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据说此为古老的「家规」。
生于分家者,要成为本家之人的式神。
「所以你是我的式神!」
不知到底是否理解「式神」的意思,本家的公子哥一副靠不住的样子得意宣告道。不过,自己也同样不明白「式神」的意思。因此向其询问意思后,他立马錶情苦恼,大伤脑筋。
「唔……算了。总之,你要来我家。只要听从我所说的话就行了。相对的,我也会保护你。」
那约定,他确实守住了。若有人蔑视她,他必会维护她。她被欺负的话,他绝对会赶来帮忙。保护式神,是主人的责任。这么说的他安慰低声哭泣的自己,并一直与自己待在一起。一直守在身边。
很高兴。
这种快乐,她第一次知道。
自己也希望为他做点什么。想要帮他。从心底这么想。
然后那心情,最终升华为无所动摇的忠诚。通过奉献己身所有,她的「人生」获得了更进一步的光辉。
「怎么回事!?」
土御门千鹤强烈的怒火,就好像自身带有雷电之气。
但是,她的怒火基本被绝望与哀伤,以及深深的后悔所填满。
「小夏死了?别胡说八道了!这种——这种事!?」
拽住本家当家土御门泰纯的前襟,千鹤毫不留情地往上扯。泰纯也不显示抵抗,甘愿接受千鹤的怒火。
土御门鹰宽从背后将手放在千鹤的肩膀上,让妻子冷静。忽然间,拽住泰纯的千鹤的手上,力气脱落了。千鹤放开泰纯,将脸埋进丈夫的胸膛开始哭泣。
「……果然。」
哭着嚷道。
「果然,不应该把『鸦羽』交出去。不管我们下场如何,都不该交出去……!」
千鹤的恸哭响彻胸膛,鹰宽神色严峻地搂住妻子的肩膀。
「确实吗?」
他向泰纯确认,泰纯苦着脸点了点头。
「星象消失了,不过——」
泰纯还想说些什么,但,「不」自我否定了。
「至少,我看不见。只能认为发生了什么……。不,不对。夏目的性命确实殒落了。这恐怕毫无疑问。」
痛切之声忍耐着刻身的自责。以式神身份侍奉的主人、儿时玩伴的旧友,他的痛苦也深深地传给鹰宽。但鹰宽明白,客观上那为单方面、自私的苦痛与自责。
当然,单方面自私的,并非只有泰纯。千鹤也好,鹰宽自己也罢,均为同罪。本来的话,自己等人根本没有像这样假装好人哀叹的资格。
也许泰纯打算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罪孽,但不会准许那种事。这终究为理应三人全体背负的罪孽。
「……夏目的事情知道了。那么,春虎他?那小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因丈夫的提问,哭泣的千鹤也如梦初醒地回过头来。「不知道。」泰纯不隐讳地说。
「阴阳厅增加了读不了其星象的力量。恐怕是八濑童子。看来相马也完全从长期的潜伏之中脱离出来了。我们——晚了一步。」
泰纯是优秀的「读星」。然而,「读星」的力量并非看透一切未来,万能的预知能力。不如说,若是弄错处理方式,便会因不準确的印象侵蚀自己的可能性,是把双刃之剑。归根到底,决定前进道路的是于那时刻自己作出的决断。只能步步叠加。
「总而言之,去东京。两人都做好準备。」
泰纯如此指示,鹰宽则点了点头。他们逃离阴阳厅的耳目,潜伏在东京之外的都市。毕竟,本家宅邸受到袭击一事,就发生在前天的夜晚。没能预料到动向会急剧至此种地步。即便现在朝东京出发,能否天明前到达也还是未知数。
许是察觉到鹰宽的担忧,泰纯一脸严峻地说道。
「春虎那有护卫,现在只能相信它了。」
2
祓魔局的本部,处在离阴阳厅稍有段距离的地方。
祓魔局虽是阴阳厅的内部部门,但作为组织的规模庞大,佔到阴阳厅全体的一半以上。而且,因其职务本身独立性高,以运输车与可动式护摩坛为首的装备物品等,也与其他部门迥然相异。为此,不单单新宿支局与目黑支局,本部也建造了与阴阳厅相别的厅舍。
