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差不多该躲起来前进了」
面对拉菲的话,吉格沃尔皱起了眉头。
三人现在走在草原上,左手边是连绵不尽的森林。远方能看到一些起伏缓和的山丘。现在正是下午时分,气温既不高也不低,风也吹得比较平稳,让人感觉很舒适。
「这前面有些什么吗?」
「再走点你大概就能看到了」
吉格沃尔再次审视周围,吐出讚歎。虽然看起来没什么醒目的能明白自己三人现在位置的景物,但拉菲好像能準确地把握到自己的所在位置。她带着路準确无误地走在森林和草原相交接的狭缝之间。
「在那,你看」
拉菲指了指前方,远方的天边,有着一所孤零零的建筑物。
「……是城堡吗?」
吉格沃尔眯起眼想要儘可能看得清楚点,拉菲点了点头,肯定。
「战神殿。城堡兼神殿。是负责看守国境线的。总之,也就是说我们终于到达了圣堂和普鲁加托里亚的交界线附近了。——如果不是那个谁去干出那档子破事,可能更早个两三天就能到达这里了」
「那你就把那人做的破事当成是一场白白浪费三天也值得一看的好戏吧」
等着远方耸立的城堡,吉格沃尔思索了一会。
「得,我调查一下看看」
脸上露出恶作剧的表情,短短地吸了一口气。如同细声叙述一般咏唱咒文,指尖快速地划动在空气中。彷彿有如要拂倒脚边的青草一般,红光在地面奔流疾走起来,画成一个圆。
「手中牵引之星为——解放双眸」
一瞬间,吉格沃尔的视野开始摇曳。
——向前。
在心中给出指令后,「视野」向前开始推进。成功,轻声吐出这两个字后,吉格沃尔猛然地让视野开始向着前方疾行。如同野兽一般快速地穿越着草原,接近远方的战神殿。不用多久,「眼睛」就到达了用砂岩筑成的灰色城堡的城壁面前。
沿着城壁爬上去,进入了城堡的里边。
在城堡的各处,都站立着圣堂的神官们。白色的法衣上穿戴着金属甲胃,头上顶着头盔,腕上扣着护手,手上则持着长枪。光看身形和举动,就能看出都是一群为了战争而专门训练过的人。
——圣堂骑士……能使用星导的人也有不少呢。这样子,看来还是趁没被发现前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好。
在城壁上旋迴后,大致确认了一下建筑物。吉格沃尔现在使用的星导术是只将视野送去远方的东西,为此无法听到声音,也闻不到气味。因为听不到说话的声音,所以只能按照看到的来判断。
——原来如此。这里原来应该只是一座城堡,是后来增筑改造成的神殿。
不过这结构也还真牢固。虽然阿德里奇住馆外的城壁和门也很了不得,但这所战神殿的防御设施的坚固和厚实看上去也并不怎么逊色于前者。
在中庭,有一队圣堂骑士全副武装,正在进行着激烈的训练。而在城门旁,则有很多人把大量的看似是粮食的东西往货物车上装。
——这情形……是要有什么大事了么?
