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时间过了一个星期。
「情况好像不太妙耶。」
佐藤同学朗读报告到一半,有些愁眉苦脸地说:
「我们的连署活动还算顺利,也收集到相当多家长和校友们的支持,但说真的,似乎还是有些不够。」
放学后的学生会办公室。
在这个做为反抗活动根据地的狭小房间内,佐藤同学的声音显得十分轻快明亮,儘管她报告的内容对我们而言不是好消息。
「我试着分析了一下,几乎没有人赞成废校。这个很正常,一来这件事是高层片面决定,二来我们学校既没有发生什么不幸事件,也没有经营不善的问题,所以大家自然都会觉得『何必废校?莫名其妙嘛!』即便在转学、换工作和升学方面,大家都能从理事长那边获得最大程度的援助,可是怎么说……你懂吧?」
只要是人,都会有感情。
即便再合理、再有效率,能够将已经产生感情的东西视为嚼过的口香糖,并轻易抛弃的人毕竟是少数。只要从这个出发点进行鼓吹,我们的活动理所当然能获得支持,更何况这次的事情原本便出自某个人的一时兴起。局势原本应该对我们有利,照理来说也是如此——在正常的情况下……
「老师们之中……」
佐藤同学接着说下去:
「有许多人基于校方为他们安排的新职场有较高待遇的理由,对反对运动表现得不太积极,但这方面,千寻老师好像处理得很好。」
「是吗?也是啦,毕竟千寻老师很和蔼可亲,在职员办公室里的人缘也很好。由那个人带头,老师们应该就会碍于人情,一不小心就上了船。」
「另外,鸭川同学也表现得很积极喔。他在个性上是有些让人捉摸不定,但关键时刻还是很可靠。他似乎透过自己的人脉和许多人接触,并获得他们的支持。他在运动系社团尤其吃得开,很多人好像都是基于『既然鸭川同学都这么说了』的理由,加入我们这边。」
「嗯,这件事我也有听说。他常对我唠叨『早知道会这么辛苦,就不答应要帮忙了』。话说回来,虽然抱怨一堆,工作还是一丝不苟地完成这一点,倒是很有太一的风格。」
「是啊,听说真是这样。」
佐藤同学露出甜甜的笑容。
「当然,我也最大限度运用了我身为风纪委员的立场,还有平和岛同学一样为此到处奔走,所以我们的同伴才会不断增加。所以目前来看,情况对反对派较为有利——照理应该是要这样。」
「是啊,本来是该这样。」
说完,我搔了搔头。
佐藤同学看见我的动作,又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
我和她都很清楚,彼此无法由衷为现状感到开心的理由。
「鸠子同学选择站在另一边之后……嗯,你懂的,还是会让人觉得大家好像没有团结在一起,一鼓作气将事情解决的那种感觉。」
没有错。
身为学生会精神支柱,同时也是智多星的鸠子加入理事长那边,多少还是让原本会热烈滚滚的反对运动蒙上一层不淡的阴影。
「鸠子同学本身几乎没有任何行动……」
佐藤同学面有难色:
「该说是几乎没有行动,还是完全没有行动呢?我们知道她是理事长那边的人,可是除此之外就对她一无所知了。而且自上个星期开始,鸠子同学似乎就没有在学园里露过脸了。」
「是啊,她目前随侍在我家外公的身边,陪他到处飞行,一副完全没在理学校出缺勤问题的样子。」
「不过鸠子同学的程度本来就超出普通高中生一大截,所以就算没有来上课,也不会造成影响呢。」
佐藤同学没想太多,只是对此夸奖鸠子的厉害。
但我对这件事倒有一点不同的想法。
「我觉得鸠子可能是故意不来学校。她身为理事长那边的人却不露面,同时也没有发布任何声明,她这么做,应该是有个明确的目标才对。」
「目标?什么目标?」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嗯——我没有想得很明白……」
她的头微微倾向一边,边思考边说:
「不过还是有个可能的假设。如果鸠子同学每天都跑来学校推动废校的事宜,或是阻挡我们进行抵抗运动,应该会被校内的人仇视吧。」
「是啊,对刚转学过来的鸠子而言,她或许不在乎自己是否受到学校的人仇视,不过还是没有必要站在刀口上。她要是站出来扮黑脸,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代罪羔羊。」
「嗯……那有没有可能,鸠子同学私底下其实有很多动作?採取一种不当众露面,而是私底下偷偷来的做法。」
「是啊,她要是早就有所动作,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不过就算她没採取任何行动,我同样也不惊讶。」
「嗯……」
佐藤同学思考了一下后说:
「鸠子同学之前有表示要设法阻碍你,对吧?」
「嗯,她说了。」
「那她为什么不公开露面?她如果要妨碍你的行动,应该有很多事可以做呀,像是干涉连署活动,或是设法让反对派倒戈。」
