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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有一本为阴阳师安倍清明所编撰的阴阳道秘典,那就是『三国相传阴阳辖辖簠簋内传金乌玉兔集』。咒术界相关人士多少听过这本书名,可谓传说中的经典。
不过,一般为人所知的『金乌玉兔集』都是抄本,实际编撰的时期众说纷耘。全五卷的书中也有一些明显是后世由他人増补的内容,编撰者不是「晴明」而是标注为「清明」,也可以算是其中一个象徵。
不过,这顶多只是对外公开的範围,先祖安倍晴明留下的秘典确实由土御门家代代流传了下来,只不过不是以「书卷」的形式。
「您知道吗?」
春虎执拗地询问,如果「他」不知道,春虎可就真的无计可施了。以前角行鬼讽刺地揶揄过他,不过这确实是一种「求神」的行为。
你的见解……没错……
思绪从远方传了过来。
由于是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强行联繫的「场」,思绪既遥远又薄弱,而且非常模糊。其实过去夜光在与「他」接触时,「他」透过千年岁月送出的灵气就已经几乎呈现雾散的状态。为了维持「他」的存在,夜光生成两具式神,将「他」的灵力与咒力寄托在『鸦羽』,知识与人格寄托在『月轮』上面。换句话说,形同「他」替身的『月轮』不在身旁,通讯总不免会出现问题。
即使如此,春虎依然聚精会神,勉强让双方的意志能持续沟通。
眼前是停在木箱上的漆黑金乌,他朝着金乌的金黄色瞳孔继续提问。
「可是……这种情形有可能发生吗?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针对春虎的问题,『鸦羽』的另一头传来複杂的思绪,意思大概是事实摆在眼前,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就算不相信,这样的现象千真万确地存在在眼前,而且「他」也认同这一点,可见春虎在这件事上的理解并没有错误。
「原因是什么?您认为有什么可能?」
接着传来的同样也是难以判读的暧昧思绪,「他」疑似也无法判断原因,果然这件事没有前例可循。春虎自己在这一年半内用遍了各种手段,始终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形,也找不出发生这种事情的理由。
他咬紧了牙。
不过事到如今,用不着弄清楚原因也无所谓。
只是……
「我该怎么办?她已经逼近极限了,与北斗之间的联繫也不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不对,就算不用担心这些事情,只要相马执行计画,届时东京的灵相将出现急遽变动,照她现在这个状态不可能撑得住。」
他想知道方法,知道如何救夏目脱离目前「特殊」而且「扭曲」的状态,加以修正的方法。他必须找到这个方法。
……不对,要是无法修正也无所谓,如果有能让夏目维持在现在的状态继续活下去的方法,春虎也能接受。从将夏目的灵魂藉由『泰山府君祭』唤回来的时候,春虎就做好了脱离阴阳正道的觉悟。那个时候他原本打算将自己的大半性命献给夏目,促使她复活。
「请赐与我指引。」
只有这件事——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他都希望务必能得知帮助夏目的方法。
然而,春虎的想法没有得到对方的认同。
阴阳之理……外……无道。
春虎差点发出哀号声,他咬紧牙,死命地忍了下来。
他记起前些日子自己说过的话。阴阳师存在的理由为维持阴阳调和,他曾这么训诫夜叉丸。当时他说得头头是道,一旦自己遇上相同情形,结果照样落得这种下场。和哀求铃鹿行使『泰山府君祭』的时候一样,自己最根本的部分完全没有成长。
儘管如此,他还是无意退让。
就算得依赖外法,堕入魔道,他也绝不放弃。
「没有其他方法了吗?不管什么方法都行……!」
春虎竭力剋制住疯狂、几近失控的念头,继续提出问题。
对方迟迟没有回应,他能感受到有股庞大的思绪正在另一头缓慢盘旋。「他」在土御门家可以说是等同于神的存在,然而春虎如今面对的不过是他过去透过『泰山府君祭』自行留下的分身——灵体的一部分与残留的思绪,并不是无所不能。
春虎耐着性子等待回覆,眼前的金乌一动也不动,短暂的时间让他联想到彻夜难眠的夜晩。
……唯有修正……一途……
接着「他」终于这么回答,「修正?」春虎回问。
郑重肯定的思绪传了过来。
……将灵魂……送来这里……
全身热气霎时消退,让他有种体内冻结,冷气充满全身的错觉,「我拒絶。」一口回绝的嗓音听来不像自己的声音。
「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夏目丧命吗?办不到。就算要违反阴阳之理,我也绝对不可能那么做。」
春虎坚决地说,口气极具攻击性。
他的脾气会这么暴躁是因为着急,要是连「他」也束手无策,春虎可就真的找不到其他方法,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不过,「他」的思绪没有理会春虎的怒气,「不是那样的。」送来了否定的意思。
为了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春虎集中精神。
这是为修正……现在发生的所有事……
与「他」的通讯不是透过言语而是思绪,必须由春虎自行将思绪转换为语言,不过「他」想说的话背后其实带有複杂的含意,而且由于是强行形成的「场」,传来的思绪也是模糊不清,很难正确掌握思绪里的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修正所有事情?」
春虎锲而不捨地再次追问,不过就在这一瞬间——
沙——
「场」出现激烈动蕩。
「糟糕!」
外在因素影响了术式,是秋乃。
秋乃那边疑似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对,说不定是匆促建立的「场」到达了极限。前几天的『降神』扰乱了东京的灵脉,对于进行远距离咒法——尤其是像这次这种精密的咒术,是非常困难的状态。
听好……了……是无所……不在……
