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棺材被放置在地板上。
从外观看来是很坚固的构造——虽然细部到处都有些小伤,但大致上没有严重受损的情况,而且由于漆成黑色,所以变色和褪色之类的情形也并不明显。镶嵌在各处的金属零件、镌镂在各处的装饰雕刻,也没有半点暗沉或擦伤。当初工匠在製作这副棺材时的匠心,都分毫不差地保留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棺材的底部装有便于拖行的车轮。
「那就是昨天比试时,败下阵来的『红色嘉依卡』手上的棺材吗?」
坐在王座上、单肘靠着扶手的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一边俯视着这副棺材,一边这么说道。
格兰森城的最深处——谒见厅。
照理来说,谒见厅里应该会有禁卫军分别并排于红色绒毯的左右两侧,并有王国旗帜排列高挂……这里却给人极度冷清、非常枯燥无味的印象。
施加在柱子、地板、墙壁上的雕刻,虽仍保持着原样,但在这间谒见厅里,若说到装饰类的,也就只有这些雕刻而已了。能移动的东西全都被撤掉了。就连史蒂芬现在所坐的王座,也是直接沿用前代公王所使用的王座,几乎没有加以修整。
这个地方虽然宽敞,但也就仅仅如此而已。
这里没有禁卫军和臣子们的身影,因此冷清的印象更为强烈。
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本身,以质朴刚健为行事宗旨,平素不太喜好华丽的装饰——但即便如此,这未免也太过冷清了。这个内部装潢,完全没有考虑到如果要招待他国的大使或贵族时,可能会影响到王国的体面。
而谒见厅的正中央——王座的正对面。
那里正放着前述的棺材。
「但里面并没有『遗体』?」
史帝芬·哈尔特根用非常冷静的眼神俯视着那副棺材,如此间道。
黑衣双胞胎伊琳娜和爱琳娜,理所当然般地——如影随形地贴靠在他的身侧。
那对完全相像的两个人……依旧像到让人时常搞不清楚哪个人才是哪个人。比起相貌或体格,她们的动作和表情更是基本上都相同。虽然只要一开口,就能从她们说话的内容辨别——比较任性的就是爱琳娜———但如果準备了剧本,让她们交换台词的话,就完全无法区分了。
「——是。」
单膝跪在棺材旁边点头回应之人,正是乱破师辛。
「虽然她也有可能跟『白色』一样,把『遗体』藏到了别的地方……但包括他们下榻的旅舍、去过的地方,六连星众都已搜过了。我听说那对『嘉依卡』而言,可说是生存意义般的玩意儿,因此我猜他们应该不会藏在离得很远的地方。」
「这么说来——」
爱琳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还有跟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变身失败』的那个人吧?」
「那人现在又是什么状况?」
伊琳娜接着对辛这么问道。
「她在昨天最后一场比试败北了。我听说他们潜入城内的同伴,已被公主们抓住了。」
「是啊。」
伊琳娜坦然点头。
她确实应该被纳沙真教的教徒们捅了好几下才对——但她现在丝毫没有半点痛苦,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因某种理由而拥有着不死之身吗?还是说……
「那些家伙的机动车、去过的地方,也都已经调查过了,但别说『遗体』了,他们好像连棺材都没有的样子。我想可能性恐怕很渺茫。」
「换言之——」
史蒂芬总结般地说道:
「那个名叫托鲁·亚裘拉的乱破师,拥有剩下的全部『遗体』——也有这种可能性啰?」
「是。」
辛点了点头。
「用来对付託鲁·亚裘拉的人质也已经抓来了,所以多少能搞得定他。他在昨天比试时触犯了规则,现在被关押在兵营里,由六连星众监视着他。」
「违反……他干预了别人的比试?」
「是。他从以前就是个不擅于控制情感的家伙。」
辛对史蒂芬的话语——微微露出了些许苦笑。
「不过——假设托鲁·亚裘拉手上并无剩下的全部『遗体』,那么明年以后也就得继续再举办武斗大会了。因此,我认为现在就贸然让比赛中断,并非上策。武斗大会继续进行,给托鲁·亚裘拉处以某种惩罚,然后让他继续参加比赛,应该会比较好吧?」
「说得也是呢。」
爱琳娜一脸高兴地点了点头。
「还有……」
伊琳娜忽然意识到什么似地皱起眉头:
「打倒『变身失败』组的那两个人,也让人有些在意呢。」
「您——这么说的意思是?」
那两个人都戴着白色面具出场,确实在装扮上是相当醒目的存在……但伊琳娜应该不会去在意那种事才对。
「既跟我们类似,却又不是我们这样。总之,他们身上带着独特的『气味』。」
伊琳娜的说法极为暧昧不明。
她所说的「跟我们类似」,究竟是什么意思?