看起来,简直就像近期要出征打仗了一般。在这所战神殿里,笼罩着这样一种气氛。
忽地,吉格沃尔的「眼睛」停止在了某个点上。
丽榭尔正站在城壁上。她在和两个男性说话。其中一个的年龄看起来和吉格沃尔差不多,特徵是灰色的头髮和红色的瞳仁。法衣外绸带的颜色是橙色的。是第五阶级。
——那不是塞洛么。没想到竟然已经是助祭了。这么说这家伙就是这里的负责人了么。
还有一个人吉格沃尔也很眼熟。就是在佛尼西亚主持焚书的那个名叫巩顿的男人。从他的脸上和法衣边沿伸出来的手脚上可以看出烧伤已经差不多完治了,但头髮好像是全剃掉了,现在秃顶。
——哈哈。丽榭尔和塞洛那两人从这都能看出来在强忍着不笑出来。
星导即使能治好烧伤,但对已经烧掉的头髮却无能为力。
吉格沃尔让「眼睛」回到了自己身边。一瞬间,视野突然变黑了,然后又变回了原来的风景。森林和草原,拉菲和雷吉娜正站在他眼前。
「怎么样了?我看你呆站着很久了」
「我去看了下战神殿」
吉格沃尔简单说明自己看到的东西。拉菲露出了感叹声后,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星导还真是一点都不显眼呢」
仿似颇有感慨般地吐槽。
忽地,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雷吉娜拽了下吉格沃尔的外套。举起黏土板。
『吉古,快离开这里吧』
「怎么了?」
虽然已经很习惯这少女动不动就不高兴的脾气,但像这样被催促还是很少有的。在意雷吉娜态度的吉格沃尔询问她。雷吉娜更大力地拽了吉格沃尔一把,吉格沃尔不由得半蹲了下,然后雷吉娜指着远边的战神殿在黏土板上写上了新的一句话。
『那个战神殿,有个让人很不愉快的声音』
「声音?」
『很讨厌的声音。人类的话是听不到的。刻意混乱听者感官,并诱使其靠近那里』
「…………」
吉格沃尔彷彿为了让雷吉娜安心一般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用严峻的表情望向战神殿。难道,自己刚才漏看了什么了么。
不论如何,雷吉娜会变成这样敏感的情形非常罕见。再者,这边也并不能轻易给对方发现。确实还是儘早离开比较好。
「就我所知道的範围来说」
拉菲领着雷吉娜和吉格沃尔避开战神殿在森林中一边走,一边继续说。
「在那里的兵力至少有三千人。而且城堡自身就相当牢固。毕竟那是从帝国时代就一直残留下来的。评价也不坏。虽然属于重要的关口,但却从来不会有要求贿赂之类的事」
——负责人是塞洛的话,那也正常。
「虽然不喜欢这样的设想,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有没有可能他们也在準备去那里?」
面对吉格沃尔的疑问,娃娃脸的拉菲轻声呻吟了起来。
「还真是没法断定说不可能呢。毕竟关于遗迹的事上边并没有发布过什么缄口令。而且遗迹离这所战神殿也并不远,遗迹的事会传到他们耳里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不过就是,圣堂去遗迹干什么?」
「……那倒也是」
——说不定是因为突然看到过去的旧友中有两人在这里,自己过于担忧了也未必。
在国境边沿的神官长室里,丽榭尔·希赛和塞洛·塔鲁杜尔坐在各自的椅子上。
神官长室内的空间虽然并不大,但物品的整理方面却井井有条,看上去是个很清爽的房间。窗口在边沿角度、造型等方面的设计上有所考究,为此室内的亮光也很充足。
吉格沃尔用星导术观察的时候,差不多是丽榭尔和巩顿一起来访这所战神殿的时候。三人简单打了招呼后,塔鲁杜尔便以和旧友叙旧为由而带着丽榭尔来到了自己的神官长室。
「虽然之前也说过,丽榭尔,真是很久不见了」
不过灰发红瞳的塞洛坐在椅子上摆出的姿势,与其说是与旧友重逢,不如说更像是迎接初次到来的宾客。而在他对面坐着的丽榭尔,则是一副严肃的神情。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着两杯茶。
