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在秘藏的收藏品遭到剥夺后,和鸠子睡在同一条棉被上,理所当然无法对她下手的我过了辗转难眠的一夜,迎接星期一的早晨。
我独自走在早晨的街头,朝学校迈进。
是的,虽然在前面的叙述中没什么提到,但我其实是一名极其普通的十六岁青少年,也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大多数人一样,正就让于高中。
不过所幸,即便母亲回归平和岛家后,发生一连串鸡飞狗跳的事件,我又和鸠子展开两人的同居生活,我最后还是可以继续在之前那间学校念书。这阵子的事情原本就够烦人心神了,要是再加上「转学」这么一个事件,我就算适应能力再强也早就挂了吧。所以我现在由衷庆幸这个情况。
*
「早安一」
「早——」
「早啊——」
私立莺谷学园高中部,二年A班教室。同学们此刻正此起彼落地打招呼。
这地方便是我——平和岛隼人的主要活动场所。换言之,是我仅次于那间屋龄四十年,两房加一厨房兼餐厅的小公寓之后的第二生活据点。
过了一个黄金周假期,这个自四月重新分班而成的新班级也渐渐像是个班级了。短短两个月前还不太熟识的同班同学们,现在已经慢慢能对得起每个人的脸和名字,早上打招呼也比先前轻鬆不少。
「早啊,隼人,假期过得如何?」
我一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坐在隔壁的同学便招呼我一声。
鸭川太一,处女座,O型。
参加的社团是足球社,成绩中下。
他的个性有些粗线条,但是为人开朗,是一名过着堂堂正正人生的健康优良青少年。自从我们一年级同班又坐隔壁后就渐渐变成好朋友。只可惜我们的兴趣并不相容,他是正统女优A片的爱好者。
「太一,早安。就过得普普通通罗。」
「是吗?那样还不错啊。」
友人一边保养晨练时才用过的钉鞋,一脸狐疑地说:
「是我的错觉吗?你的脸看起来有股莫名的倦怠感。」
「是吗?我没有觉得很累呀。」
「是吗……啊,应该是那码子事吧?做那个做得过头,晚上都不睡觉了是吧?你最近搞到什么新货色吗?」
「才不是,白痴。」
看着友人以姆指和食指做出〇形状并上下滑动,我只得一面苦笑,一边将书包里的东西转移到抽屉中。实际上,我昨晚几乎是彻夜未眠,所以太一的观察完全正中红心。只不过,应该不需要和他说明我熬夜的理由吧。
我成了平和岛财团的候选继承人,和我与鸠子两人展开同居生活等事倒也不是什么最高机密。但要是把事情都说出来,似乎也会构成某种程度的麻烦,所以我打算没事就保持缄默。
话说回来,很多人都知道我和平和岛财团有血缘关係,当然他们也知道,我母亲和娘家断绝亲子关係后,我们就过着极为简朴的生活。即便我的立场在前些日子出现急遽的变化,也能说是过去一些伏线的结果。所以就算说出这件事,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就只是暂时先不讲而已。
「啊,对了,隼人……」
「怎样?」
「作业借我看一下,数学的。我拿便当菜答谢,肉丸子和可乐饼任你挑,只不过两者都是冷冻食品。」
「……肉丸子和可乐饼都给的话就借你。」
「OK,这条件我接受了。好了,笔记本借我。」
「好好好。」
我将笔记本放在友人伸过来的手上,同时翻白眼地说:
「你的交涉还是一如往常地单刀直入,外加不近人情耶,是不是再加入一点閑话家常会比较好一些?」
「我最喜欢即便会抱怨,最后还是会把笔记借给我的你了。」
「可别爱上我,我没有那种嗜好。」
「同意,我也只对女人有兴趣……说穿了,我想在大小姐来之前完成交涉,不然她一来,我们也没时间说话了。」
喔喔,说得对,我完全同意。
的确,只要那女生一来,我的时间大概都得拿来应付她。第二节就要上数学了,如果将抄作业的时间也纳入考量,当然只能打几句招呼就进入交涉——就在我想到这里的时候……
「平和岛——!喂,平和岛——?」
真的是说曹操就曹操什么的,我们口中的「大小姐」此刻走进教室。
「啊,找到你了,平和岛!日安!」
「嗯嗯,早安,杏奈。你今天也很有活力呢。」
「当然!我的座右铭就是要常保活力!」
杏奈娇声表示,同时自豪地挺胸。
她拥有一双充满生命力的晶亮双眼,个性看似很倔强的唇角,以及一对紧緻上扬的柳眉。
她的手脚修长、动作俐落,本身便十分醒目。与此同时,一举一动又透露出良好的教养。她便是凤杏奈,和我们一样都是高二生,是隔壁B班的学生。
啊,附带一提,她的胸部颇为壮观。
「好了,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呀,只是早上过来和你打声招呼。」
「这样啊,那就是和平常一样罗。」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过来打招呼对你造成困扰吗?你确定要这样对待小学、国中、高中都和你读同间学校的青梅竹马?」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谢谢你每天特地来打招呼喔。」
「喔,是吗?不过这没什么,不值得你特地道谢。」
杏奈举起修长的手臂,将她同样很长的头髮往上一拨说:
「我不过是为了自己个人的目的,每天这样专程来见你罢了。我们这样子天天见面,即便你百般不愿,我这个人还是会被刻入你的心中对吧?我就是要透过这种朴实的方式让你了解我的魅力,进而成为我的爱情俘虏——这便是我的目的!」
并说出她千篇一律的台词。
……似乎有必要向大家说明一下。
她——凤杏奈,到小学时期的某个时点为止,都是一名如假包换的千金大小姐。
她家是一个大型企业集团,以不动产业为中心,经营各种行业的生意。其规模虽然不到与平和岛财团比肩的地步,事业也算经营得有声有色,在社会上拥有一定程度的发表权力。总而言之,她小时候可说是过着玫瑰色的人生。
但在诸多因素之下,她家的公司最后解体。凤家被逼得宣布破产,杏奈的命运从此涂上没落的悲惨色彩。
那些事尘埃落定后,有一天,她突然说要嫁给我。
根据她的说法是:「和你政治联姻,谋取平和岛的财产。」「不过我会让凤家复活,打造出一个超越平和岛的财团。」
然而我在不久之前都还和外公处于断绝亲缘的关係,为此我耗费了不少唇舌向她说明,自己根本没有去幻想平和岛财产的资格。她却一点都不在意,始终毫无根据地认定说:「那种事情到时候一定会有办法的!」凭着一股百折不挠的精神缠我到今天。
不过我如今真的来到一个与平和岛的财产不再遥不可及的位置。从这件事来看,不得不说她的确有先见之明。但这不论如何都只是一种结果论罢了。
——总之就是这样,说明完毕。
场景再次拉回早上的教室。
「……倒是你啊……」
「嗯?怎么了?」
「是不是有点疲惫?」
她皱起那形状姣好的眉毛,盯着我的脸表示。
嗯——
想不到不只太一,连杏奈都看穿了我的疲劳。
我个人其实一点都不觉得疲累,是我的脸透露出的倦意超出自己想像?还是我的朋友们眼睛都很锐利?