一辆车驶至此祓魔局本部。
驾驶员準备掉头,但小个和服装的年长妇人却迫不及待地从后座下了车。是阴阳塾塾长仓桥美代。
也不关上车门,下车的塾长跑近局舍。像是已有过联络,等候的局员出迎并迅速带路。
前往之地——意外的是——为聊天室。是用来休息的放鬆房间。据带路局员所言,「讯问」已经结束,他们正在此待命。果然,当塾长一进入聊天室,就发现在宽敞空间的角落,垂头坐于椅子上的孙女身影。
「祖母大人……!」
京子注意到祖母便站了起来。残留在哭肿表情上的,悲痛的哀叹。仅看到此,便感锥心之痛。坐在邻旁椅子上的少年,也随京子站了起来。是京子的同学天马。他的表情也被染上绝望之色。
许是因为时间已晚,或是知晓来龙去脉后离开了,除去京子与天马以外,宽敞的聊天室里只有一名女性局员。似是两人的陪伴者。仓桥家——比起这,单纯是对未成年人的关怀吧。塾长接近后,她起身行了一礼,替换地出去了。
「……京子同学,天马同学。」
已听闻了事情。涌上惭愧与悔恨、怒火与悲伤。但是,现在封住不成言语的情感,轻轻地打招呼。
京子旋即泪腺崩坏,头垂向祖母的胸口。
「小夏她……小、小夏她……」
声音错乱,如喘气般哭泣。对,是「小夏」。现在回想起来,最近孙女变得郁郁寡欢,也是自因目黑事件知晓夏目真身之后吧。听说今天久违地现出了明快的样子。也就是说,那定是两人关係跨过了困难的证据。「小夏」这听不习惯的称呼,正诉说着此项事实。
然而,那之后事情竟变成这样。
京子持续呜咽,塾长轻轻搂住孙女的肩膀,将脸朝向另一位塾生。
「对不起,天马同学。我来晚了。」
「……不。……那种事……」
「来此之前我已在一定程度上听闻了事情。不过,冬儿同学与铃鹿同学——以及春虎同学他们?没有在一起吗?」
「是……那三人仍在讯问中……」
天马大概也并非正确把握现状。毕竟,就在刚才,他自身也接受了讯问。
总之,为过于紧急、唐突且致命的事件。竟看漏变化至此种地步,难以置信。自己「读星」的能力,看来已完全罄尽。哪怕是再早些有所自觉的话,可能就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不,目前还并非是陷入简易自我批判的场合。在责备自身之前,必须先向留下来的塾生们伸出援手。
随后——
「——这边也结束了哦。」
说着出现在聊天室里的,是二十五岁之后的男子。
是种身着复古式夏威夷衫,下身破洞牛仔裤的野性风。只不过,表情一反常态的严峻,平常朝气蓬勃的态度之下,渗透出战时的锐气。在悲惨的现场,含带全身的强大灵气更显其之勇猛。
国家一级阴阳师,木暮禅次郎。他是隶属于祓魔局的独立祓魔官,也与京子等人有过照面。
然后,被他带领的冬儿与铃鹿也进入了聊天室。
望见两人,天马鬆了口气。京子也总算停止哭泣,抬起头来。
然而与之相对,另两人的脸色却并未放晴。冬儿一副险恶而颓废的样子,眼神发直。铃鹿则脸色苍白到似是不久就会失去意识。两人均有如拔出的薄刃,给人一种危险而脆弱的印象。
塾长望过两人,像是姑且确认到平安一事般点了点头,
「禅次朗先生……」
「仓桥塾长,劳您尊驾万分惶恐。」
对搭话的塾长,木暮恭敬地低下头。他也是阴阳塾的毕业生。毕业、成为独立祓魔官后的现在,也仍与塾长持续深交。
「能告诉我详细的情况吗?」
「是。……虽这么说,实际上我也刚从新宿支局赶到这里……」
木暮如此回答后,他越过肩膀转头看向跟从在后边的冬儿与铃鹿。
「我到达后虽然立即加入讯问,不过那时候已是两人把大致的事情说完之后了。这之后不管问什么,他们都默然以对,因此暂且由我这边负责他们。」
「是这样吗,那给你添了各种麻烦……」
「没什么,毕竟是这种事态……」
