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浪涛轰隆隆地吟啸着,威吓周遭的所有人事物。 
在暴风雨的夜晚靠近海边,无异于自杀行为。只不过是区区的水罢了——抱着这种轻蔑想法的家伙,将会付出自己的性命,换以领悟自己的愚蠢吧。即便只是高度大约及腰的波浪,一旦被捲入其中,便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脚而跌倒。更别提高度超过人身的巨浪了,那简直就是真真正正的兇器。如果正面吃上一记的话,全身的骨头会在溺死之前全数断裂。 
更何况……海的威胁,并非只有水而已。 
「——事实真相?」 
银髮少女喘息般地问道。 
闪烁的雷电把岩礁照耀得一片银白。少女站在岩礁上,承受着周围波涛汹涌、四处溅起的浪花……但她的意识却没放在这浪花上。她的紫色双瞳,直直注视着和海浪明显相异、缓缓行动着的物体。 
从海面那儿延伸过来、很长很长的——触手。 
那些触手的每一根粗细,都约有个一个人合抱左右,并且正在少女的周围骚动着,每一根看起来就像是各别的生物似的……但所有触手的根处、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可以看见统辖所有触手的「主人」身影。 
雷电的闪光一闪而过,巨大的双眼在黑暗中浮现,然后旋即又暗了下去。 
那双巨眼明显迥异于人类的眼睛,哦不,甚至不同于野兽的眼睛。那双眼比少女的脸庞还要更为巨大,眼睛里边彷佛蕴藏着阴森森的漆黑。 
怪物——与之相称的称呼。 
「存在理由?是因为——尚不满足?」 
「……终究……」 
应该有人会很犹豫:这可以称之为「声音」吗? 
这并不是由声带所编织而成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别种声音——把泡泡破开的声音、以及水滴滴落的声音组合起来之后,调整成说话的声音罢了——给人这样子的感觉。 
「只是道具而已。跟我等一样。」 
「…………弃兽?」 
「为何称呼我等为『弃兽』?好好想想吧——第八种唷。」 
处了波浪之外,海面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那是触手的主人——正在嗤笑吗? 
「所谓的『弃兽』,语源来自于『失败放弃』之意。因为不具备他人所期待的要素,或是具备得不够充分。」 
「…………」 
少女摇了摇头。 
她摇头摇了无数次、无数次——但她心里却明白:她无法完全否定对方明摆在她眼前的事实,于是她就这样子在岩礁上跪了下来。 
「我——我是……」 
「终究只是道具而已。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仅仅只是用来达成目的的道具罢了。烦恼、恐惧、喟叹,甚至连这些情绪,亦是如此。」 
「…………」 
少女呻吟。 
她一语也不发,彷佛在忍耐着苦痛似地——发出又低又长的呻吟。 
与她对话的怪物,则不再开口多说任何话语……本来不可能发生的奇怪对谈,在暴风与雷鸣之下,庄严肃穆地划下了句点。 
—————————— 
这儿似乎是间私人的房间。 
应该是航天要塞的指挥官、或等级相当的人所住的个人房吧。面积虽然宽敞,但内部装饰却较接近于普通的房间。有床、桌子、架子。这些全都被固定了起来——从两面牢牢地固定在墙壁和地板上。这果然是航天要塞独有的特色吧。 
是故,房间的正中央并无家具。 
反而——有一副棺材和一具尸体被弃置于此。 
棺材是嘉依卡的。 
尸体则是芙蕾多妮卡。 
而如今,嘉依卡被随手扔到了——上述两者的旁边。 
「——阿卡莉。」 
嘉依卡一边匍匐在地板上,一边望向把自己带来这儿的女乱破师。 
但阿卡莉却沉默不语——她连瞥都没瞥一眼,简直就像是对嘉依卡的视线和话语视若未睹、听若未闻一样。她静静地往回走,然后就这样子走出了房间。 
她果然完全被葛拉特操控住了吧。试着想了一下,阿卡莉的那副模样,和这座航天要塞里四处巡逻的士兵们,极为相似。 
不管怎样—— 
「…………托鲁。」 
这座航天要塞里,已无任何嘉依卡的同伴了。 
不对——是失去所有同伴了。就算她能够逃出这座航天要塞,恐怕嘉依卡也只剩她自己独自一个人了。 
她要再次自己一个人,继续踏上收集「遗体」的旅途吗? 
还是说…… 
「我…………」 
嘉依卡——紧紧抱住了「遗体」和机杖全都已经被掏空的棺材。 
嘉依卡·托勒庞特……喔不,是嘉依卡·贾兹。 
背着棺材的亡国公主。 
她已经只剩下这个了。 
不……打从一开始,她就只拥有着这个,不是吗? 
