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一回神,太阳正要西下。 
位于北条家一角的办公室里,潜入的暗色调比夕色更浓,告知了房间主人傍晚的到来。 
(…………还是该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看过时钟的丽华想起了自重的必要性。从关在这房里算起,已经过了多久?或者该问,到头来自已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工作的?丽华一时问想不起来。 
恐怕是忙了一整天,肯定没错。结果自己饭也没吃,只补充了最低限度的水分——她这样觉得。 
「好痛——!」 
为了休息,当丽华準备从黏着许久的桌子前离开的瞬间,剌痛感窜过了全身上下。由于丽华投入到废寝忘食才没注意到,她用了远比自己想像还要多的力气在活动身体。这种疼痛应该算是一种超载、劳动时毫无节制的代价。 
「你终于肯休息了吗,小姐?」 
一直在旁协助办公的保坂光流苦笑着说: 
「明明我和忍拜託你休息拜託过好几次,结果你都只是嘴巴上应声而已,根本没有在听我们讲话。」 
「…………这样啊,让你担心了。」 
丽华道出短短的慰勉。眼光完全没看她该感谢的人。 
「要先来杯茶吗?」看起来并不在意的保坂又问:「或者要用餐呢?简单的东西我马上能準备。」 
「…………不用,那些都之后再说吧,我现在没食慾。」 
「你又这样说了。昨天你也是这样说的喔。」 
「有什么办法嘛,因为我真的没食慾。」 
「就算没有食慾,都不吃的话会让我很伤脑筋的。这阵子你都没有正常吃东西,不好好摄取营养是不行的喔。」 
「有个万一的话,看要打点滴或什么都行嘛。除了吃饭,摄取营养的方式还很多——」 
「小姐。」 
丽华大大地叹了口气。 
她一边深深地坐到大尺寸的沙发上,一边回答:「知道了啦,之后我会乖乖吃饭。」 
「真的?」 
「要不然我写个誓约书吧?」 
露出困扰般的笑容后,保坂摊开了準备好的毛毯。 
就在他正要把那盖到主人身上时,丽华无力地嘟哝:「不用了。还不如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有些爱睏。」 
「嗯——这有点难耶。」 
保坂「啊哈哈」地搔着脸颊说:「毕竟老爷有严格下令,我没办法离开小姐身边,对不起。」 
「你在的话,我不是没办法好好睡吗?是随从就多用点心嗯嘛。」 
「嗯——伤脑筋耶。」 
虽然这名少年的特色就是会一面抱怨伤脑筋,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不过这时候他是 
真的露出了为难的睑说: 
「我现在不能离开小姐身边。你应该也知道原因吧?如果是「现在」的小姐的话。」 
「…………」 
「小姐,请你谅解。」 
「你出去。」 
「小姐——」 
「听我说的就对了!」 
别过脸的主子恳求时,语气像在惨叫。保坂面对这样的状况似乎也不得不让步。 
「我明白了。」 
与丽华互为对比,他用了颇为冷静的语气开口:「过一阵子我会再过来看状况喔,请慢慢休息吧。」 
「…………」 
依旧别过脸的丽华没有答话。 
等过了一会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后,她终于放鬆了一部分。 
(…………太难看了,这样根本不像我…………) 
至少在刚才的对话中,保坂应该是没有任何过失的。儘管如此她却让感情牵着自己走, 
对保坂大呼小叫的…… 
(可是保坂也有不对。为什么他能像那样摆出和平常没有差别的睑呢……?) 
他和长年以来奉为主子的丽华订下了婚约。听到这种天大的事情,为什么那男的还能够保持平静呢——那个既身为随从,又跟丽华是青梅竹马的少年。 
不对,还不只如此而已。包含北条家和二之宫家/月村家展开的斗争,面对种种艰难的问题,丽华混乱到了极点,保坂应该也是一样的。可是他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只顾着默默地尽到自己的职责。 
彼此明明相处得很久,丽华却不太能理解最近的保坂。 
那男的是在想什么? 
即使丽华想问,也提不起那个勇气。她也做不出那种觉悟,她没自信能在听到任何回答后都照单全收。 
(大家现在在做什么呢…………?) 