「虽然在这样的边境地区很难入手到好茶,但我想这种的也不至于会太难喝。虽然我并不怎么懂得品茶」
「不,这已经够美味了。谢谢」
丽榭尔严肃的表情有了几分缓和。她将盛着茶的陶杯拿起,轻啜了一口。虽然有些苦,但味道却并不坏。
「虽然我早听说你供职于这所战神殿,但却没想到你已经成为了助祭。不满二十的助祭在整个圣堂内可都是屈指可数的」
恭喜你,塞洛。丽榭尔送上了称讚和祝福。塔鲁杜尔则耸了耸肩,回礼。
「你才是。照理说以你的实力的话,即使已经是司祭都不足为奇。但却不得不终日为了一些无聊琐事东奔西走,而现在又成为了巩顿·鲁甘的随从,真是我都觉得替你可惜」
「那没办法」,丽榭尔淡淡地露出了带点自嘲味道的笑容,跟着伏下了眼帘。
「没扣押住阿德里奇将他带回来确实是我的责任」
吉格沃尔袭击让·阿德里奇住馆的那一天,丽榭尔正为了商谈今后的事而探访阿德里奇的居所。其目的主要是为了从他嘴里得知一些关于像他那样倾向圣堂的贵族诸侯的情报,以及是否存在有从中阻扰的人而来。
但没想到的是,她连话都没说上几句,阿德里奇就已经被吉格沃尔抓起来了。
而且更关键的是,在作了一番调查后,丽榭尔一行发现了阿德里奇的所作所为确实像吉格沃尔指责的那样,是一个作恶多端的领主。为此丽榭尔回到了圣都,并将她所知的一切彙报给了上级,而最终剥夺了阿德里奇名誉助祭的职位。
但与此同时,丽榭尔也遭到了她始料未及的来自上级的怀疑。
「袭击阿德里奇馆的帕尔·吉格沃尔,你是不是故意放走他的?」
当年亲手将失去了养育之人,成为孤儿的吉格沃尔带来圣堂的不是别人,正是丽榭尔。而且在子院学舍也住在同一个房间内。即使是在出了子院学舍后,两人也经常会面——虽然出了学舍后学生还保留着与旧友的联繫这一点并不罕见。
但关键是在半年前,丽榭尔就曾遭遇到过吉格沃尔,并且还被他给逃走了。
在诸多理由带来的怀疑之后,丽榭尔这次从上级那里获得的指令,则是成为了巩顿的随从。
「又是帕尔么……。虽然两年前他脱离圣堂的时候,我就隐隐猜到他差不多会应该为了焚书这事而做点什么了」
对丽榭尔和塔鲁杜尔来说,吉格沃尔是他们直呼名字的关係。毕竟从小就这样叫,现在换用吉格沃尔去称呼的话,反而会觉得彆扭。
「不过那时候的他,倒是不曾有做出过什么为了书而把人推进火堆的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说的话而想起了巩顿·鲁甘的秃顶,塔鲁杜尔有点想笑,但却拚命忍住。
「想来,应该是和「万卷之书」的相遇改变了他吧」
当初听到吉格沃尔脱离圣堂的时候,丽榭尔和塔鲁杜尔都非常吃惊。
针对圣堂的焚书活动,吉格沃尔曾数次站出来反对过。甚至正面站出来想要制止的时候也有过。但是,在焚书之外的地方,他却从没对圣堂有过什么不满。所以他选择脱离圣堂这事很出乎两人的意料。更别说之后成为一名法外星导师了。
「对了,我听说帕尔破坏了阿德里奇馆外的城门,是不是真的?」
就塔鲁杜尔所知,在圣堂时的吉格沃尔作为星导师的能力是相当低下的。从最差的开始扳着指头数反而会更快数到他的程度。所以干什么都半桶水以上、一桶水不满的他才会在出了子院学舍以后陷入了哪里缺人手就被送去哪里补缺的状况。
「嗯。我没亲眼看到过程,所以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但结果就是城门变成了一堆残骸」
「哎呀,那也太……」
这之后的话,塔鲁杜尔惊讶得没能继续说下去。塔鲁杜尔作为神堂的神官,也学过一些星导术。但是,他却从未听说过有能将城堡的铁门破坏掉的星导。更别说,是破坏了那个即使是在这圣堂边境地区也久仰大名的那扇以坚固无比着称的城门。假如真有那样威力的星导术,那现在的星导的整体处境想必会大变的吧。
「我猜,这两年间他假如不是从师于哪个修为极高的星导师的话,就应该是借了「万卷之书」的力量了……」
即便是丽榭尔,也听说过「万卷之书」中有记载了关于星导的书籍。
「也就是说,他也在这两年间变了个样。不是吗?」
面对塔鲁杜尔的话,丽榭尔一脸不高兴地交叉起了双腕。
「那可未必。他的好色就还跟以前一个样。一点没成长过,那家伙」