「嗯,她要真有那个意思,的确有那个能力。」
「……呜呜呜~平和岛同学,你就别卖关子,赶快告诉我你的看法啦。我真的觉得¥你有装深沉的坏习惯耶。」
「啊哈哈,抱歉。其实也没什么啦,答案很单纯,就是对鸠子而言一『什么事都不要做,就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实际上,这局面早就已经完全成形了。
我们学生会算是间接统治着这个学校的学生们,也一直深获大家的支持。而鸠子过去曾经居于学生会的实质领导地位,而今却做出算是「背叛」的举动,单单这样,就给大家造成相当大的震撼了。即便鸠子什么事都不做,周遭众人还是会密切关注她的举手投足。
在这种状况下,身为头号关键人物的鸠子如果不採取任何行动,甚至完全不露面,大家就会越来越关注她的动向。在关注她的时候——也就是大家的行动因为自身以外的第三者,而受到某种程度束缚的情况下,就很难自由自在地热烈从事什么行动。
如此以来,就形成对鸠子有利的良性循环,也就是状况的停滞不前。
没错,只要停滞不前就十分足够,甚至根本就是最佳的状况。外公下给她的指令是「妨碍我的行动」,而不是推动废校的进程。我们反对派的活动虽然有所进展,但她只要阻止我们继续前进,便能达到她的目的。而且鸠子什么事都不用做,不费吹费之力便能获得成果。
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她处于如此完美的情况下,当然不会冒着风险出现在大家面前了——以上便是我的分析。
「嗯——原来如此。」
佐藤同学有些夸张地瞪大她的眼睛:
「大家都想得好深远喔,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层面。」
「总之就是这样。佐藤同学应该也多少察觉,我们现在其实处于很不利的状况。而且从妨碍我们的行动这件事来看,早在鸠子选择不和我们同进同退的当下,就已经是十分沉重的打击了。在我们校内最受欢迎的组织是学生会,而目前这种状况下最能有所作为的也是学生会,可是学生会的心脏部位却被鸠子摘走了。哎,该怎么说呢,打从起跑点,双方的差距就大到太夸张,都要被说是假比赛了。」
「可是,我们的活动也颇有进展不是吗?如果能依当前的情况顺利进行下去,我们将能得到更多的署名与支持者,然后将局势往废校的方嚮导吧?」
「真会这样吗?我认为她不会让我们进行得太顺利。便她的目的不是推动废校的进程,这么做对我也能构成有效的阻碍,同时还可以符合理事长的意图。一旦得来全不费
工夫的状态即将解除,鸠子就会以準备万全的姿态公开露面。」
「换句话说,我们现在这样正常、正经地推动反抗运动,事情也一定会中途搞砸,是吗?」
「我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
「那么平和岛同学,你有想到什么对应之道吗?」
「嗯……我现在只能说,要是不起什么波澜,就可以省掉我一番工夫。」
「这样啊……」
佐藤同学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看见她的动作,我也跟着双手抱胸,沉吟起来。
在放学后的学生会办公室里,我们两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但彼此间沉默了好一阵子。
「嗯,平和岛同学,我们来喝个茶吧。」
佐藤同学转换口气,向我提议:
「我们就这样苦思也不会想出什么好办法,需要休息一下啦。」
「……嗯,也是,来喝茶吧。」
「嗯,喝吧喝吧。话说,我今天有料到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所以从家里带了珍藏的茶叶过来,还带了珍藏的外朗糕(注:用縠物粉和砂糖混合蒸出来的和菓子,颜色缤纷)。我们喝个茶、吃些甜点,一定能想出一些好点子。」
「呃,你身为风纪委员长还带这种东西来学校,可以吗?十「没关係啦没关係,毕竟现在是紧急状况,这也算是一种紧急处置。」
「了解,那就拜託你了。」
佐藤同学夹带着开心的小跳步走向茶水间。我目送她离去,同时将背靠在椅子上,伸了一个大懒腰。
日子逐渐接近盛夏,风与阳光自敞开的窗户抚上我的肌肤,徐徐蒸发身上的汗水。在运动性社团挥汗如雨苦练的同时,有一群人有如应援团般放开音量,大喊着反对废校。应该是太一带头的吧。他此刻正和同志们形成队列,游行于学园四处,展开疾声大呼的活动。他平常待人处事相当淡然,有点玩世不恭的味道,但是那把心头火一旦被点燃,还是很热血的。我真的很佩服他。
过没多久,佐藤同学回到办公室,我们便展开一场小小茶会。
「对了,平和岛同学……」
风纪委员长气质优雅地啜了一口浓茶,开口表示:
「凤同学那边还是一样吗?」
