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一角的一间客房里。
丽华像一堆烂泥一样无力地躺到床上,像一只被海水拍上岸的鲸鱼一佯伸长了手和脚,还像是被阳光融化的雪一样筋疲力尽地贴在床单上。
这不是名门望族的大小姐该有的丑态,可多少有些让人同情她。
——保坂反覆回味着刚才浴池的情景。如果再继续遭受那样痛苦的折磨,那么她的精神、灵魂恐怕也就完蛋了。
「不行,太胡闹了。」
在给她换头上敷的湿毛巾的时候,保坂又开始了每次例行的忠告。
「……」
主人没有回笞,只是瞥了一眼僕人,嫌他很吵似的把整个眼睛都遮住了。也许是因为太累了,不愿意再和他废话——可是,从保坂的眼神中可以看出,理由不仅仅是这些。
差不多是最佳时机了!保坂瞅準时机,首先出招儿了。
「——大小姐,我有个问题。刚才在浴池的时候,你对真由小姐提出了这样那样的要求。为什么呀?」
「……」
「你知道这是在违反约定吧?你也知道这样做的话,凉子和美树彦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去那里呢?」
「……是那个小姑娘玩的太过分,开始要做那种不知廉耻的事了。不管是不是违反约定,我都看不过去。」
「理由仅仅是这些吗?」
「你觉得还有别的理由吗?」
「有啊,比如说急躁什么的。这样下去的话,真由就真的得到二之宫君了。现在无论是谁,看见你沖真由发这么大的火,都会明白你的心情的。所以,你才会採取那样的行动。」
「我承认形势对我不利。可是只要在最后一步先发制人不就行了。现在没有必要焦急。」
(——真是顽吲啊!)
保坂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继续抓住丽华的弱点不放。
「那么,就算你不焦虑吧。可是很明显的一件事足,火小姐你做不到和二之宫君一起洗澡,你难道不是嫉妒可以这么做的真由吗?」
「明显?嫉妒?别开玩笑了,你说话能不能说得準确一点。」
「不对吗?」
「当然了,从前提开始就是错的。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吧?我对二之宫峻护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一点都不知道他们俩在哪儿干了些什么,所以也没办法去嫉妒她什么的。是这样的吧?」
「那我就越来越不明白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接受——把二之宫君据为已有的争斗昵?」
「因为这样才能更有效的给真由以精神上的打击。」
「那么,大小姐你想赢这场比赛吗?」
「这种问题还用问吗——当然了,虽然我对这个男人真的没兴趣。」
「原来如此,因此你的战术就是一直模模拟由小姐的行动,这样能更有效地侮辱真由小姐?」
「就是那样的。」
「今天做了很多的事情呀。」
保坂意味深长地小声嘟囔着,深吸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道:
「可是大小姐,仔细想想的话,你一直在说真由小姐没有廉耻,不知羞耻——可是,大小姐你不是也做了很多很厉害的事吗?」
「这、这是因为战略需要。」
「你是说为了战略就可以做没有廉耻的事情吗?那为什么刚才在浴池里你没有学真由小姐那么做呢?」
「刚为,她太没有廉耻了。」
「我还是不明白。事实上穿着泳衣混浴,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下流呀。如果年轻男女每天在家里都这样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这、这是你的价值标準,我可不是这么想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像你啊,大小姐!这不像平时的你,怎么了呢?」
「吵、吵死了。我很累了,不想再听你的玩笑话了。」
说完,丽华转过身假装睡觉,裹着被单,背对着保坂。但是保坂却依然不依不饶。
「真的不像你!那个曾经的北条集团下任总裁,神宫寺学园学生会会长的丽华大小姐跑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是那个冷静沉着、深谋远虑、做事果断的丽华大小姐的话,你的拥护者见到你都会自卑得站不起来的。这样漫无计画的方针,行动中充满了矛盾,全盘下来屡战屡败、追究起来只会无力辩解的丽华大小姐,也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别人调包了吧。真正的大小姐被外星人掳走了,正在进行奇怪的实验吧?」
「……」
丽华没有回答。
「大概就是这样了,虽说有信心取胜,但我现在却很怀疑。平时大小姐是非常冷静的,比如说前天的债务纠纷,处理的特别周到。用最短的距离走出那片荆棘——虽然受到许多的怨恨和批评,可是得到了更多的感激和盈余,那就可以了。想取胜的话就要坚持到底,多余的情感和目的以外的事情都要排除。可是这次,你为什么不那样做了呢?」
「……」
「一开始,接受这个任务就很奇怪。平时的大小姐,都是有胜算把握后才会出击的。这次却完全接受对方提出的条件,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呢?理所当然会站在对自己不利的起跑线上了。这样的挑战从一开始就不接受才是最好的,即使接受了也应该改变,或者是用别的什么方法。」
「……」
「这才是大小姐啊。接受挑战就认为自己一定能赢,即使不能,也试图给自己找出一些借口——这不是大小姐的做事风格啊。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大小姐的作风,是这样的吧?看看现在像一瘫烂泥躺在这里的大小姐,就一目了然了。」
「……」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就请停止吧?现在给自己找些理由还来得及,胜负只看结果。到目前为止,大小姐面临挑战的时候,一直都是胜券在握的,而实际上,在所有的比试中,也一直部取得了胜利。如果这样的大小姐说『一直都是胜利的,只有这次失败了』的话,我一定会哭出来的。」
「……」
丽华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反应。保坂调整了一下语调,继
续说道:
「而且为什么,这次你要追在真由后面出击呢?这对大小姐来说,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
还是没有回答。但这次保坂却一直在等她回答。
「……没办法啊。」
从被单里传出来一个无奈的声音。
「可是?我不明白呀?」
这不应该是北条集团下任总裁、神宫寺学园学生会会长的回答。
「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了……」
(——哎呀哎呀!)