木暮也不由含糊其辞。他在三月「上巳之再祓」的时候,曾担任过夏目的护卫。正因为个人与她见过面,所以颇为沉痛吧。
并且,好像还另有挂心之事。
「说来……塾长,阵那家伙他?他已经知道这……」
「……不清楚。自傍晚一别就……目前联络不上。」
夏目的指导讲师大友阵,与木暮是一起进阴阳塾、阴阳厅的同辈。他们交情很深,正因如此,便也很挂心他吧。
而且,塾长也同样挂心大友。他知道夏目的事后,将如何作想?仅想像眼前就一片黑暗。
另一方面,「这样啊……」木暮低语后,立马恢複认真的神色。
即便聊天室里并无外人,他也仍顾忌四周压低声音说:
「……塾长您已知道『鸦羽』一事了吗?」
京子身体一震。「啊。」配合木暮,塾长也小声返答。
「我听闻『鸦羽』凭依至春虎同学身上并失控。」
「据说大致即是如此。那么,关于带来『鸦羽』之人?」
「那……」
到底没有掌握到此等详细的消息。对寻求答案的塾长,木暮倏得将视线转向天马。
木暮得到的消息,归根到底为恰在现场的塾生们的证言。那么,判断直接传达较好。天马虽有一瞬紧张,但被「天马同学。」塾长搭话后,一脸严峻地开了口。
「……是叫相马多轨子的女孩。昨天,来阴阳塾进行过参观学习。」
听见那名字后,不禁咬住嘴唇。正是今天、数小时之前,与大友提及的名字。
不过,「鸦羽」之前被移至土御门宗家,土御门泰纯身边。宅邸烧毁是在前天深夜。自那以来,泰纯的消息便断绝,「鸦羽」也下落不明。
那为何会落入多轨子之手?
此时——
「是、是我!」
突然之间,京子嚎啕痛哭。
「是我告诉,那女孩,烟花的事情……!」
染满呜咽的话语吐露而出。
第一次看到沉浸悲伤至此的孙女。昨天多轨子来阴阳塾参观学习的时候,塾长离开了塾舍。已听说多轨子与夏目进行过模拟赛一事,但她与京子间大概也发生过什么。
京子的哭泣声空虚地响遍宽敞的聊天室。
然而——
「……所以说那又怎样。」
冬儿粗暴地吐言。木暮、天马与铃鹿,都吃惊地转过头。
「因为你告诉她今天的集合,所以夏目死了?少开玩笑了,别给我说傻话!」
痛快捨弃般地说道。虽然做法粗暴,但那不外乎宣称不承认京子的过失。并非同情与慰藉,而是当作纯粹的事实,冬儿如此断定。
「但是……但是……」
「京子。夏目因凭付到春虎身上的『鸦羽』的咒术而死。为了抑制春虎的失控,夏目自己献出了生命。」
像是没听说过这事,京子,以及天马都不由自主地停止呼吸。
「春虎那笨蛋,竟说夏目是他杀的。你也这么认为?」
「………」
京子沉默地摇头。「和这一样。」冬儿说。
「夏目的死,既不是春虎的错,也不是你的错。反过来说,在一旁的我们也止不住地内疚。别一个人承担所有。」
一连串粗鲁的话里,贯通了冬儿想说的真意。正因是不做修饰确实的真意,那话语才支撑住了几近崩溃的京子。
京子呼吸依旧紊乱,且「嘶嘶」抽鼻子,但她停下了哭诉。塾长在心中感谢冬儿。以塾生为荣的同时,也对让仍是塾生身份的冬儿言至此的结果悔恨不已。
「……关于本次一事——」
硬是以事务性的口吻,木暮静静地转回话题。
「祓魔局的官方见解,据说是以夏目君遭遇灵灾事故而身亡处理。正确来说,『鸦羽』虽是被指定的禁咒咒具,但其实体比起咒具更近于式神——实体化的灵的存在。因它失控的后果,将之视为灵灾的一种。春虎君也是被此灵灾『凭附』进而失控——冬儿君与大连寺则试图阻止。以这样的形式。」
因淡淡诉说的「事后处理报告」,塾生们的表情眼看着僵硬起来。不过,正因是不夹杂多余感情、不留情面的语气,那话语诉诸于理性而非感情,让听者取回冷静。
木暮作为祓魔官,或许过去曾数度亲临这样的场合。让人感到叠重经验的言谈,以及凌厉感。与塾长所知的阴阳塾时代相比,何等不同。
腹部使劲用力,重整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