「嗯,还是一样。」
「是喔,还是一样啊。」
她的手指搔了搔脸颊:
「伤脑筋耶,有凤同学在跟不在,我们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情简直是天差地远呢。要是缺了她一个,我们的反抗活动一定很难继续发展下去。」
我们谈到这里,大家应该都已经发现了。
就是照理应该要出现在这里的正式学生会成员:杏奈此刻并不在这里。
「而且,我觉得凤同学不来学校的理由实在太夸张了。」
佐藤同学顿时气从中来:
「她当初先是凭着一时冲动,同意了和平和岛同学的婚约,甚至和你展开同居生活,但现在竟然说什么『我好害羞,没有脸见人』,就躲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完全不出来。我说得没错吧?」
「嗯,是啊。」
「凤同学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都很大胆,甚至大方到有点神经大条的地步,但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偏偏连能力的百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我觉得现在是关键时刻耶。」
佐藤同学止不住叨念:
「我觉得她没做什么觉悟就接受与平和岛同学的婚约是很不对的。我个人很尊敬凤同学,但对于这次的事情,我觉得她真的是难辞其咎。」
「是啦,毕竟她在最糟糕的时机点脱队。」
「老实说,我觉得就算少了鸠子同学一个,有凤同学在的话,事情还不致于那么无可救药。她的人气非比寻常,做事符合常轨时表现得又极为出色。鸠子同学和凤同学,
一个是背后有着理事长支持,另一个则有着理事长之外的绝大多数人相挺。两人要是正面发生冲突,胜负应该会在五五波才对。」
「嗯,我有同感。」
「啊,话说回来,我们这边有平和岛同学,所以状况其实还不错。你以学生会会长的身分将反对派紧紧整合在一起。你懂得把握人才,善用太一同学、千寻老师和我,看得出来你是选择将注意力放在增加同伴,而不是打倒敌人上面。这样的做法,以领导者来说算是相当优秀喔,我个人真的觉得你很棒。」
「真的啊,谢谢你。」
我向她道谢。不过道谢的点在于她试图安慰我这件事情上。至于安慰的内容,我则是全盘无法同意。
佐藤同学说的是事实,但实际情况有点不对。
我自认还算了解自己的领导特质。我不是英雄型的人物,没有办法站在最前线披荆斩棘。我无论如何都会让人觉得平庸,只能凭着一肚子坏水,设法钻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说得明白些,就是所谓的参谋型角色。
「所以老实说,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杏奈的帮助,那可说是突破目前困境的最基本条件。」
「这样啊,果然还是需要凤同学啊……」
「佐藤同学能想些办法吗?」
「……?什么意思?」
「就是,杏奈现在就像天照大神躲在天之岩屋户(注:天照大神是日本神话中的太阳神,曾经被自己的弟弟气到躲在天之岩屋户里不出来)一样躲在房间里,你能不能想些办法让她出来?姑且不论你如何看待你们的关係,杏奈好像将你视为她的好朋友。」
「我,我很尊敬凤同学,也当她是朋友,这是真的。」
「我知道你有点怕她,不过我还是想恳求你,忍耐一下试试看吧。」
「其实我已经试着和凤同学联络过好几次了。她没来学校之后,我有传很多封邮件给她,也都有告诉她目前的状况,当然也有拜託她,请她帮助我们脱离难关。」
「是喔……嗯,这样啊……」
我以两手搔了搔头。
佐藤同学看见我的动作后,婉言相劝:
「能担任天钿女命(注:当初将天照大神骗出洞窟的女神)的,只有平和岛同学呀。你和她认识最久,两个人又住在一起,还是她的准未婚夫。这件事由我,或是太一同学出面,应该都还是没用吧。」
「嗯——可是遇到这种情况的杏奈也很固执。」
「但你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相信你。」
她带着甜甜的微笑,将事情丢了回来。
我只能苦笑以对。
「而且你放心啦,我会挺你到底,跟随你到最后,全力帮助你的。」
佐藤同学啜了口茶,如此表示。
那模样无比悠然自得,或者说是处之泰然,相当沉稳,完全看不出一丝心慌意乱。「凤同学那边我可能帮不上忙,但其他事情我可以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你也要放轻鬆点,儘力发挥到最好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