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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塾塾舍大楼正门不远处,就是两道自动门,前方几阶不高的楼梯延续向铺着瓷砖的宽阔过道。
出现的黑色高级轿车从车道转入过道,悄无声息的停在楼梯前。
不久后,
轿车后排的车门打开,一名老人缓缓的走出,站在了过道上。
身穿和服的老人。
身材矮小,拄着拐杖,黑色的窄袖便服外面套着黑色的短外套,只有太阳镜如同血液般赤红。羽毛似的白髮梳向脑后。
(PS:羽织就是短外套)
大概相当高寿——看上去更像是死人或是木乃伊一般。褶皱的脸上没有像是表情的表情,甚至霎时间不禁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有生命活动。
老人不慌不忙,抬头眺望塾舍大楼。
耸立在阴天下的塾舍刚建成不久。外表面镶嵌着黑色花岗岩,四处布置的红色点缀让整体外观充满绷紧感,现代的风格中同时展露出彷彿神殿的肃穆印象。
如果用见鬼之眼『灵视』,大概就能察觉到大楼被完全覆盖在咒术防御结界中。结界虽不显眼,却极为坚固。而且在古老类型的术式上,还能『看』出突然增加的最新术式,不难推测出是是以某人为假想敌而进行的特殊改造。
「……那么。」
从老人乾裂的嘴唇中发出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年轻。
瞬间,正门处的自门处依次从内侧打开。
从塾舍大楼中走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只三色猫。
猫笔直的竖起尾巴,威仪堂堂的走出塾舍,来到楼梯前,盯向老人。
猫硕大的双眸中映照出了老人奇异的形象。
「——好久不见,道摩法师。」
猫说话了,是仓桥塾长的声音。这只三色猫就是塾长使役的式神。
被称作道摩法师的老人,也就是芦屋道满,面对猫落落大方的行礼。
「仓桥家的上一任呢。「好久不见」,难道咱们以前曾经见过面?」
「嗯,在我的孩提时代。」
「这样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夜光身边的那位仓桥家的巫女么?」
道满愉悦的点点头,不过只有他说话的语气能让人体会到他的愉悦心情,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那个时候的小女孩,变成了现在的『仓桥的观星者』了么。呵呵。人的变化,真是看不透呢。」
「不过」,道满继续说道。
「这样说来,正是因为夜光吧。老朽年纪虚长,自许有识人之才,但却难以读懂那个家伙。」
「……正因为如此,才会想要见证,不同人的归宿。」
「诚然。符合校长身份的见识呢。」
道满如此说道,咯、咯的笑了笑。
就连笑的时候面部也纹丝不动。年轻、感情丰富的说话声音,和如同尸体般的外表形成不祥的对比。
「——法师。」
塾长通过式神再次呼唤。
「如果你赞同我的见解,能请您就此离去么。本塾是培养未来阴阳师的学校。所有在校的学生都是『未来』值得期待的人。我想避免无谓的混乱。」
塾长肃然相劝。
与之相对,道满再次轻浮一笑。
「这样才会有趣吧。老朽的话说可能有些狂妄,想要成为阴阳师的人,能够正面『认识到』老朽这样的存在,不是珍贵的机会么?」
「您言之有理,但他们毕竟还是毛未长齐的雏鸟——难以承受法师这样的大鹏展翅。」
「太遗憾了。那么我办完事就离开,如何?」
「……什么事?」
「毋须佯装不知。汝也闻及了吧。夜光的『鸦羽』。我想借来一用。」
道满平淡的提出要求。
猫的尾巴谨慎的摇了摇。
「……法师欲借『鸦羽』之事,我的确有所耳闻。不过仍然不知法师之缘由,法师借『鸦羽』欲为何事?」
「啊,说实话,不是老朽,而是式的需要。」
道满毫不介意的言明实情,猫听到后困惑的抽动了一下鬍鬚。道满奇怪的「我们这边也有各种各样的缘由」,笑谈道。
然后,猫和道满沉默的彼此对视。
尸体般的漆黑老人和身体僵硬、与之对峙的三色猫。在某种意义上,由旁人看来就像是猫聚精会神的凝望着人眼不可视的死灵。
不过,这位黑色的死灵不在黄泉,就站立于现世之中。
「……法师,告诉您,『鸦羽』如今不在阴阳塾里。」
「哦。是这样么?」
「是真的。」
「好。本来老朽就打算自己进入搜查。」
「法师。我再重複一次,这里面全都是未成年的雏鸟。你的意图太蛮不讲理——不对,是太无礼了吧。请务必撤离此地。」
塾长语气冰冷的说道。
在传说中的阴阳师面前,这番话足以评价为豪迈了吧。猫一直注视着道满,一步不退的态度中散发出与小猫不符的凛然之气。
但是,道满完全不为所动。
咯、咯、咯,低声发笑,
「……吶,『仓桥的观星者』。汝在夜光身边之时还只是个女娃吧。之后虽以观星者出名,却再也未曾谋面。汝一直长居于此么?」
意想不到的问题让猫轻轻摇了摇双耳。
「诚然如此。……怎么了?」
「不,没什么。汝的说法方式很奇怪。如果汝乃未经『实战』之人,老朽到是能够理解。」
「什么意思?」
这次是塾长反问。道满愉悦的耸耸肩膀。
