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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盖住天空的灰色云团剧烈的流动,体积似乎在不断增长。
分散于楼顶的道满式神在周围来回乱蹿,同时发出狰狞的笑声。仍然处于束缚中的龙,逃入结界无法移动的春虎一行,还有支配着局面的黑衣阴阳师。
在众人的注视下,大友吃力的爬完简易梯子,踏上了高台。
看到现身的大友,春虎等人首先诧异于他的外表。平时的大友总是一身褶皱的西装,不过此时不同。
衣冠端整,身穿袍子和裤裙,系着礼服束带——也就是所谓的朝服装扮。
而且还是有现代风格的朝服。设计上有些许差异,但整体的氛围与祓魔官的防瘴绒衣极为类似。白色的衣装与对面的黑衣正相反,不是暗鸦,而是白鸦,散发出严肃与神圣气质的纯白朝服装。
这是阴阳厅规定的阴阳师正装。
大友叹了口气,右手拄着短杖,轻轻的把体重压在杖上。
扭动脑袋环视四周,
「这里的视野很开阔呢……晴天时大概能看到富士山吧。」
朝服的衣边迎风招散,悠閑的感叹道。
「大、大友老师!」
「哦,春虎。报歉来晚了。」
身上的服装令人敬畏,但大友的言行和往常一模一样。大友依次看向春虎、夏目、冬儿、京子、天马和铃鹿,最后一言不发的与塾长交换了眼神。
然后,又看向了被困在楼顶一侧的龙。
北斗在激烈的抵抗后也已筋疲力尽,巨大的身体如同腐朽般躺在地上。鬼变成的黑网缠绕在黄金鳞片上。
看到龙时,大友的嘴角闪过一丝苦笑。
然后,大友缓缓的从正面和道满对视。
道满也透过血色的太阳镜望向大友。而后,大友挺直后背,把右边的义足靠在了左脚边,轻轻扬起下巴。
微微低下眼睛,似乎不想直视道满的脸面。手里拿着拐杖,合起前臂,然后举到胸前,袖口自然下垂。
「法师。」
向道满打了声招呼。
「再次见到您,我感到无限光荣。您还记得我吗?」
「唉?」,春虎惊讶得来到看着两人。
完全没有想到大友曾和道满见过面,不过就在身边的塾长却毫无诧异之色。她知道此事——至少掌握了某种程度的情报。
对面的道满「嗯」,轻鬆的肯定。
「印象非常深刻。前些日子的那场闹剧后,非常报歉把麻烦事推给了你。」
「咒搜官的那件事吧。那个角行鬼果然是法师所作?」
「呵,呵。让汝见笑了。被那个男人当成玩笑,大概就是那种程度吧。」
黑衣法师和白衣讲师殷勤的对话。道满的回应不失礼数,但周围的式神仍然保持着马上就要冲锋的势头。
两人的对话,表面上听起来平静祥和,但周围的气氛却紧张得刺痛了皮肤。
大友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
「那个时候的朋友后来如何了?今天没和您一起么?」
听到大友的问题,道满哼了一声。
「那家伙不是老朽的朋友。只是有一段孽缘。不过,那可是位好奇心很强的家伙。说不定现在正躲在某处偷窥呢。」
「原来如此。看来和法师不同,与双角会没有关係。」
「什么嘛,原来是在套老朽的话吗?嘛,老朽的确和那家伙有互相帮助的关係。不过本次的事情,是老朽的独断专行。」
「哦?恕我失礼,听说阴阳厅那边也被某人的式神弄得乱七八糟了呢?」
「所以说,那个也是老朽做的。没想到本次会成为数十年一遇的盛大宴会呢。」
道满咯、咯、咯的发笑。从旁偷听对话的春虎等人不禁愕然。
——这、这个老人独自一人,同时袭击了阴阳厅和阴阳塾?
春虎等人早就料想到这两件事有所关联,在此基础上,判断很有可能是多个罪犯中的——也就是双角会所为。
但是,如果道满所说属实,春虎等人的判断就是错误的。毕竟在事前难以想像,会有一名术者能够做到同时大规模的袭击两个地方。
——这家伙,果然是真正的怪物……
难以想像眼前的老人和自己是同样的人类。不对,大概根本不是人类。
但是,
「总之,现在的老朽已经受到相当程度的『消耗』。此言不假吧?」
如同揭来自己的恶作剧一般,道满的口气充满了童趣。春虎一时之间没有体会出他话中的「意思」。
但是,道满玩笑般的继续说道。
「因此,重要的护法全都派到了那边。至少与上次会面时相比,你的眼力变得更好了吧。嘛,不用老朽多言,汝也能察觉吧。」
春虎终于体会到了道满的话中之意。
——唉?等下,这句话,难道是?
向大友挑衅?