丽华想起过去齐聚在二之宫家的人们。 
二之宫凉子、月村美树彦——月村真由、以及二之宫峻护。一所有人都被变动的大浪所吞没,全都不知去向。 
不仅如此,如今他们和丽华之间还多了一道无法消除的隔阂。那样的阻隔既厚又坚固,而且高耸入天,现在的丽华,对这一点理解到了几乎要窒息的程度。 
失去之后,才会发现日常的珍贵。 
已经无法回到那时候了。 
因为在所有人、所有事当中占居要因之一的就是她自己,北条丽华。 
在取回所有记忆——不对,在所有记忆都被打回票的现在,她能够明白。 
(…………没错,本小姐有事情非清算不可。) 
丽华在沙发上缓缓翻了身。 
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是十年前的记忆。 
窜改了那些记忆、或者对其视而不见的不是别人,就是丽华自己。 
被狠狠抛弃而变得满是尘埃的,真实记忆—— 
在髒乱城镇中度过离家出走的短暂生活后,丽华获得了许多重要的东西,进而脱胎换骨到几乎可以说是另一个人的地步。 
首先,她那嚣张又爱装老成的个性收敛起来了。懂得谦虚以后,丽华养成了为别人着想的心,也学会坦然承认错误的磊落。 
而且她变得更用功了。以前丽华最讨厌补习或学习才艺,屡屡出现翘课的行为,让家庭教师们大感头痛,然而她现在的心态却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到学习才艺的时间,她会比老师先到练习场地露面,专注地听从教导。别说是专注,丽华投入于学习的程度甚至到了贪心的地步,不时还会抛出让老师在回答时哽住的尖锐问题。 
认识丽华的人,都对她的转变感到惊讶。家庭教师们就不用提了,连大部分佣人也深有同威。乃至于保坂与忍,甚至是她父亲义宣也不例外——每个人都睁圆了眼睛。 
本来就有的优秀资质虽然被浪费了,不过只要能碰上契机,迟早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吧——这原本是众人对丽华的一致见解,但没有人预料到,她会忽然以这种形式脱胎换骨。 
简直就像蜕变。 
她的状况和从蛹变成蝴蝶之类的现象,是不同次元的事情。还不如说,原本好端端的蛹却开出了大朵的蔷薇,几乎可以看作是异次元的变化。 
丽华并没有理会周遭的惊讶,只埋首于砥砺自己的作业。 
她将睡眠时问减半,没过多久又再减去了一半,不顾一切地持续向前猛冲。 
因为她有了重视的事物。就为了这项重视的事物,她不惜牺牲所有其他的东西。 
原本未成大器的千金小姐,急速地成长——不对,是急速地进化了。那是种令人讶异的进化,而支持她进化的则是恐怖的集中力。 
不过,丽华也是人。 
而且她还只是个仅仅七岁的小孩。 
就算气焰再高,也会有忽然回神过来的时候。 
于是丽华回神注意到了一点。 
她注意到没被满足的某个部分。某种无法痊癒的饑渴。 
那是丽华的寂寞与渴望。她思念改变她的那名少年:心头亢奋得几乎要揪成一团。 
丽华想见他。 
可是现在还不行,不可以见他,丽华心想。她迟早要赶上对方,让那个男的说不出话、还要让自己成为够格站在他旁边的人——别离之际,丽华夸下了这样的海口。 
对她来说,那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誓言。 
在可以抬头挺胸地说出自己已经履行了誓言之前,她不能再跟对方见面。 
而且丽华并没有自信。虽然那时候她在激动下把话说了出来,但自己真的能变成够资格和那名少年并驾齐驱的人吗? 
——儘管丽华只顾在增进的道路上迈进,然而这样的不安总是尾随着她。 
某一天,这份不安终于爆发了。 
(走吧。到那座镇上,到那个男的身边。) 
丽华下了决心。与其再这样迟疑下去,直接动身出门还要好得太多。 
一旦打定主意,她的行动就很迅速。 
也因为发生过上次的离家出走事件,家里对丽华的监督变得相当严格。即使是在学才艺时也不会鬆懈。 
儘管如此,这种障碍对进化过的丽华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问题。想出一条计策腾出空白的时间后,她便一路启程至那座城镇了。 
(本小姐是去和那男的分胜负的。) 
一边这么说着藉口,丽华走在宛如旧世纪遗物的小镇上。 
现在的她,和没有一点能比得上那个少年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如果自己依然比不过那个男的,就非得找出比不过的理由加以改善才行,为此是有必要再跟他见一次面。这在战略上是当然的事情。她绝对不是为了私心的欲求才来到这里的——在马路前方,已经能看见目的地。 
那栋木造公寓破旧得不得了,彷佛只剩拿来当柴火的用处,却让丽华威觉十分怀念。 
她的心跳声变大了。 
她总觉得,有个念头没理由地让自己变得想掉头回家,必须使劲压抑那股冲动才行。 
丽华来到了门前。 
做完一次、两次的深呼吸,她下了决心:好不容易才跟那个男的重逢,自己不能是原来那个软弱的北条丽华。要挺起胸、收敛住表情,让那男的见识自己成长后的模样才行——丽华把手伸向门把,一口气打开门。 
「好久不见呢,青葱男!本小姐是亲自来跟你分胜负——」 
她的话只有讲到这里。 
桀骛不驯、自信、而且充满气势的笑容还黏在脸上,但丽华不得不整个人僵住了。 
「…………丽华?」 
突然发生的状况让峻护睁大了眼睛,发现入侵者的身分后,他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 
「哇,是丽华耶!好久不见,你过得好不好?」 
「…………」 
「什么嘛——你要来的话先跟我讲一声就好啦。这样我就会去接你,还可以先準备好吃的菜招待啊。」 
「…………」 
「丽华?」 
「你这个——」 
丽华露出了母夜叉的脸。 
「劈——腿——男!」 
「哇啊啊啊啊!」 
丽华充满杀气的手刀,被峻护空手夺白刀地接住了。虽然她很气,但青葱男不愧是青葱男,明明她是抱着把脑袋劈成两半的主意挥下去的。 
「丽……丽华你怎么突然这样?」 
「还问我怎么样,你这薄情的臭男生!」 
朝着吓得叫出声音的背叛者,愤怒的少女破口大骂: 
「那女的是谁?」 
丽华锐利如剑地朝房间里扫了一眼。 
茶几前,有个看起来跟丽华年纪差不多的女生端正地坐着。面对眼前的骚动,她仍坐得规规距距,翻着厚厚书本的手完全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