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法撑过混混们的袭击后,峻护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其他的据点(虽然钧特一副游刀有余的样子),翌日——他睁眼醒来,是在中午过后许久的事。
「早安,峻护少爷,感觉如何呢?」
身穿燕尾服的老管家朝峻护露出温和微笑。
「啊啊……嗯,早安,钧特先生。」
「来杯醒脑的红茶如何?今天我準备了俄式红茶。」
「谢谢,那我不客气了。」
道完谢后,峻护接过貌似麦森品牌的茶杯。热度恰到好处的琥珀色液体,让习惯了空调暖风的身体倍感舒坦。简直像算準了峻护醒来的时间,那杯刚沖好的红茶还散发着芬芳。
峻护环顾四周。
这房间和之前那间很像,只準备了最低限度的朴素家具。给人的印象类似得几乎会冒出既视感。
(…………接下来,要怎么办?)
难得尝到一杯美味至极的红茶,心情却可以说是落在有生以来的最低点。
自己失去了归宿。
二之宫家和月村家VS北条家的斗争。
丽华离开二之宫家的事实。她订婚了——而且发表出来的订婚对象是保坂。然后还有她第一个人格跟二个人格之间的关係,再加上与「神精」相关的种种问题。
受不了,扳指头一数根本数都数不完。压迫住峻护的要素实在太多了。
况且他还没办法从俯瞰的角度,审视自己到底处在什么样的状况。想订定行动方针也没有头绪。就算能够行动,範围也大大地受限。
(可亚?…:)
汗水浸湿了全身。不知道是喝下热红茶的关係,或者有其他原因。
窗外耀眼的阳光忽然进入了眼帘。
峻护心想,这么说来现在是夏天呢。漫长无比且看不到终点的夏天。自己现在,似乎连察觉炎热的余裕都没有。
「…………钧特先生,我还想问一件事。」
「是什么事呢?」
「月村去哪里了?」
「关于这个问题,希尔黛小姐有话交代我转达。」
要先确认状况——面对峻护勉强用全力保持镇定问出来的问题,老管家颇为平静地答
道:
「在你能做出觉悟前,余不会告诉你。纵使你从别的地方打听到了她的下落,也不要去于涉。等你找出自己该走的路,到时候就算用拖的余也会带你去见她。」……希尔黛小姐是这么说的。」
「…………所以说,钧特先生也知道月村在哪里吗?」
「我没有回答的许可权。」
老管家回答的身段既柔软又明确,而且不容动摇。
感觉他像是知道,也可能真的不知道。
不论如何,要看穿那张有数十年人生经验做基础的扑克睑,峻护还太嫩了。目前他只能放弃追究。
再说他想起了那一天真由离开二之宫家时,希尔黛所说的话。
「要是你追上去,说不定那家伙会咬舌自尽哪。现在先别管她吧。」
——峻护认为她说的对。
那道背影。
由后望去是那么的虚幻又渺小,好似随时会消失一样。
假如那时候峻护的身体能正常活动,可以将她拦下来的话。
恐怕将手放在那纤瘦肩膀的瞬间,她就会像梦幻泡影般消失。峻护无法不这么想。
真由的事情,现在只能先忍下来吗……?