这是一般小女孩都会发出的十分沮丧的声音。她这么没有防备,很容易就会被打倒,特别是面对像二之宫这样没有情调的人。当然,保坂没有告诉她这些。
「唔,不过这也挺好。你没有必要拥有作为集团下任总裁的丽华大小姐,还有作为学生会会长的丽华大小姐一样的个人气质。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并不讨厌不坚强的大小姐。因为这样也不错呀,成为现在这样的丽华大小姐。」
「……」
「今后想怎么样,随便大小姐你了。只是,请你选择一个以后不会后悔的做法。因为,这是以北条家的威信为赌注的战斗,确实是的。」
「……」
丽华没有反应。但已经足够了——保坂这么觉得,于是他不再说话了。
湿润的空气从敞开的商户吹进来,远处响起风声和海浪声。暗红色的犹似燃烧的阳光,暖暧地照耀着大地,把室内裹在被单里的后背,还有盯着她后背的眼神,部染成了同一颜色——暗红色。
蹭,被单动了一下,像躲在巢穴里的小剌猬一样,蜷成了一团。
「星星——」
像是在打探刺猬妈妈的心情似的声音。
「星星一定很美丽,这儿的空气很清新,能看见与平常不一样形态的星座。要是在高山地带的话,空气稀薄,会更好看的。海上星星,有海上星星的可看之处。」
「……」
「所以、所以——」
「很好啊,这个。难道不好吗?」
保坂使劲地点点头——虽然他知道主人看不见的,但是她一定能感觉到吧。
「看起来今天云彩也很少呀,晚上的星空一定很漂亮,如果星座不一样的话,就可以从那里展开话题了吧。当然,除了山上的星星,海上的星星也有很多漂亮之处吧,而且听说今天是满月,天空和大海都会闪闪发光的。再没有比这更美丽的风景了,真好,绝对要去哦。」
「……真的吗?」
「完美!」
「你没有骗人?」
「一定会上钩的。」
「……」
磨磨蹭蹭的,被单里的东西蜷得更小了,像是感到害羞的小女孩儿。
「啊,又变成这样了。」
保坂不会忘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错过时机的话,我不知道又会变成什幺样。因为机会是不会住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反覆出现的——这个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何况参加争斗的不止大小姐你一个人。」
——立刻见效。
她像弹簧似的猛地跳了起来,打破了原有宁静空气,也不管被单掉到了地上,径直往门口跑去。
「我要打扮一下。你先给我準备一下衣服。」
「衣服?要换吗?可是这样电行吧。」
「那好吧,照你说的做吧。保坂你不要搞错了——我对那个男的没有特别的感情,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要报复真由。这一点,请你弄清楚。」
「——我明白了。」
保坂回答道,脸上露出了一天中最灿烂的笑容。大小姐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重新抖擞精神,略为整理髮型的丽华走了出去。保坂看在眼里,心里暗想,大小姐还是这样最好看。
即使以后,她的美丽容颜添上了一些失意,这样的她也依然会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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峻护好不容易从浴池的骚动中逃了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终于缓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单人问。今天是要从昕有的杂务中解放出来的日子,事实上也是这样的,完全不用执行克服男性恐惧症的计画——归根结底,一句话,这问房子里没有月村真由。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峻护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年轻男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是很不方便的,仅仅起居就是一问题。虽然时间不长,但终于可以回到该有的状态了,这难道不值得庆祝吗?这是身心健全的少年所盼望的。直到在一周前,自己还是一个人居住的状态,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儘管好像是说给别人听的——但他并不想伪装自己。
或许一周的时间太长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把长年累月培养出来的价值观一点一点地击碎了,尤其是在以月村真由的存在为前提的条件下。
「……」
峻护翻了个身,大大的商户外面是夕阳西下的景色。
他看到,有一位少女正在沙滩上散步。
来到山庄外面,那里是他已经熟悉了的小岛,但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景。
一幅壮观、美丽的夕阳图。
红色和金色幸福地纠结在一起,充满了所有的空间,不,还有时间,把它们染成了幸福的颜色。
这是辉煌,这是灿烂。
火空、云彩,甚至是太阳,都好像近得一伸手就能够到。没有微观和宏观的界限,也没有远近的概念,只有视觉上所看到的一切。
被眼前的景色所打动的少女不时驻足观赏,品位眼前的景色。她正在落日余晖中散步。
峻护并没有故意轻手轻脚的,可是直到跟前,真由才注意到他。
「——哇,_二之宫君,怎么啦?」
真由像是刚睡醒似的,微徽地睁开眼,歪着脑袋。
「没有、没有什么事。我看见月村小姐一个人在散步,稍微有点担心。」
「啊,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不,我是自愿的。」
真由微微一笑,然后又严肃起来。顺着视线看去,潜进海里的太阳又露出了一点。
两人并排站着。
真由好像很吃惊,眼睛睁得大大的,抬头看着峻护——又马上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峻护从余光中看到了这一切,但他装作没有看到。
两个人都保持沉默。
只有波涛涌上来又退下去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回蕩。
「……像是在做梦。」
真由悄悄地张开嘴说道。
「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