「他」也察觉到了状况变化,继续送来思绪,然而周围情况变得愈来愈混乱,几乎无法判别他的意思。
春虎提升灵力,竭力维持术式,可惜一度遭到破坏的咒术只是加速瓦解。
春虎咬牙切齿,以独眼凝「视」远方的灵气。
「睛明大人!」
为了回应他的呼喊——
时间……
激烈震边的另一头,传来了「他」最后的思绪。
接着,春虎执行的『泰山府君祭』瞬间崩毁。
★
「我说你啊!」
秋乃忽然被人从背后抓住肩膀,把她的身体转了过去。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真搞不懂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你根本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你明不明白?」
接着,她被人按住双肩,使力地摇晃身体。即使遭受这样的对待,她的意识还是没有马上回到身体里面。
「……欸?秋乃?」
也许是察觉她的模样很不对劲,对方停止了粗鲁的举动。这时候她的视线焦点终于对上眼前望着自己的少女。
是铃鹿。
「……等一下,你那是……咒术吗?那灵气是『月轮』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怒气从铃鹿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望着秋乃的冷酷视线。秋乃很怕这样的视线,不过现在她完全不以为意,真要说起来是没有余力在乎这种事情。
「惨了……」
秋乃抓住铃鹿按着自己双肩的手臂,也许是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铃鹿蹙起眉间,显得困惑不已。
「夏目她——夏目她要死了!原来刚才的情形是……而且再这么继续下去,她会撑不住的!」
「慢、慢着!你先冷静下来。你到底是怎么了!」
「春虎刚才是这么说的!」
「什么?」
陷入极端困惑的铃鹿一听见这句话,态度猛然一变。她用力按住秋乃发抖的双手,以锐利的目光一再「视」着她。
「……『月轮』出现了啊,是受到春虎的召唤吗?」
铃鹿这么确认,秋乃听见后僵硬地点着头。接着铃鹿咬紧唇,瞪大了双眼。
「春虎人呢?他来过了吗?」
秋乃这次摇了摇头。
「他、他没来,是从很远的地方忽然在脑中……!」
「远距离咒法啊,看来是上次见面的时候让他锁定了吧……」
说到这里,铃鹿一时之间默不吭声,脸上露出了不甘心又落寞的表情。
「……他不在了吧?」
「咦?啊,是,刚才本来还在的。」
「…………」
铃鹿低下头,咬紧了娇小的唇瓣。秋乃眨了眨眼睛,仔细凝视着铃鹿。她做梦也没想到会从铃鹿脸上看见这种表情——这种泫然欲泣的表情。
不过,铃鹿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神情已经恢複严肃。
「——所以呢?那个笨蛋用『月轮』做了什么事?」
「对、对了!他在和别人说话!我听不见声音,可是他们说的事情直接传到头脑里面……他们说夏目再这么下去会有危险!春虎想知道可以帮助她的方法,结果一直很不顺利!」
「啊啊,烦死了!你不能说得有条理一点吗?」
「对、对——」
「用不着道歉了!总之春虎在和某个人说话对吧?他们两个人说小夏有危险吗?具体来说是什么样的危险?」
「我、我不知道,可是他们说施在夏目身上的咒术就要维持不下去了……我、我在仓库也视见了!夏目的灵气很乱!虽然只出现一瞬间,说不定那就是前兆!」
在向铃鹿解释的时候,秋乃的不安再次涌上心头。刚才听见春虎他们的谈话,不安的情绪就险些把她压垮。
铃鹿也是一脸正经听着她的描述,「咒术?」喃喃说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蠢虎不是利用『泰山府君祭』让小夏复活了吗?」
「他说那个方法行不通……」
「行不通……是指失败了吗?」
「我、我不知道,好像是有什么原因。他说这种事情没有前例,一般来说不可能发生,照他的说法,夏目还有另一个灵魂……」
说到这里——
说了这么一大串话之后,秋乃赫然一惊,全身像是冻住了,这时候才想起答应过春虎的事情。
看见秋乃忽然不发一语,铃鹿怀疑地瞪着她。
「刚、刚才那些事情你千万别告诉夏目!春虎提醒过我,说要是让夏目知道,不晓得会造成什么影响。他、他要我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秋乃惊慌失措地说。
「什么?可是你刚才全说出来啦。」
「……!」
秋乃满脸通红,在眼镜底下泛起了泪光。
为什么自己这么不中用?
自己想帮上夏目他们的忙,希望可以成为她可靠的朋友,可是说到自己做的事情,要不是琐碎的小事就是闯祸。连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丢脸得让人想哭。
自卑感充塞胸口,让她恨不得马上死在这里。
可是,「哼,算了。」铃鹿轻拍了下秋乃的头顶。秋乃吓了一跳,害怕得闭上眼睛,全身僵硬。不过铃鹿的动作不只不粗鲁,甚至显得轻柔——有些彆扭。
铃鹿在她头顶的两只耳朵之间轻轻摸着,动作似乎也很战战兢兢。秋乃惊讶地睁开眼睛,看见铃鹿不耐烦地把头转过去,眼眶微微泛红。
「……那、那个……」
「……冷静下来了吗?」
「咦?」
「冷静下来的话我们就回去吧。我想再多了解一点你刚才提到的事情,用不着担心,我不会告诉小夏。」
铃鹿说完把手收了回来,头也不回地说了句:「走吧。」语气冷漠,那肯定是她故意装出来的。
秋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铃鹿。
她的内心还是一样乱糟糟的,实在很难说是已经冷静下来。不过原本激动不已,眼见就要崩溃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
也许是察觉到凝视着自己的视线,铃鹿烦躁——眼眶依然泛红——「干嘛啦?」以威吓的语气这么质问她。
「……你、你没有生气吗?」
「生气?生什么气?」
「因为……我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你、你也跟着追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