「……那么,你知道北条学姐现在怎么样了吗?」
然而面对峻护的下一个问题,老管家缓缓摇了摇头。
「很遗憾的,精确来说并没有消息传出。听说她正积极地在处理北条财团的业务,但是在离开二之宫家之后,她似乎完全没出过门。」
「学姐一直部留在北条家?」
「正是如此,据说她连校舍那边都没去露脸。」
「连神宫寺学园也没去啊……」
峻护的心又多蒙上了一层阴影。
过去因为财团的业务繁忙,丽华常常没有到学校,这一点也不稀奇,甚至还能说是日常光景,理应当成颇为普通的事才对。
可是,有哪里不太对劲。这次的状况不一样——峻护那在平时算不上多敏锐的直觉,正放声发出警告。
「……有办法联络到北条学姐吗?总之我想和她见面谈谈。」
「很遗憾。」
钧特再度摇头说:
「见面就不必说了,现在连要联络丽华小姐都没有办法。虽然并不能确定这是出于丽华小姐本身的意愿,或是他父亲义宣大人的意嗯。」
「这样啊……不对,即使如此还是试着联络看看吧,打个电话过——」
「很遗憾,峻护少爷。就算您本人这么希望,大概还是无法如愿。不对,我想正因为要联络她的人是您,才更不可能如愿。」
「…………」
峻护不得不噤声。目前的事态果然不单纯。
应该根本没看过的光景,正活灵活现地浮现在峻护脑海中。
丽华离开二之宫家的那天——
「你也是我们的家人」,对于二之宫凉子在慰留时所能说出的最直接的话,千金小姐八成没有动摇,身影就那样走远了。她恐怕一次都没有回头——就连些微的不舍都感觉不到。
那道背影肯定是定得堂堂正正的吧。就像北条丽华平时那样。
可是,她脸上浮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峻护当然没理由会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能体会。
那会是一张随时都像要哭出来,还把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的脸。那张脸在脑海中浮现得太过鲜明,让峻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月村真由和北条丽华。
和峻护最亲近的两名少女,在这种形式下离开了。
这样当然不好。他不可能会接受。,「——!」
一回过神,峻护已经站起来了。
大步走向门口的他正打算要出去。」请留步。」
一阵声音柔和地制止了他。
「您想去哪里,峻护少爷?」
「我要去找月村和北条学姐。」
「您应该知道自己是没办法如愿的才对。丽华小姐算是处于谢绝会面的状态,至于真由小姐您根本不知道她在哪。这种情况下——」
「就算是这样!」
峻护喊了出来。
他明明想收敛音量,嘴里冒出的话却自然而然化成了洪流。
「就算这样我也得去找她们!我没办法这样待下去!这样下去事情一定会——」
峻护咬住嘴唇。
负面的预感变得越来越强了。比起他自己想到的,比超他所预料最糟的可能性,有某种严重程度远远超出那些想像的事情正在发生。
而且还发生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自己手伸不到的地方。
这种情况下,到底要他怎么静静等下去?难道要他默默吸着手指头,看着让心里难受的
结局找上门来吗?
「唔——」
儘管如此,峻护还保有足够做出冷静判断的理性。
「…………对不起,钧特先生。是我失态了,我知道自己够笨的了,但就算这样——」
「请别放在心上。」
钧特的语气既温柔又十分和蔼。
「您的骨气与气概,绝不会让看的人不快。对我这样的老人家来说甚至还有些耀眼。」
「没有,哪里会啊……我只是幼稚又不懂事……」
「您真是谦卑吶。要我说真心话,我反而是希望您找上门去的……但是我也有自己该尽的职责,得请您自重才行了。」
「我明白了。」—点过头,峻护又坐到床上。为了忍住忽然想踹墙壁或椅子的冲动,他费了不少劲。
「……那么,虽然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安慰到您……」
看準峻护冷静下来后,钧特带起话题:「我这里保管了一份凉子小姐和美树彦少爷的书信。」
「信?是给我的吗?」
「正是。」
递到峻护手中的,是一个朴素的信封。
拆封一看,里面装了几张信纸。意外工整的字体并非出自峻护的姐姐,似乎是由美树彦下笔的。
「嗨,峻护,早安。我有犹豫过开头该怎么问候,结果还是觉得说声早安比较妥当。虽然我也实在预测不了,你收到这封信会是在早上或下午或晚上,但可以肯定会是你从长长睡眠中醒来之后才对吧?」
