小看生灵,小心我宰了你……」
他模仿镜的口气,脸上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又更用力握紧了镜的手腕。覆盖在他手臂上的鬼气随裂核反应呈现半实体化,鬼的手臂——半透明的硬影如错觉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众人眼前。
「——呿。」
由于力量不受控制,冬儿使出了相当惊人的握力。镜马上以咒力强化臂力,强行甩开冬儿的手,站了起来。
「冬儿!你——」
春虎脸色一亮,又立刻沉下了脸。在镜放过冬儿后,他非但没有起身,反而仰躺着发出苦闷的呻吟声。差点实体化的手臂恢複原状,但尖角和獠牙还是老样子。
「……呼……在、在别人拚了命地……压制的时候……麻、麻烦别在旁边……捣乱,呃……!」
冬儿上气不接下气,躺成大字形仰望着镜。站起身的镜一脸冷酷,俯视躺在地上的冬儿。
一如镜所判断,由于灵脉渐趋稳定,冬儿的鬼化程度也逐渐和缓。只是鬼一旦觉醒,要再压制下去可不容易,冬儿现在正是拚了死命与体内的鬼缠斗。
「好了,事情到此为止!接下来没你的事,快离开他!」春虎放声怒吼。
接着——「……春虎说的没错,独立祓魔官!反正灵灾现场的善后不在你的工作範围内对吧?还请立刻撤离此地。」夏目说,她头上的北斗同时沉声低咆,像个小混混威吓对方「你这家伙还想再来打一架吗?」,看上去的确对镜怀有很深的敌意。
不只夏目,京子和各位老师的神情严峻,无声表明不会放任镜为所欲为。至于空更是打从春虎一被踢飞,就己经优先做好防範对方追击自己主人的準备,甚至其实早在春虎被踢的那一瞬间起,她便迅即化为复仇的利刃,在一旁蓄势待发。
春虎与空、夏目、北斗、京子和老师们带着必死的觉悟,瞪视孤身傲立的镜。在镜脚下,冬儿紧开双眼,剧烈喘息。
「——啧。」镜恶狠狠地啐了一声。
「你们这些家伙……要来就上吧。」镜全身溢出灵气。『十二神将』的愤怒与力量带来远超过与鵺对峙时的紧张感,如同一把尖刃,在春虎背上划出一阵冷颤,胃里不住抽痛,手脚差点跟着发抖。
但就在这个时候——
「镜!你在搞什么鬼嘎!」
空中突然传来声音,而且还是叽叽——不对,是尖细如幼儿的嘎嘎叫声。一听见这个声音,镜马上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
「啧,可恶。」镜咒骂了一声。
春虎连忙抬头仰望。
「咦?乌、乌鸦——」
——不对!
乍看之下,挥翅飞向春虎等人头上的是只大乌鸦。
不过再仔细一瞧会发现那其实不是乌鸦。那东西有着乌鸦长出尖喙的乌黑头颅和能够展翅翱翔的羽翼,头底下却接着一副仿似人类的身体和手脚,身上还穿着——虽然尺寸小了点——漆黑的防瘴衣﹒祓魔官的制服。
乌鸦露出兇狠的目光俯视春虎。
「不是乌鸦!是天狗!乌天狗!」那东西气呼呼地特地开口指正。确实,虽然是一身祓魔官的打扮,那东西的身形和传说中的乌天狗一模一样。
接着——「獭祭!别乱沖——呜啊!龙!有龙!」又一只乌天狗飞了过来。春虎惊讶地睁圆了眼,两只乌天狗正不慌不忙地在他头上盘旋。
「黑龙!别管龙了!重要的是镜!镜又做了什么坏事!」
「啊,镜!这个混帐『食鬼』!这次又做了什么坏事!」
「再说鵺跑哪去了?这里有龙,没有鵺!」
「对,鵺!鵺跑哪去了,镜!你解决掉它了吗?」
「嘎!该不会是逃了吧?镜让鵺逃了!镜只会乱放话!」
「嘎嘎!禅次朗要是知道肯定会把镜骂个半死!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两只乌天狗吵吵闹闹地叫个不停,完全不顾现场气氛,只是随着乌天狗七嘴八舌地乱叫,原先的紧张感逐渐缓和,春虎一下子力气尽失,夏目因为事发突然,气愤与惊讶和呆愣全混成一团,露出一张古怪的表情。
「……吵死了。」镜没好气地咂了个嘴。
「——镜!鵺跑哪去了?气息是消失了,可是不像已经遭到祓除!」
一辆重型机车疾驶进春虎等人所在的小广场。
一个目光炯炯的男子如骑着钢铁野马飞奔前来,他身穿老旧的飞行夹克,搭配上一条膝盖处有些破洞的牛仔裤,而且不知为何脚下踏着皮底草鞋,健壮的体格显得生气勃勃,敏锐的神情显露出严肃但又阳刚——率直的气息。
春虎注意到悬挂在男子腰间皮带上的东西,而且只消一眼便马上记起男子的身分。
——我知道他!
