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已临近深夜。 
山林中的夜晚,幽深合黑。 
托鲁把体积小到可以放在掌上的照明灯点亮,等着阿卡莉回来。 
而坐在他对面的红色嘉依卡,则瞪着眼睛,死盯着他。 
「………………」 
她怎么都不会累啊——托鲁心想。她又不是「望」而已,而是「瞪」耶。瞪视的行为,其实很耗气力的。就跟一天到晚不停发怒会易于累积疲劳是一样的道理。 
顺道一提,因为他重新把针打入了她身体里,所以她又变得不能动了。但针麻痹的只不过是人的感觉而已,肌肉本身并不会因此而无法动弹……所以她如果习惯了的话,应该是可以站起来的吧。 
因此,托鲁也不敢把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就这样子相对两无言,等待漫漫长夜转深—— 
「——名字。」 
有一瞬间——托鲁以为自己幻听了。 
原来竟是红色嘉依卡开口说话了。 
原本就算托鲁他们逼她开口,她也都只说些最必要的话话而已。而这样子的红色嘉依卡,居然第一次自己主动开口了。是因为她已经对沉默地随着托鲁的这件事情感到厌倦、疲惫了吗?还是心境上有了什么变化吗?托鲁自己也不晓得原因就是了。 
「名字?」 
托鲁一边微微向前探出身子,一边开口回问。 
「名字怎么了?」 
「你的,名字。」 
「……啊?啊啊,对耶。」 
此时,托鲁终于想到他自己甚至还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询问,别人的名字。自己,不报上名来——无礼。」 
红色嘉依卡口气不悦地如此说道。 
「呃,那个……你可是俘虏耶。」 
托鲁脸上浮现出惊讶獃滞的表情,然后如此回应她: 
「对等的离场咧、无礼啊什么的,你现在可没那个立场可以说这些话吶,知不知道啊?」 
或许是因为她强烈主张自己是嘉依卡公主本尊的关係,红色嘉依卡说起话来有种在上位——有种莫名嚣张的感觉。虽然白色嘉依卡嘴里也常常说些什么无礼之类的,但说起来的感觉却有些不一样。 
「无礼。要求——报上名来。」 
红色嘉依卡固执地对他如此说道。 
「好…好,我知道啦。」 
就算此时跟她僵持不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托鲁耸了耸肩回答: 
「我叫做托鲁。我妹妹——另外那个女生叫做阿卡莉。」 
「…………乱破师?」 
「真是好眼力吶。」 
托鲁苦笑。 
虽然他并没有报上姓氏……不过既然都已经被看出是乱破师了,那不报姓氏也没又什么太大的意义我了。哎,也是啦。投掷用的飞镖、在小机剑上绑钢丝的投掷战法——这种正统派骑士、剑士大为迥异的武器和战法,一看就会察觉到应该是乱破师之类的吧。 
「特殊的武器,体术。」 
红色嘉依卡眯起眼睛,说道: 
「亚裘拉战魔众?昴星团六连星众?, 
「……你知道得还真清楚吶。」 
懂武术的人,会知道乱破师的两大流派并不怎么奇怪…… 
「话说回来……」 
托鲁并未回答红色嘉依卡的问题——他反而忽然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然后说道: 
「这玩意儿也相当特殊吶。」 
连同剑鞘一起放在托鲁左手手心上的,正是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 
「这种武器,你是在哪儿取得的?在哪儿学会使用方法的?」 
蛇咬剑这个武器,不仅使用方法难以上手,而且保养修护也很麻烦。 
若单纯就耐久性而言的话,不消说,钢铁制的棍棒是最为坚固。相反地,像蛇咬剑这般有许多可动部位的武器,如果每次使用后未做保养,那么很快就会坏掉了。 
「…………」 
「不能说是吗?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必须缄口不语的事情吧?」 
还是说,有什么事情既和蛇咬剑相关、且又是个不可以说出去的秘密吗? 
红色嘉依卡盯着托鲁的脸良久——忽地她撇开了视线,把话丢出去似地说道: 
「没有,记忆。」 
「什么?…………你是说,你不记得了?」 
想装蒜的话,技巧也未免太生涩拙劣的吧——托鲁反射性地在心里作如是想。 
(没有记忆?) 
那不就跟白色嘉依卡一样吗? 
同样自称为嘉依卡的二名少女,同样都丧失记忆。 
(虽说这两人的共通点,是可以想作成纯粹只是偶然而已啦——) 
但这真的只是偶然而已吗? 
同样自称嘉依卡、而且目的也一样、外表身姿也有许多共通之处——这些倒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她们竟然同样都丧失了记忆——这么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记忆有阙漏」这一点,应该不是号称贾兹皇帝遗孤的必要元素吧。 
(哦不……还是说,为了让整件事情顺理成章,所以「失去了记忆」这个元素是必要的?) 