「不,我其实没有觉得很累。到底是为什么啊?会不会是因为昨晚天气太热,让人睡不好?」
「昨晚根本就不会不好睡啊。既没热到会让人流汗,也没凉到会让人感冒。」
「那……大概是我作了什么恶梦,因此整晚没睡好吧。」
「不对,你不可能骗过我的眼睛。」
她眯起眼,整张脸凑了过来,一副你休想打马虎眼的模样:
「你该不会是感冒了吧?有没有发烧?会不会觉得头痛或是身体乏力?」
「不,我没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跟你去保健室。」
「你昨天有熬夜吗?该不会是太用功準备功课,因而太晚睡了?」
「放心,我在极其健康的时间就钻进被窝了。」
结果和鸠子盖同一条棉被,让我无法好好入睡就是了。
「你有好好吃饭吗?没有随便拿饼乾或是泡麵充数吧?」
「放心,我有按时吃有营养的东西。」
只不过飮食生活本身很寒酸,今天早上吃的也是土司边、水煮蛋和牛奶。
「嗯——那原因到底出在哪里呢?你现在真的给人一种身体很虚弱的感觉。是不是去做个全身健康检查一下比较好?」
「什么啊,你这大小姐怎么还是一样管这么多啊?」
太一在一旁露出傻眼样:
「跟你说,男人还是别管得太紧,要给他一点自由啦。过度的保护,反而会让男人变成废柴喔。」
「你烦不烦啊?」杏奈一脸不悦地回了句:「不相干的人请闭嘴。」
「哎呀,怎么能说我不相干?隼人和我可是重要的好麻吉,我们都会分享彼此的夜晚内容……话说回来,大小姐,你的观察力也太糟了吧。」
「……?什么意思?」
「一名十六岁的高中生明明吃饱睡好,却不知为何给人很虚弱的感觉……而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性吧。」
「对啊,我刚也说了,一定是太过用功对吧?毕竟平和岛的成绩那么好。」
「傻瓜,当然是这个原因好吗?」
一边说着,太一将姆指和食指围成一个圈圈,并做出上上下下的手势。
「…………?」
杏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手势。
「————唔!」
隔了整整五秒后,她才变得满脸通红:
「呃,等一下……鸭川,你在瞎扯什么啊?大变态!性骚扰男!」
……大小姐,你的反应也太做作了吧?你又不是小学生,可别说你不懂刚刚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哎呀,真讨厌,这就是所谓的装纯洁吗?」
「才、才不是那样呢!我是真的不懂啦!」
「好了,我们直接问吧!隼人你说,到底是为什么?」
太一不理会杏奈的强烈抗议,向我询问:
「你看起来有些累,是有什么别的理由?迩坫因为一些夜晚劳动的关係?」
「平和岛才不会做那种事!」这是杏奈的意见。
「……大小姐,你要这么想的话就请自便,我不打扰。说吧,实际上是怎样?」
「这个——要怎么说呢?」
话锋再次指向我这边,让我开始思考该怎么回应。
毕竟关于平和岛本家,以及我和鸠子之间的诸多事情迟早会曝光。再者,就算真的把这些事说出来,也不会构成太大的困扰才对。只是我多少也会想挑个好一点的时机来说这件事。
所以,我决定现在先说出事实的一小部分就好。将理由的一小角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我现在为何无法开心地说:「让我们今天也嘿皮地过一天吧!」的理由。
「那个,老实说,都被处理掉了。」
「处理?」这是太一的反应:「你指的是什么?」
「我说的是对我而言,重要程度仅在生命的下面再下面再下面的东西。基于某些因素,被不可让对方发现的人物发现了。」
「……呃,难道说你……?」
「嗯,我宝贵的收藏品全部都被扔掉了。」
「真的假的……!」
太一顿时哑口无言,仰头望天。
他和我的兴趣虽然不同,两人对于夜晚内容的热忱却是一样的。换言之,称之为同袍战友也不为过。我的收藏品惨遭抹杀的痛苦和悲伤,太一无法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去面对。
「那真是一场浩劫……嗯,我真的除了浩劫以外,没有别的说法。」
「哎,没办法,对我们这种未成年的收藏家来说,这是终有一天会碰上的悲剧。能一生都不尝到这种滋味是幸运,只是活在这世间,本来就不会那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