春虎马上看向周围人的反应。身旁的夏目也吓了一跳,冬儿也是同样。果然道满向大友「示弱」了,并且指出了某种「可能性」。
大友「战胜」道满的「可能性」。
「……那时,汝只是一味的逃跑,因此不能尽情的较量一番,最终还丢掉了自己的一条腿。」
面对没有回应的大友,道满继续说道。春虎再次目瞪口呆。
在此之前,春虎一直没有思考过大友只剩一条腿的原因。就算从当事人的口中听到那条腿是被道满所害,须臾之间也难以相信。毕竟,从两人眼下的态度和对话来看,完全感觉不到两人之间曾有过那样的因缘。
特别是大友。和夺走自己一条腿的对手近距离相对,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愤怒、怨恨或是害怕这样的感情冲动。就算过去的丑事被清楚的摆在眼前,态度仍然没有变化。
春虎的眼力大概不及大友。但是在春虎眼中,此时的大友比平时更加淡定自然,完全将个人的感想排除在此,彷彿面对祭礼的神官,完全脱离了「俗世」。
「……『礼』。」
塾长不知为何以自嘲的语气,轻轻的感叹。
另一方面,言明过去因缘的道满,
「当然,老朽不必弄虚作假吧?」
心情更加舒畅的说道,
「只是抱着单纯的恐怖感,无法做出那样的判断。如果不是具有冰一般的冷静,而且站在更高的层面,应该不会选择不惜一切的逃跑。像汝这样的咒术者,更是如此。」
老人面无表情,只是咯、咯、咯的发笑。这份笑声就足以让人流出冷汗,但春虎仍然全神贯注的倾听着话中的内容。
「自己的真正价值和老朽的真正价值。在冷静做出判断的基础上,即使牺牲一条腿,仍然採取了『逃跑』的策略。事实上,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讨厌却又值得佩服的逃跑呢。」
听到传说中的阴阳师做出如此评价后,大友仍然保持平静。「……诚惶诚恐」,礼仪端正的道谢。
「这次不会像上次那样。不对,老朽不会再让汝逃跑了。」
道满把杖立在脚边。瞬间,老人矮小的身体中释放出难以忍受的灵气。
「当时,老朽尚未将汝定为敌人,汝才能逃脱。但换个角度来看,汝的行为也可以说是付出牺牲、保留底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汝没有在老朽面前展示出任何技能,仅交出了一条腿就得以逃脱,总之,这正是表明了汝有和老朽『再战之意』吧?为了下一次的胜利而使用苦肉计。不是么?」
与外表相反的年轻声音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兴奋。春虎仅仅是听到这番话,也不禁感到心跳加速。
「法师。」
大友终于开口回答。
措辞带有畏惧之意,
「我还是小字辈。只是偶尔愚蠢的做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什么呀。事已至此,不必再韬光养晦了吧。」
「不,不。这是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哼。……嘛,也好。至少,汝没有『否定』。」
「……」
大友终于缓缓的抬起了头。
视线和道满交汇。
不知是在大友的双眸中看到了什么,老人发出了寒冷刺骨的笑声。
「畅游此世数百年……大部分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心中极少感到跃动。应该说是三岁看到老吧,现在只要较量下咒术就好。毕竟只残留在『那里』了呢,老朽的魂——」
道缓舒畅的叙述犹如在自言自语。
大友缓缓的放下了双手。
两人之间的气氛,急速充满了紧张感。
「……没关係。」
道满突然抢先相告。
「汝不会抛弃门徒而去,多些余兴节目正合吾意。」
「法师?」
大友的突然表情一变。
道满把皲裂的左手收回和服的袖中,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金属片。到底是何物,就连大也无法马上识别。
「——若以代为形,而后化为主。破碎吧!」
说出咒文,敏锐的翻动手腕,投出金属片。
向祭坛而来。
「哇!」
春虎下意识的避开。「春虎大人!」坤大喊道。
金属片碰到结界后,轻易的钻了进来,喷出了包含在内的灵气。须臾之间,覆盖住祭坛的结界破裂。
夏目哑口无言,「怎么可能!」,想要再次投出咒符。但是,说话之间,结界的裂痕迅速扩散,最终完全消失。
张开结界的塾长脸色铁青。圆镜从她的怀中掉落,镜面上有一道锐利的裂痕。
「——是阿尔法的形代?」
听到这句话,大家终于明白了道满扔出的金属片究竟是什么。他曾言及阿尔法和奥米伽的形代「没有修补必要」,这就是其中的一块碎片。
两个机甲式都是塾长的式神,带有主人的灵气。道满利用了塾长留在形代上的灵气,破坏了塾长张开的祭坛结界。以术者的灵气为媒体,在形代上覆写出新的咒术。
「法师!」
道满,
「所以说,没关係。」
爽朗的一笑。
「对这群雏鸟来说,单纯的隔岸观火太无聊了吧。而且,如果汝不拿出真本领,老朽会很无聊的。……对了,刚好天坛就在此处。乾脆在此唤醒夜光,也是一个不错的节目吧?」
道满平淡说出的话让众人感到一种模糊的忧虑。
看到结界消失,道满的式神全都躁动起来。「可以」,道满向式神下达了指示。
「大家,尽情的欢闹吧,这就是宴会。」
道满的话如同歌声。大友用短杖敲地,咔噌。
黑衣阴阳师和白衣阴阳师之间,悄无声息的闪现出了火花。
☆
「混蛋!」
春虎用力的骂了一句。
——唤醒夜光?开什么玩笑!
听到道满的话后,春虎的背脊不寒而慄。当然,这也是对大友的挑衅吧。但,既然这是道满说出来的台词,就有付诸现实的「可能性」。万一夏目真的作为夜光觉醒,到时候要怎么办?实话实说,春虎从未考虑过。
「冷静!重新组成圆阵!」
冬儿锐利的呼喊。
铃鹿和坤马上做出反应。天马以及听到道满的话后脸色苍白的春虎、夏目稍迟片刻,再新拿起了锡杖和咒符。「祖母!」,京子拽住塾长,加入了春虎一行的圆阵。
「京子!铃鹿!拜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