如果红色嘉依卡和白色嘉依卡都是冒牌货的话。 
在贾兹帝国灭亡的时候,她们究竟是怎么倖存下来的——如果她们被别人问到细节而回答不出来的话,那可就不妙了、这种时候,只要强调说「没有记忆」、「不记得了」,应该就不会再被人追问下去了吧。 
然而—— 
(……共通点和……相异点……) 
白色嘉依卡是魔法师。 
红色嘉依卡是剑士。 
她们在技能上有明显的不同。但是,她们双方都只是要自称贾兹皇帝遗孤而已啊,所以技能没有一定要相同吧? 
贾兹皇帝以魔法师的身份闻名于世。但另一方面,他身为剑士的本领,据说可以和各国王室的剑术教练打到不分高下、平分秋色。换句话说,就算他的女儿是个优秀的剑士,那确实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这两个嘉依卡——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异呢? 
这也只是个偶然吗?如果还有其他嘉依卡存在的话——她们会是魔法师呢?还是剑士呢?还是有除此之外的其他技能呢? 
「…………」 
托鲁重新仔细审视着红色嘉依卡。 
红色嘉依卡她——一副不想输的样子,也回以瞪视的视线。 
「…………」 
「…………」 
托鲁和红色嘉依卡,二人进入了毫无意义的互瞪状态之中。 
就在此时—— 
「哥哥,危险!」 
随着这道叫声的响起,某个兇器朝托鲁直直挥下。 
「呜哇!」 
托鲁不自觉地仅靠脚踩和膝盖的力量,反射性地从坐着的状态跃起,然后落在自己的身后。托鲁一边展现自己灵巧——高等的体术,一边滚落到地面上。真是差一点就完蛋了。兇器从他后脑勺擦掠而过的触感都还残留在上头。 
托鲁回头一看——只见在转瞬之前他所坐的地面,正深深嵌着铁鎚锐利的尖端。 
当然,握着铁鎚另一端端的,正是阿卡莉本人。她拔起铁鎚,调正姿势,然后说道: 
「我回来了,哥哥。」 
「哦,你回来啦——回你个头啦!你干嘛每一次、每一次都要这样啊!」 
托鲁一边站起身来,对对她怒吼。 
「刚刚真的很危险呢。」 
像是「呼……」地鬆了一口气似地,阿卡莉做出了擦汗的动作。 
她脸上仍是如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而且实际上丝毫没有半点冒了冷汗的样子。 
「危险的是你吧!虽然这句话我已经讲到烂掉了。」 
「本人没有自觉的话,那就更加危险了。」 
阿卡莉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 
「哥哥。哥哥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啊?」 
「什么做了什么啊……」 
和红色嘉依卡说完话之后,互相瞪视着对方而已啊。 
「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你们不是在凝视着彼此吗?」 
「……啊?」 
哎,也是啦。从旁人眼里看起来,或许「互相瞪视」跟「互相凝视」差不多是一样的吧。 
「如果再继续那样子互相凝视下去的话——」 
阿卡莉手指着红色嘉依卡,说道:「爱意说不定就会萌芽了。」 
「…………爱意?」 
红色嘉依卡一脸像是不知其意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哎,也是啦。她这是很正常的反应。相对于她——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阿卡莉奇言怪行的托鲁,立刻开口吐槽: 
「最好是那么容易就会萌芽啦!」 
「互相凝视的眼眸与眼眸之间。」 
阿卡莉一边仰望着不知名的方向,一边如朗朗歌唱般地说。 
但她依旧是一脸面无表情。 
「在彼此之间萌生的——爱。」 
「你在说什么啦。才没有那种事情发生咧。」 
「哥哥,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断言呢?」 
「呃,你问为什么……我才想就这样子原封不动她回问你这一句话咧。」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话说,如果爱那么轻易地就可以萌生的话,谁都毋须为此烦心了吧。只要互相砍来砍去,爱就会萌生了嘛。那这样战场不就是集团相亲的场所了吗?」 
「不是吗?」 
「你到底把战场当作是什么了啊?」 
「男人们一边气喘吁吁、一边互相凝视彼此的地方啊。」 
「……呃,哎。就事实上看来的确是没错啦!」 
总觉得「战场」好像被扭曲到奇怪的方向去了,托鲁心里有些无法释然。 
「总而言之,并没有你说的那种事情发生啦。」 
「那么,哥哥。就算是这样子,你也可以断言没有爱意萌芽吗?」 
阿卡莉一边如是说,一边「咻……」地站到托鲁的眼前。 
距离近到不仅吐出来的气息会喷上皮肤,就连鼻尖也快要抵在一块儿了。 
「喂,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