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帝芬·哈尔特根穿着和昨天相同的战斗装束,出现在城堡露台上。
「从现在起,武斗大会决赛正式开始!」
他以威风凛凛的巨大音量,对那些跟昨天一样并排在广场上的参赛者们如此宣告。
不,他这句话并非只针对眼前的参赛者及警备的卫兵们而已。公王的声音、身姿,现在应该正由随侍在侧的魔法师们,转播到首都格兰森的四处各地去。设置在格兰森城周围的观战会场当然自不待言,此外——也包括城内、武斗大会参赛者们所暂住的兵营等处。
「已通过预赛的菁英猛士们,你们所参与的这场决赛,将会成为留名青史的对决,你们的一举一动将令人叹为观止!各位参赛者们,使出你们自己所有的心、技、体,在此展现武学的精髓吧!」
公王燎亮的致词,响遍了全首都……托鲁一边听着公王的致词,一边在脑海中确认决赛的详细规则。
决赛跟预赛大不相同,将会是二对二的比试。
由公王——由主办方决定比试组合,而参赛者们则依照决定好的编组,进行一生死淘汰赛」,每比试一次,就淘汰掉一组。
而且——究竟会对上谁,只有到竞技场上相见时才会分晓。
这似乎是哈尔特根公王的另一个坚持。在战场上无法选择对手。能靠实力克服实战时的不合理,才是真正的猛士——公王似乎抱持着这样子的想法。
「报时的钟声响了十声之后,便开始第一回合!」
与此同时,参赛者们一轰而散。
「接下来……」
托鲁张望四周。
自此时起,参赛者们各採取不同的行动。
有人在竞技场旁的观战席佔位,也有人返回兵营。后者恐怕是要回去检查武器和防具吧。无论如何,听说直到负责竞技场警备的卫兵们前来叫唤以前,似乎都可以自由行动。
「该怎么做呢……」
托鲁并无构造複杂的武器,用不着执拗地整修个无数遍——两把小机剑,他已经在昨天保养好了——至于芙蕾多妮卡,则根本没有任何需要事先检查的武器或防具。
若想打赢决赛,他应该要在观战席看看自己以外的家伙们所使用的武器和战法。多掌握一点对手作战时的习性,对他就越有利。
「…………」
托鲁忽然止下脚步,回头望向格兰森城。
被抓走的嘉依卡三人,无疑就在那座城堡里。
若能不被辛或昂星团六连星众发觉,种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城内——他是否能顺利找出嘉依卡她们被监禁的地方?若真能找到,他是否能顺利带着嘉依卡她们脱逃出来呢?
就在托鲁想着这些事时——
「……托鲁。」
他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他回过头去,站在他身后的是嘉依卡……「红色」嘉依卡。
就她自己一个人而已。和她一起参加武斗大会的大卫和女魔法师——确实应该是叫做赛尔玛这个名字吧——不见蹤影。虽然女魔法师搞不好正躲在某处,拿魔法机杖瞄準托鲁。
「最后一次提议。要求重新考虑。」
红色嘉依卡以一种苦恼般的表情,对他这么说。
「……什么?」
「随侍于我。」
红色嘉依卡将手掌放在自己的的胸口上,然后说道:
「停止——随侍于『白色』。」
「…………」
托鲁眯起眼来,盯着红色嘉依卡瞧。
她此时此刻应该还不知道白色嘉依卡被哈尔特根公王的人马抓走了。因此,她的这个提议,应该不是要他对白色嘉依卡见死不救——而是要他背叛白色嘉依卡,改成跟在她的身边吧。
之前她也有提过同样的建议。
那时,托鲁回绝了她。
托鲁原本以为自那之后他们就会因此成为敌对的关係……然而,虽说是形势所趋,托鲁一行人在贾兹帝国残党的岛上、武斗大会预赛时,帮助了红色嘉依卡一行人。正因如此,红色嘉依卡才会认为尚有劝服的余地,而再次向他提议吧。
「我和『白色』——同为『嘉依卡』。」
她踌躇了一瞬间,是因为对于「将白色嘉依卡与自己相提并论」这件事:心里还是有所骶触吗?