机车上的男子腰间佩带着一把日本刀,这把刀出鞘的画面仍深深烙印在春虎脑海。他在电视土看过修禊灵灾的现场转播,当时就是眼前的这名男子一刀斩断古木,轻鬆祓除危险等级三的灵灾。
『十二神将』之一。
春虎的记忆无误,在场所有人——只要和咒术有点关係,大多见过这名男子。
祓魔局的后起之秀,独立祓魔官,木暮禅次朗。
「大事不妙!禅次朗,大事不妙!镜这个笨蛋让鵺逃走了!」
「丢脸,丢脸!镜任性,满嘴大话!」
木暮的式神——獭祭和黑龙这两只乌天狗争先恐后地向主人报告。
环顾检视灵灾现场,木暮忍不住为眼前诡异的局面蹙紧眉头。尤其在他发现北斗时,目光更是不解,嘀咕了一句:「怎么跑出龙来了?」接着他发现倒地的冬儿,「视」别他身上的灵气,脸色更加困惑。
「唔。」一阵沉吟过后,「——镜,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口气严峻地要求镜解释现场情形。镜把两只乌天狗打的小报告当成耳边风,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鵺逃了,现在再去追也追不上。」
「……你居然没收拾掉它?」
「有人跑来搅局,我看这一定是双角会搞的鬼。」
木暮一听到这话,马上垂下嘴角。不过,针对这点他没再深入追问。
「我要先知道实际情形,你在受到妨碍下让鵺逃走了,那个妨碍你的人在哪里?」
「谁知道,那个人扰乱灵脉,只出了那么一次手就销声匿迹,看来很有一套。」
「……我明白了。然后呢,那个少年又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木幕一问,原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春虎马上大喊:「冬儿——他是灵灾的被害者!和刚才的灵灾无关,他因为两年前的灵灾影响留下后遗症,不过正在接受阴阳医治疗,医生也保证绝对没有危险性,不用担心!请相信我!」
春虎说得着急,镜厌烦地搔了搔银髮,木暮则是板起脸,一脸困扰。他直视春虎,看了下冬儿,再望向头上的北斗,接着把视线轮流移向夏目和空等人身上,似乎还是搞不清楚现场状况。
「木暮独立官!我是阴阳塾的老师,在这里的全是阴阳塾的塾生。我们今天在进行实技测验时,遭到『奇美拉型』灵灾袭击,幸而有镜独立官出手相助。然而情形正如镜独立官所言,由于第三者介入,『奇美拉型』已经逃离此地。」老讲师伸直了背脊大叫。
听见这专业的报告,木暮一脸惊讶。
「难道你以前是祓魔官吗?」
「正是!此外,刚才提到的少年名叫阿刀冬儿,如那位塾生所言,此时尚不需劳烦各位独立官,至于如何处置,阴阳塾会负起全部责任!」
老讲师战得疲惫不堪,一身狼狈,但还是斩钉截铁地许下承诺。木暮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接着豁然开朗地点了点头。
「阴阳塾,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么说来阵提过……也就是说这是土御门家的龙啰?」
木暮跨坐在机车上,仰望北斗,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黑龙与獭祭也拍打着翅膀,「哇!哇!」、「这头龙是土御门家的式神!」望着飞翔在同一片天空的北斗。北斗大惑不解,歪过了头。
「再说两年前的灵灾被害者……我记得有个孩子……」
木拜凝视冬儿,抿紧嘴角,目光相当严肃,正以专业的眼光打量冬儿做为灵灾具有多大威胁性,春虎见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不过,木暮只是轻快地说了声:「——好。」接着催起机车引擎,对着镜说:
「镜!我们一起去追鵺。」
「什么?我不就说追不上了吗?那只鵺大概被人动过手脚,有点小聪明,何况又和恐怖攻击有关,应该也会使用隐形。」
「这些事情等追到了再确认,上工啦!」
木暮一口驳回镜的喃喃怨言。镜气得面色扭曲,狠狠啐了一声。
「——各位老师!抱歉,我们现在要前往追击灵灾,镜想必为各位添了不少麻烦,但碍于事态紧急,还请之后再向祓魔局提出抗议。另外目黑分局已经派出灵灾祓禊部队赶往这里,他们会负责善后处理,还有什么问题吗?」木暮说。
「是,一切遵从木暮独立官指示!」
老讲师一敬礼,木暮马上回礼,接着灵活操纵重型机车,当场调转车头。
「嘎!禅次朗老是这副德性!」
「天真!禅次朗天真没药救!难怪镜目中无人!」
「吵死了,你们先去找鵺,走啰!」
木暮的机车在轰隆声中宾士而出,不过仔细瞧会发现那辆机车的动作有哪里不太对劲,彷彿机车是依着自己的意志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