开始和托鲁他们一起行动,俨然是出自于偶然。虽然她在相遇的戴尔索兰特市暂时僱用了他们,但双方的关係应该仅限于当时才对。不过,托鲁后来仍选择了继续受雇于嘉依卡,于是他们就开始一起踏上了旅途。 
「我……是……」 
蕾拉的话语在嘉依卡的脑海中闪过: 
『背棺公主嘉依卡。亡国皇女嘉依卡。目的是收集父亲〈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所有遗体——仅此而已。没有其它。毫无。所有的价值基準全部只是从「收集遗体」这件事情衍生出来的。喜怒哀乐,全都就「收集遗体」这一点去合乎当下的前后逻辑、避免当下的前后矛盾而额外附加的。』 
「这种事情……」 
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她想。她想要这么相信。 
但嘉依卡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拿来否定蕾拉的话语。 
纵然嘉依卡想要相信自己,但她的记忆到底有些缺陷。凛然横亘在脑中的虚无黑暗。连嘉依卡本身都不晓得那黑暗之中究竟潜藏着什么。 
「托鲁……」 
和他们一起行动之后,她便忘掉了那团黑暗。 
存在的理由仅在于「收集遗体」而已——她不再是这样孤独的生物。 
有了同伴之后,嘉依卡第一次领略到了「开心」的滋味。 
然而—— 
「阿卡莉……芙蕾多妮卡……」 
「嗯?叫我啊?」 
「…………」 
嘉依卡眨了眨双眼。 
幻听吗?她因为太过于思念同伴而产生了幻听吗—— 
「——?」 
嘉依卡愕然回头的时候,正好和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的芙蕾多妮卡小脸对上了小脸。 
「芙蕾多妮卡!」 
「嗯,是我芙蕾多妮卡唷。」 
装铠龙的化身倾首说道。 
她——不知为何变成了一名女童。 
平常她都是幻化成大约十五岁左右,换言之,大约和嘉依卡同年龄的外貌……但她现在的外貌,却明显是大约十岁、或十岁以下的稚嫩。以头身比例来说的话,大约小了一个、或两个头左右。 
「为……为何?」 
嘉依卡以有些气喘嘘嘘的口气询问。 
「因为托鲁是这样子给我取名的啊?」 
而芙蕾多妮卡则以「事到如今你还在问这什么问题啊?」的口气,如此回答她。「为何你叫作芙蕾多妮卡呢?」——看来她似乎误会了嘉依卡真的事到如今还在问这个问题呢。 
「不是!为何,生存?」 
「因为我还没死啊?」 
「头颅!大窟窿——」 
刚才嘉依卡看见芙蕾多妮卡的时候,她的后脑勺确实破了一个足以放入拳头的大窟窿。能够杀掉装铠龙不死之身的唯一方法,乃破坏其头颅,即其「脑部」。如果其驾驭魔法的器官「脑部」受损的话,就算是能够以魔法「还原伤口为无」的装铠龙,也只能束手无策了 
然而—— 
「……!」 
嘉依卡发现到了。 
芙蕾多妮卡背后的地板上,有个东西看起来像是某人所脱下来的衣服。 
那是——芙蕾多妮卡的「皮」。 
「蜕……蜕皮?」 
「哎,类似啦。」 
芙蕾多妮卡说道: 
「我们潜入这座要塞的时候,我就已经干过同样的事情了啊……那时候嘉依卡是不是睡着了?因为和托鲁对战之后,我发现自己一旦被用药就会弱掉,所以造了个肉体包装,包在了『本体』的外侧。」 
「…………」 
「造得还算挺像的吧。所以这个其实是人偶道具装哦。」 
芙蕾多妮卡轻轻地拈起那层「皮」。 
脖子以下是中空的,真的就像人形的道具装一样,里面没有任何的东西。但头颅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窟窿却依旧在那儿。这应该是因为头身比例的关係,让里面的芙蕾多妮卡,塞不到肩膀附近的高度来吧。 
如此一来,就算头颅被人猛然一击,想当然耳,芙蕾多妮卡也死不了了。 
「虽然我这是为了和托鲁再战一场而想出来的策略……但这招数已经被托鲁给看过了,所以我得再想想别的方法才行。」 
「诶嘿嘿。」芙蕾多妮卡不好意思似地笑道。 
嘉依卡上前—— 
「…………!」 
紧紧地抱住了这样嘿嘿笑着的她。 
「嘉依卡?」 
芙蕾多妮卡一边任她紧紧抱着,一边不知所措地歪着头疑惑。 
「大欢喜,芙蕾多妮卡——活着。但是——托鲁……」 
「对、对!得赶快找到托鲁才行!」 
——芙蕾多妮卡不懂察言观色,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她不晓得——托鲁已经从航天要塞掉下去的这个事实。 
「要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掉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 
「芙蕾多妮卡。托鲁——托鲁,已经……」 
「现在还闻得到味道,所以应该是在这要塞里的某处没错吧。」 
「……!」 
嘉依卡惊讶得瞠目结舌。 
芙蕾多妮卡一边微微抽动着鼻子,一边继续说: 
「这座航天要塞让里面的空气循环之后,才会一次性地换掉空气、调节温度……因此味道都混在一起了,根本闻不出他的所在位置。」 
「味道……托鲁……的?体味?」 
「嗯。现在也闻得到唷。只是无法辨清味道的位置是在哪里。」 
芙蕾多妮卡爽快地说道。 
「……托鲁……活着?」 
虽然不晓得她是怎么办到的…… 
但芙蕾多妮卡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有错了吧。这只装铠龙的化身,虽然常常行蹤飘忽、不见人影,但她总是只凭藉着味道——只要追蹤托鲁的体味,就能再次回到嘉依卡一行人的身边。而且,她甚至可以从体味来判断出托鲁的身体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