然而——
「同样目的,同样困难和战乱。那么,托鲁,跟随我,也一样。」
若希冀战乱,那么托鲁随侍的对象,不一定非得是白色嘉依卡不可。
反观红色嘉依卡,她的个性比较骄横强悍。跟随她的话,反倒可说比较能轻易招致托鲁所期望的乱世吧?她在收集完所有遗体之后……恐怕会光明正大地继承贾兹皇帝之名,然后对那些当初背叛、背弃,以及与父亲为敌的人,主动发动战争吧。
不过,托鲁之前曾一度考虑过前述的事情,而最后还是选择了白色嘉依卡。
她给了腐化堕落的自己,一个能以乱破师身份重振再起的契机。因此,她是他的恩人。若没和她相遇的话,托鲁至今应该也还在戴尔索兰特市的街上当着废人,镇日靠阿卡莉赚的钱维生吧。
但是——现在……
他该为了救白色嘉依卡,把「遗体」交出去吗?
他该为了完成白色嘉依卡的目标,对她见死不救吗?
托鲁现在正被迫面临这两个选项。因此,红色嘉依卡的提议对现在的他而言,又更是别具涵义。托鲁若只是盼着自己的愿望——盼着「乱世再度到来」、盼着立身于战国时代的话,那么他还另有这个选择——捨弃白色嘉依卡,转而投靠红色嘉依卡。如此一来,托鲁将可在红色嘉依卡的麾下,代为执行白色嘉依卡的目标——「收集遗体、弔唁皇帝」。
如果是辛的话,又会怎么选择呢?
如果是普通的乱破师——
「你还真是体贴吶。」
托鲁按捺住心中的苦恼——面无表情地说道。
若是平时,这时他应该正露着一抹苦笑吧。但他现在就连苦笑的心力都没有了。
「……?」
或许是觉得托鲁说了出乎意料的话,抑或是察觉到托鲁的态度跟平常有点不太一样——红色嘉依卡瞪圆双眼,凝望着他。
「你这么看得起我,我不胜感激呢。」
托鲁一边说,一边将视线转回城堡的方向。
看着红色嘉依卡的脸,会让他静不下心来。
「我是白色嘉依卡的家臣,只要白色嘉依卡一日不解除,这个关係就不会改变或中止。不然的话,乱破师就只是无法无天、蛮不讲理的家伙了。」
「……忠义?」
红色嘉依卡问这话的口气,像是想表达自己不太能理解。
「是那样吗?或许是那样吧。」
托鲁含糊地点了点头。
自己会跟随着嘉依卡,想来跟世间一般所谓的忠义,应该又是不太一样的情感。但若问他「是怎样的情感」,他也不甚明白。由阿卡莉来说明的话,她或许会援引恋爱啊、爱情啊之类的情感吧。不过,托鲁觉得那还是有些似是而非。
她是带来契机的那个人,让他这个存在,得以真实燃烧自己的性命。
如同孩子难忘双亲、女人难忘第一个男人一样,托鲁亦难忘此事——他因嘉依卡这个存在、因她而首次得到可用乱破师身份尽情战斗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像个乱破师。
可是——一想像自己背弃白色嘉依卡,转而投靠红色嘉依卡,托鲁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先不论是好是坏……总之他很难苟同那样子的自己。
「说实话,我身为乱破师,根本就是个次等货啊。你要挖角的话,还是去找其他家伙比较好吧。」
「我——想要,托鲁·亚裘拉。」
红色嘉依卡说道:
「不是,想要,乱破师。」
「……?」
「不论你身为,骑士、佣兵、战士、还是魔法师。」
换言之,她的意思并非是「想要乱做师作为她的一手下」,而只是想要托鲁亚裘拉这个人吗?