塔鲁杜尔搔了搔灰色的头髮,苦笑。因为即使不听,也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很快,笑容从脸上消失,表情严肃了起来。
「那关于今后……要是遇上他的话,你準备怎么办?说服他回圣堂吗?」
丽榭尔垂下头,又抬起头。但欲言而止。于是避开了塔鲁杜尔的视线一会。又转过去。露出一副不安的表情,垂了下头不看对方。最终露出了仿似央求般的目光上瞟着对手——
「……不行吗?」
「你半年前不已经说服失败过一次了吗?再加上让·阿德里奇和巩顿·鲁甘这两个事件中他的所作所为,我不觉得你能说服他。况且「万卷之书」好像也还和他在一起」
彷彿被塔鲁杜尔无情的否定伤了心一般,丽榭尔像小孩子一样咬起了嘴唇闹彆扭。面对这样的丽榭尔,塔鲁杜尔反而揶揄一般笑了起来。
「再说,我听说「万卷之书」也是一副幼龄少女的样子」
「我也听说过。但是又没见过」
「怎么,你是不是还嫉妒个小女——」
没等塔鲁杜尔把孩字讲完,眼前响起的呯的一声致使他不得不收了声。是丽榭尔捏碎了自己的陶杯。从捏着陶杯的白皙手指间,杯子的碎片掉了下来,只剩下一小点的茶,也顺着手腕滴落在桌子上。
「……你的手不要紧吧?」
「……没事。没关係的。不好意思。用力了点」
面对马上打起精神用平稳的口吻询问自己的塔鲁杜尔,丽榭尔低垂着肩膀回覆他。塔鲁杜尔马上摇响了身边的铃铛叫了人来,收拾了破裂的陶杯,并擦乾净了桌子。然后,再倒了一杯新茶给丽榭尔。
「对不起。我也有点说过了。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帕尔是什么感受的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塔鲁杜尔摇了摇头。要是老实回答她是她的反应太单纯才令人觉得容易戏弄的话,就怕自己的结局就和刚才那个陶杯没两样了。
「言归正传吧。关键我看还是在于「万卷之书」。只要帕尔还和她在一起,并且一直保护着她的话,想来和我们之间的立场就不会有半点改变的」
圣堂并不认同「万卷之书」的存在。
对于限定了书物阅读範围的圣堂来说,範围外的书籍都需要焚书付之一炬,像「万卷之书」这样继承了远古时代以来数十万册书籍的精灵,是绝不会允许其存在的。
而吉格沃尔,他又是个爱读书、嗜书如命的男人。对他来说,雷吉娜这样的存在无疑是等同于一座待他去慢慢发掘的宝山。
「况且,因为阿德里奇这件事,上头那些重镇们可是气得不得了。毕竟原来还想以此来打开进入普鲁加托里亚王国的缺口的,但没想到却被搅得一团糟。虽然要我来说的话,选定阿德里奇这样的人来打开缺口这个决定自身就存在很大问题」
定期举行焚书活动的圣堂和倾向自由出版和贩卖书籍的普鲁加托里亚王国之间,关係自然是相当险恶。
虽然圣堂也曾数度抗议过,但普鲁加托里亚却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毕竟,对普鲁加托里亚王国来说,书本的出版和贩卖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收益。即便是面对圣堂这样支配了大陆东部绝大多数土地的巨大势力,这也并不是能因为迫于其压力就轻易放弃的利益。
所以圣堂就选择了想办法引起普鲁加托里亚王国的贵族诸侯们的兴趣,并逐渐将他们拉拢,并怀柔,逐渐培养成自己迟日进入普鲁加托里亚王国的缺口这样一个手段。
而最早钓上钩的,就是这个叫阿德里奇的贵族。只是没想到的是,原本在水面下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的计画,却被莫名出现的吉格沃尔给破坏得一乾二净了。
「阿德里奇这事的话,我猜帕尔他也只不过是受雇于普鲁加托里亚王国的吧。这事要怪帕尔的话是不是太奇怪了。简直就好像不去追责杀人那个人,而是把责任全都推到杀人的兇器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