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亢尖锐的声音响起,他的小机剑被人猛然弹掉。
那劲道彷佛连同他的手指都要拔起来似地,将小机剑刮飞了出去。飞出去的小机剑,刺进了生长于附近的树榦里——然后停住。
「可恶!」
托鲁一脸不甘心,扭曲着表情,警戒着对方。
两把小机剑其中的第一把,早在白刃相交时,就已经被对方打落了。现在的他已手无寸铁。不过,即使如此也仍不放弃作战,才是乱破师之本色:心、技、体,全为战斗的道具。虽说他现在是赤手空拳,但战斗并未因此而结束——他是一路被人如此教诲至今。
然而……
「好了,你已经输了。」
辛叹了口气,如此宣告。
「什——」
被人单方面宣告败北,托鲁不禁沉下脸来。
他那直性子的部份,其实也是他的弱点——托鲁本身恐怕没有理解到这一点吧。辛耸了耸肩,转身背向托鲁。
「等等,辛哥——」
感觉到托鲁紧追在后的气息——辛回过头,将手中的飞镖对準了托鲁。
「——!」
戳在喉头的锐利尖端,令托鲁顿时僵住。
「看吧。你啊,真是太好懂了。」
「辛哥,你刚刚说修练结束了,还背过身去……」
「谁说了那种话?」
辛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
「我只是说了『你已经输了』,然后转身背向你而已。是你自己任意判断成『我结束了修练』吧?」
辛放下飞镖,然后说道:
「听好了,托鲁——我们是乱破师。最终要杀死对手,只有自己活下来,才是真正的胜利。不管怎样的过程都无所谓。所以我们才能接受骯髒龌龊的工作、奉卑鄙下流为圭臬。」
「我知道啊。」
「是吗?那么,你刚刚为何赤手空拳地警戒备战?」
「咦……?」
托鲁茫然地眨了眨双眼:
「呃,不是说就算没了武器也小放弃作战,才是——」
「是没错。不过,有武器的状态和没武器的状态,你在哪一个状态下会比较强?」
「那当然是有武器的状态——」
「那么,你不就该以取回武器为优先吗?当然,老是拘泥于武器,而反倒给人可趁之隙,那可就愚蠢透顶了。你的第一把小机剑、第二把小机剑,既没有掉在拿不回来的地方,也没有折断吧?」
「那是……」
「你真是太坦率、太死脑筋了。」
不等托鲁回答,辛便下了这个结论。
「你太过耿直了。教你的事情,你很快就能吸收。身体能力也很不错。但心灵太易脆了。」
「那是指——我……我的心灵脆弱,是吗?」
或许是这评价颇出他意料之外吧?托鲁愠怒得面红耳赤,向他追问。
「不是脆弱。是易脆。」
你就是这一点特为尤甚啊——辛在心裏面偷偷添注。
对挑衅的言语,马上就剧烈反应。事事物物都从正面去冲撞。
这样刚好正中对手的下怀啊。
「意思是一样的吧!」
「托鲁,所谓的纯铁啊,意外地易碎喔。岩石也是。刚硬,但易脆。因为不会变通,所以一旦超过某条临界线,就会轻易地粉碎。你啊,大概一旦认为自己已出尽全力,就会当即乾脆地放弃就死,做不到拚死挣扎。可是,这般英勇果敢的家伙——不适合当乱破师。」
辛静静地如此告之。
「…………」
兴许是觉得辛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吧……托鲁陷入了沉默。
「我是为你好,你就留在村里吧。你不适合在战场上工作。」
辛自己也知道他现在所说的话很残酷。
虽然亚裘拉村里的人各自有程度上的差距,但每个人都受着成为乱破师的教育。每个人都将「上战场工作」当作是一个目标,过着天天修练的日子。因此,对亚裘拉村里的人而言,「成为乱破师」即是他们的存在理由。
况且,托鲁——自哈丝敏事件以来,便奋励修练到偏执的地步。
虽然这样的修练,将他的身体能力锻炼到了最极限,但同时,可说是「他的才能极限」之类的东西,也暴露在他自己,以及周围的人的眼里。
脑筋太过死板、视野太过狭小。
若只是以一名兵卒的身份作战的话,他的能力已经很足够了——不,他的能力之强,根据不同情况,说不定「光靠武艺就出人头地」也不会是一场梦。但是,这样就太过单一化了,并非乱破师之才。
托鲁可以说是一把磨利到极限的刀锋。
太利的刀锋,很快就会有裂口。而在战场上,那些就算多少有点钝,但不裂开、不凹折的武器,才是真的有意义。
托鲁的个性,不晓得是与生俱来,还是由于哈丝敏事件而造就他变成如此。若是后者,那么他或许有可能会在今后的人生学会「灵活」——虽然这恐怕需要他再亲身经验过相当于哈丝敏事件的事情,或者还需要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吧。
「但是我……!」
托鲁有些忍耐不住似地扬声。
但他并没有继续说完后面的话。他怀着无处可去的愤怒,就这样子伫立在原地。
「…………」
辛把托鲁留在原地,径自迈开脚步。
接着——
「托鲁哥哥呢?」
少女——阿卡莉原本在稍远处等着托鲁两人结束修练。她看着辛的脸,对他如此问道。虽然她是个总是面无表情、不太亲近人的女孩,但是……
「他还在那边。」
「好,我知道了。」
阿卡莉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任何话,径自穿过辛的侧旁,朝托鲁身边跑了过去。
辛回过头去,一边越眉目送她那张背影—
「她那样也是另一种意义的顽固吶。」