像这样绕着圈子耍人,很像是美树彦的作风。而那封信就是这样开头的。
好啦,虽然有很多事情必须告诉你,可是你简简单单就被打趴了,而且还处在不扣道什么时候才含醒来的状态。所以原本该当面跟你说明的事情,才令变成像现在这样的书面来告诉你。
我想先为了不周到的地方赔罪。我和凉子短期之内大概汉办法联络你,也没办法收到你的联络,这样的处理也是出于不得己。
顺带一提。之所以不是由凉子,而是由找来写这封信,没别的原因,正是因为凉子拒绝提笔的关係。
相信你恐怕也有察觉到,其实她是个非常害羞的人。而且力有未逮地把你卷进麻烦里,也让她感到很内疚。虽然这封信原本是该由她书写,还希望你多多体谅。
淡然的说明在后头接了下去。
二之宫家和月村家都有别的称号,分别叫鬼之宫和继群(注:「二之宫」和「月村」的日文发音与「鬼之宫」、「继群」类似),同时也是在所谓的「十氏族」当中各佔一席之地的血族。
十氏族乃是由「神戎」——也就是世人口中的梦魔、或者男妖组成的淫魅一族。
美树彦和真由自然不用说,就连凉子和峻护也是「神戎」。
而峻护很可能是特别罕见而强大的神戎,这在他们之间被称为「神精」。
目前混乱与斗争正在十氏族间持续着。争夺「神精」也是造成这般局面的要因之一。
此外,关于这些知识,一直以来凉子和美树彦都瞒着峻护——关于这方面的情报,你大概已经多少从状况推测到,或者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不然自己也应有些自觉才对。
说起来这些事都算是低俗的家族互斗,而且还散发着故步自封的腐败气息。我们一直都觉得把你卷追来是很不识趣的;或者是就算要让你在某种形式下和这些产生联繫,也要再看一看时机。
反过来看,关于你身为沖戎这点,我们则是儘可能不希望让你知道。毕竟视情况不同,神戎的体质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显现。我们都认为没有显现的话,当然是不知道最好:要是知道了,当事人必定合被迫接触到一些原本不需要了解,也不用幸扯上冈彩的事情。把风险和好处放在天平测量过后,找和凉子才选择了「对你瞒下去」——现在回头看的话,也许这样的选择是错的。
当然这只是结果论。这种嗯考方式,就像在惋惜从杯子里洒出来的牛奶。虽然事到如今也无法再补救……但我们不得不对此抱着一丝后悔与遗憾,希望你能让我注明这一点。
用到这样的语气,以美树彦来讲或许是很稀奇的事。
他想儘可能公正客观地将事实记述下来,却又压抑不了本身想辩解的欲求——从中可以看出这样的心情。儘管论调飘然不羁,峻护觉得还是能窥见美树彦苦恼的痕迹。
当然峻护并没有责怪凉子和美树彦的意嗯,而且怪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帮助。至少峻护已成熟得可以体谅到,一直以来他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此读着信的时候,他看见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我想这一点你恐怕也快察觉到了才对——
你在失去记忆之前,就己经和真由以及丽华认识了。
因为你和真由都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而且我们发现丽华也欠缺或遗忘了部分记忆,才对你们隐蹒到现在。毕竟让你们想起来恐怕也没有太多好处,凉子和我是这样判断的。特别是真由,她肯定要认为自己从前对你做过的事情是罪该万死的。
没有错,你在十年前曾经被觉醒为神戎的真由吸掉精气,徘徊在生死边缘。也许就是那时的影响,让你失去了十年前的记忆。
……让真由知道这些会有什么后果,并不难想像。我和凉子在协议过后,决定用全力掩饰注十年前的来龙去脉。我说的是「用全力」,就代表我们瞒的不只你跟真由,也包括丽华在内,找并没有要你认同这套想法,但求能让你先明白其中的缘由。
「…………」
读到这里,峻护的手暂时停了一会。
不知不觉中,他全身都变得非常紧绷。看来他读信时是处在相当紧张的状态。冷气明明开得够强,背后却汗流如柱。
「峻护少爷,要不要休息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