「『气味』——」
辛喃喃低语。
他当然明白她这句话并不是指真实的气味,而是某种比喻——
「换言之,他们并不是单纯以仕途、赏金为目标的参赛者,而是出于某种目的潜入比赛的家伙?」
「或许是吶。」
爱琳娜点头说道:
「总而言之,把那两个人和托鲁·亚裘拉排在同一场比试,或许也不错呢。不管是哪边倒下,危险因子都会减少嘛。不过,在那之前,得先从托鲁·亚裘拉的口中问出『遗体』的位置才行吶。」
「……陛下。」
辛把视线转向史蒂芬,请示他的意见。
不过,这只不过是一个慎重起见的询问动作罢了。至少诸般关于「遗体」、「嘉依卡」的事情,其实都是由伊琳娜和爱琳娜向辛等人发出指示,史蒂芬只是应允她们发号的施令而已。
老实说,自从她们来到这座格兰森城之后,史蒂芬就几乎没在尽公王的职务了。替他一手承担这整个公国的人,正是这对身穿黑衣的双胞胎少女。
而实际上——
「照伊琳娜所说的去做吧。」
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以有点缺乏热情的优雅姿势,对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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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者的伤,统统都是重伤。
不管是嘉依卡——还是大卫。
但这跟战场前线的负伤不同。在武斗大会的负伤,能获得比较迅速的治疗。
他们并不会因不卫生而罹患破伤风,也不会因止血不及而失血过多致死。总而言之,即便嘉依卡和大卫重伤如斯,他们似乎也总算成功地免于一死了。
「——真是抱歉吶。」
接受治疗后,被抬进兵营的大卫——向稍晚同样被抬进来的嘉依卡如此说道。
儘管同样受了重伤,但他们返回兵营的时间会产生差距,是因为伤口的处理措施有所不同的关係。虽说被刺中了腹部,但大卫的伤口本身就小,而且幸运地几乎没有伤及内脏,所以只要几针简单的缝合就搞定了……但嘉依卡背部的伤,从她的肩膀附近,长长地绵延至大腿附近。为了缝合这道伤口,医生费了不少的工夫。
恐怕会留下疤痕吧。
不过——大卫和嘉依卡都对这件事情不怎么在意。
只要过着充满杀戮的人生,身上当然会留下一、两道不可抹灭的伤痕。再说了,嘉依卡最想要的东西若是「身为女人的幸福」的话,也不会手拿着蛇咬剑了吧。大卫也十分明白她心里的觉悟。
「只差一点,就可以倖存下来了。」
他此刻所说的「倖存下来」,是指获胜晋级武斗大会的比试。
不仅可以藉此留在城内,而且当大卫两人进行比试时,赛尔玛可以探索城内,找寻「遗体」。当然——若能做到的话,他们在取得大会优胜之后,还可以把「遗体」当作奖品,堂堂正正地收下——也有如此双全的办法。
他谢罪的话语,也是为了比试失利一事。
「你有伤,这也没办法。」
嘉依卡趴卧着,这么回应。
大卫在贾兹帝国残党所隐居的岛上受伤之后,至今仍未痊癒,因此他未能发挥原本的实力。光是当初能取得晋级预赛的资格,就已经相当厉害了——与其说是厉害,倒不如说这样就能明白他有多勉强自己了。
「话说回来,赛尔玛…………」
「……是啊。」
大卫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在兵营里,武斗大会参赛者会各配得一间房间。房间原本是为了要供士兵们杂居在一起,因此相当宽敞,足以容纳两名参赛者及其数名随从下榻歇宿。
女魔法师塞尔玛也以嘉依卡和大卫的随侍身份来了此处。
不过,她预定在嘉依卡两人出赛武斗大会的期间,另外行动,探索城内。
然而现在——这间房间里并无赛尔玛的身影。
已然经过整整一天了,她却还没回来。格兰森城的内部探索行动如果顺利的话,她应该早就已经回来了才对。
「明明跟她说了,不要自己一个人逞强……」
虽然他们在嘉依卡面前不太会表现出来——但大卫和赛尔玛是在同一个村庄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现在则是一对恋人。赛尔玛没有回来,想当然耳,大卫的心中应该并不平静吧。
「哎,毕竟是那家伙嘛。就算髮生了什么事,应该也能顺利……」
他只说到这儿。
「…………」
尚因伤口痛楚而紧皱着脸的大卫,坐起身来,伸手探向靠立在床边墙壁的长枪枪柄。
当他的手指握住他爱用的武器握柄时——
「住手。我们这边可没那个意思。」
打开门走进来的人是托鲁。
晚了他半步的搭档——确实是叫做芙蕾多妮卡吧——也跟着走了进来。
「……」
嘉依卡咬住嘴唇。
她悲惨的模样,被托鲁看到了。
她之前明明还信誓旦旦地说,她会光明正大地打倒托鲁,把之前交给他的「遗体」——哦不,他所收集到的所有「遗体」,全都夺取过来。岂料她不但没有打倒他,甚至还沦落成这副随便乱动就会流血命危的状态。
这不叫做耻辱的话,又叫做什么呢?
不过——
「你不是因为介入我们的比试,被这里的乱破师抓起来了吗?」
大卫蹙眉质问。
托鲁当时确实——保护了差点被人杀死的红色嘉依卡,丢出飞镖,干预了比试。
「他们说『总之暂时不準离开兵营』。至于要怎么处置我,晚点会再来通知。」
托鲁说完之后,瞬间打了一个类似偷瞄背后的眼神。
恐怕——负责监视的人,就身在这附近吧。
「那还不错嘛。那你来这里,有何贵干吗?」
大卫面露苦笑地问道:
「你应该不是来嘲笑我们的惨状吧?」
「——嘉依卡。」
托鲁没有回应他,而是看着嘉依卡说道:
「我有件事想先向你确认一下。」
「……什么事?」
嘉依卡一边因疼痛而皱着脸,一边坐起身来。
从托鲁的表情和语气,便可知他是来询问某件重要的事情。
然而……
「你真的那么需要『遗体』吗?」
「……咦?」
这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问题,让嘉依卡瞪圆双眼,张口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