「至少,汝庇护在脚下的小鬼肯定不会说出跟汝同样的话。咱们所生活的世界,『礼』所指的就是『技』。」
「技?」
「诚然。远古时代是从人与神的关联,当前则是从人与人之间的关联中产生的力量。为了良好的应用这种力量而出现的技能、规矩、或是式,就是『礼』。当然,汝所言及的道德上的礼仪规矩,追溯其根源也是如此。不巧的是,在吾等所居的世界中,『礼』以更为原始的方式被运用。徒具形式、没有『技』相伴的『礼』,只是单纯的行乞。反到不如——无礼。」
道满单手举起了拐杖。
猫的全身紧张起来。道满咯咯的嗤笑。
「老朽在此没有尽『礼』的打算。」
话音刚落,道满把举在身前的拐杖挥向后方。
杖的前端轻敲在停在他身后的高级轿车——车体后方行李箱的盖子。
瞬间车体一震,行李箱的盖子像是被人从下方掀起似的打开,里面的黑色奔流以间歇喷泉上涌之势迸发出来。
「啊!」
猫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猫的视线追迹着黑色的奔泉。奔流如同火箭般向上空延伸,前端已经达到将要触及塾舍大楼的高度,然后零乱的飞散,开始向周围蔓延。猫察觉到奔流的真相后,全身毛髮竖立。
「式神?这些全都是?」
就像是大群的虫子组成一个柱子,乱鬨哄的不断从底面向高处爬去。可怕的数量,可怕的咒力。
另一方面,在塾长大喊之余,道满再次伸出拐杖,以轻鬆的口气相告。
「不让老朽对雏鸟出手?……毕竟,如果因这种程度的袭击就会折翼的雏鸟,把他们的翅膀折断就是老朽这种前辈的职责吧。」
道满平淡的说道,与刚的口气如出一辙。道满的众多式神瞬间开始包围大楼。
☆
「——来了!」
接到仓桥塾长的通知,原为祓魔官的老讲师藤原面部肌肉抽动。
「……果然,这次还是停课比较好吧。」
昨天晚上当然考虑过今天阴阳塾停课一天的方案。不过,贸然做出不自然的举动反而有可能吸引到『D』的注意力,所以最终没有採用。考虑到当时的状况,他出现在阴阳塾的可能性的确不高。
就结果而言,这是个错误的判断,但阴阳塾当然没有拱手相让的打算。
藤原接到消息,马上沖向了位于塾舍大楼二层的职员室。
面对周围的讲师,
「早晨的消息属实!所有人开始带领塾生撤退!正面走不通,让所有学生从后门逃出避难!」
阴阳塾事先已经做好了『D』出现在塾舍时的应对方案。最为优先的是塾生的安全,因此就连今天没课的讲师也被招集过来。
其中的实技课程讲师暂停本来定于今天的课程,调整着咒符和咒具的装备,为接下来的咒术战做準备。
「马上联络阴阳厅和祓魔局。阴阳厅大楼似乎也受到袭击,那边大概是佯功。是目黑支局的小队应该马上就能赶来……!」
祓魔局除本部以外,还在新宿和目黑设有支局。藤原利用往日的关係网上下疏通,今天虽然大部分的队员都部署在了秋叶原的阴阳厅大楼处,但在支局中也保留下了最低限度的成员。
从秋叶原赶来,大概是来不及了。不过,新宿和目黑支局应该能够赶上,之后只是时间上的赛跑,阴阳塾到底能坚持多久呢?
但是,
「藤原!外面!」
靠近窗边的讲师大喊,藤原冲到窗边后目瞪口呆。异形之物如同漆黑的魑魅魍魉,在窗户外侧交错飞舞。
「那家伙的式神么……!」
同时手机响起了简讯声,来自为了事先确保安全、部署在后门的实技讲师。
『多得数不清!已经绕到了后门!从这里突破撤离举步维艰!』
同僚的报告让藤原咬紧牙齿。
但是,敌人的式神没有入侵塾舍的内部。不对,是无法入侵,因为塾舍的结界。
本次,仓桥塾长在制定对策时,将『D』假想成国家一级阴阳师——甚至是独立祓魔官来对待。实际上『D』的力量强弱尚未知晓,但不论如何,想要从正面打破结界,大概都要花上相当长的时间吧。
「……好的。换成坚守的策略。马上把学生们带到地下!让他们去咒练场避难!」
塾舍的结界非常强大,但在地下咒练场处张起的结果界更是在国内屈指可数。作为应对塾舍内受到咒术攻击时的安全场所,那里的广阔程度也足以收容所有的学生。
「快!敌人的攻击就要来了!」
讲师们收到藤原的指示,逐个奔出了职员室。
突然间,
「……你等一下。从大友那收到联络了吗?」
被问到的是一名呆坐在椅子上的事务员,突然被搭话后,马上回答了藤原的疑问。
「没有。大、大友老师今天还没来过职员室——」
「……这样啊。」
藤原和大友昨天从塾长口中得知今天『D』可能来袭的消息,之后藤原马上招集以实技讲师为核心的老师们制定应对今天的策略,而大友却突然消失不见,一直联络不上。塾长似乎知道某种程度的情况,但对藤原来说,他的行蹤仍然不明。
藤原听说过大友原来是咒搜官的事,而且也亲看见识到了他不俗的实力,在如今的情况下,他正是必不可少的战力……
「……现在只能集中精力应对眼前了。」
藤原面部抽动,跟在其他讲师后面离开了职员室。
2
春虎全身汗毛竖起。
——那个是!……不、不对,但是……怎么可能!
一辆高级轿车平静的停在塾舍大楼前。似曾相识。不可能忘记。望向楼下的脖子僵硬不堪。无法移开视线。
片刻后,一名老人从黑色轿车的后排坐席下车,身穿黑色的和服。已经确认无疑。
「……芦屋道满……」
坐在旁边的夏目注意到春虎的样子,「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