然而——
「…………」
红色嘉依卡一跟托鲁对上眼,便马上撇开视线,彷彿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羞耻。
而托鲁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
他是乱破师。自懂事以来,他就已经注定要成为一名乱破师了。
因此托鲁认为「身为乱破师」一事,就跟「身为人类」、「身为男人」等事一样理所当然。「身为乱破师以外的自己」——这种可能性,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儘管同村的同伴们都说他不适合当乱破师,但他不晓得还有什么其他选择。他可不认为连当乱破师都当得零零落落的自己,能成为其他领域的专家,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冀求、认同这样子的自己。
所以——
「该怎么说呢……」
托鲁窘于用言语表达,凝望着她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
「谢谢你吶。」
「托鲁……?」
托鲁突如其来的道谢,让红色嘉依卡浮现出貌似疑惑的表情。
「你的提议令我不胜感激,但请恕我难以答应。」
托鲁再次直直望着红色嘉依卡的瞳孔,说道:
「我的主人终究是白色嘉依卡。」
「……真遗慽。」
红色嘉依卡一说罢,便发怒似地——不,是闹彆扭似地再次撇开了视线,然后说:
「比试、『争夺遗体』,两者皆——绝不放水。」
「那是我要说的话。」
他不能放水。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做这种事。
只是——
「你说……你需要的是除却『乱破师』这个头衔,纯纯粹粹、原原本本的我。」
托鲁忽然念头一闪,开口说:
「如同此理,如果这世上有除却『红色嘉依卡』这个头衔的你,那么不论是对我而言,还是对白色嘉依卡而言,这样子的你,都不会是我们该对抗的敌人。」
「…………」
红色嘉依卡一脸惊讶地睁圆双目,呆立在原地」
如果红色嘉依卡在遗体争夺战的尘埃全都落定之后,也依然平安无事的话……
那时,说不定就能和卸下「贾兹皇帝女儿」这个名号的她相会了——托鲁如此想着。薇薇的话语若真属实,那么那些唤作「嘉依卡」的女孩们,原本应该是和贾兹皇帝毫无关係的孤儿——因此,或许就连「身为嘉依卡」这件事,其实也只不过是个随时都能卸下的要素。
「如果在一切都结束之后,你的想法也变了的话——就告诉我吧!」
届时,他们彼此应该都会对未来有不一样的看法吧。
「……托鲁。」
红色嘉依卡愕然地唤了声他的名字。托鲁转身背对她,和原本在稍远处等待他的芙蕾多妮卡并肩朝兵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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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积如山的文件里,隐约可见「基烈特队」这一行字。
康拉德·斯坦梅茨皱起眉头,从文件山里抽出了那份文件。
他一边用左手蹬压住快要倒塌的那叠纸,一边阅读文件内容——那是一封来自哈尔特根公国的询问信。
「哈尔特根公国……」
由康拉德担任局长的这个战后复兴组织<克里曼>机构,超越国家的框架,活动于菲尔毕斯特大陆全境。称其为「跨国组织」虽听来好听,但老实说,它只不过是为了要用来向民众强调「国家致力于战后复兴」的一个组织——并无太大的许可权。绝大多数都是事务性的工作——就算说到比较显眼的工作,顶多也就是横跨数个国家,进行调查、逮捕贾兹帝国残党之类的事罢了。
当然,隶属于机构麾下的几个实际行动部队,被授予了自由往来各国的许可权,只要亮出<克里曼>的名号,便能会晤各国国王、贵族或重臣。
现在——康拉德目光所驻留的文件,即是从哈尔特根公国的关口所送来的基烈特队通关纪录。哈尔特根公国在文件上询问——有人打着<克里曼>机构之名来了,关口已放他们通关,应该没有问题吧?
「说到哈尔特根公国,武斗大会现在应该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吧。」
跟康拉德一样正在办公室一隅整理文件的女性辅佐宫卡莲,庞巴尔迪亚,开口对他如是说。看来她刚刚似乎有听到康拉德的喃喃自语。
「武斗大会?」
「自现任公王史帝芬·哈尔特根的前几代其,哈尔特根公国每年都会举办这一项例行活动……可说是该国的『特产』呢。」
卡莲自文件堆里抬起脸,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