一边这么喃喃自语,然后低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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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慢漂移的云朵,逐渐遮掩住天上的月亮。
银白色的光芒渐渐减弱——地面上的暗处越发深浓。
两抹影子穿梭在阴影和阴影、暗处和暗处之间,快速地奔跑着。
就算真的有人目击到了这一幕,应该也没有多少人会发现到那是两个人影。如野兽般快速、如幻影般轻盈。那两抹影子,穿过城堡周围的市街,朝坐镇于中央的公王御所而去。
格兰森城。
位于公国首都中央的这座城堡,是前四代哈尔特根公王所修筑而成的公王御所——因此,该构造为战国时期典型的城堡。城堡位于山丘之上,睥睨整片城下市街,并具备了围绕城堡本体、又高又坚固的城墙,以及面向东西南北各方位的了望塔。
考虑到围城战而修建得固若金汤的构造,其中城墙的内侧,也是複杂到超乎所需——第一次拜访这座城堡的人,往往都会……迷路。
然而……
「——嗯哼?」
那两抹人影利用铁爪、细绳攀登城墙,以惊人的速度潜入城墙的内侧——然而,他们这时却暂且停住了动作。
「这次也……」
「没什么警戒吶……」
互相靠在一起,以窃窃私语的音量交谈的那两抹人影——正是托鲁和阿卡莉。
「城内的构造,大致上不出城堡的基本……卫兵的配置为守城的最低限度……」
托鲁一一确认似地喃喃低语。
早一步潜入敌人的要塞,好让己方军队得以轻易攻入。混进城内的士兵里,煽动他们的不安、降低他们的士气,或者直接暗杀掉执掌指挥权的人……等等。这些城堡要塞的侵略方法,正是乱破师的本行特长。
而城堡要塞的内部构造,大部份都不怎么多样化。
既可从建筑技法推测出大概的结构,而且相关推测,还可透过实际的脏污、受损程度来进行确认。再配合周边地形一起思考的话,推测的準确度就会更高。什么房间在哪个位置、卫兵被配置在哪里——就算是初次造访的城堡要塞,托鲁两人也能从外部大致确认出这些资讯。
「纵使公王本身是个武人,能够保护得了自己,但这未免……」
「你不觉得——跟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宅邸一样吗?」
阿卡莉所说的,正是当初把第一个「遗体」弄到手时的事。
戴尔索兰特市领主暨八英雄之一:「罗伯特·阿巴尔特」,将他的宅邸本身改造成一整个魔法机关。他的魔法虽然很强,但偏偏是种无法灵活运用的招式——和侵入者针锋相对时,若有其他佣人或卫兵在场,只会干扰到他。因此,当初宅邸里的人才少到不自然的地步——
「难说喔……」
托鲁两人开始慎重地行动。
确认格兰森城的内部——此外,如果可以的话,便直捣类似宝物库的地方——这是他们今晚的目的。
因为他们认为:哈尔特根公王真的持有「遗体」的话,那么应该是把遗体收藏在宝物库里了吧?当然,把「遗体」放在寝室或其他房间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毕竟那不是什么装饰起来会有多开心的玩意儿,因此他们一开始最该怀疑的地方,就该是宝物库吧。
(就白天在街上听来的消息,理应有一定的人数居住在这城堡里才对。和罗伯特·阿巴尔特那时候的情况应该不太一样吧。)
那么,这个可说是充满可趁之隙的状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忽然——托鲁停下动作,用手向阿卡莉打了个暗号。
(不要动。有陷阱。)
他伏下身来,注视着「那个」。
城墙的内侧,有一条——「线」,被设置在御所用地的角落一隅。
即使不是在黑夜里,也很有可能会看漏的细线。
(应该不会在城内设下致人于死的陷阱吧——是警报用?但这种设置方法……)
托鲁眉头紧皱。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哥哥。)
阿卡莉并未出声,仅以嘴唇的蠕动来传达意思。
(好像有什么人要来了。)
「…………」
托鲁对阿卡莉一颔首,两人便同时一起移至隐蔽处——将气息完全消除掉。
这招人称「隐形」的技法,若修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那么不管站在谁的眼前,都不会被发现——但托鲁和阿卡莉还没达到那般境界。不过,他们只要一动也不动,那么就算是相当不错的练家子,也理应察觉不出待在隐蔽处的两人存在。
「…………」
简直就像交替托鲁两人一样,约十人左右的人影出现了。
他们恐怕抱着消除脚步声的——打算吧?那群人一边尽量以低声私语交谈着,一边在城内土地上行走。装扮各自不一——拿在手上的武器非但没有统一,甚至很多看似是从农具、料理用具等改造而成。
(……虽然……看起来不像是门外汉……但是……)
总觉得他们的动作很杂乱。
至少一看便知他们不是乱破师或暗杀者之流。
(哥哥。)
忽地——阿卡莉摸上托鲁的肩头,向他比了比某个方向。
「……!」
一群人影从黑暗之中飘然浮现。
跟刚才的那十个人不同,这些人全都穿着貌似订製的灰色装束,而且还以相同颜色的布覆盖脸部,只露出上半部的两只眼睛——如此这般的模样。因此,几乎无法辨别出他们每个人的区别。而且,就连他们的运脚方式,也全都非常相似。
那恐怕是在同样环境下重複同样修鍊的成果吧。
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