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战斗。」
那天突然在上课中展开的雄辩,是这样起头的:
「不挑时间和地点,在任何情况下都可能发生。因此身为一名战士,必须随时随地準备好应战。这项道理对挑起战斗者,或者接受挑战者都可以适用。」
神宫寺学园,一年A班教师里。小个子的少女突然从座位上站起,集全班傻眼的视线于一身,她举拳热辩:
「这里所提到的战士,包含了倾尽一切生命力求生的任何生物,换句话说我指的就是全人类。当然,现在待在这间教室的所有学生也算,这点应该不用再多做论述——所以啰。」
她毅然指向二之宫峻护和月村真由这对男女:
「从现在起,我要开始帮两位除灵,準备好了吗?」
「……………………不,你等一下。」
沉默一大段时间之后峻护才开口。
「该吐槽的点我数不完,但总之先让我问一句:刚才那段话要怎么解释,才能接到你讲的『除灵』上面?」
「怎么会这样呢?」
穿巫女服的少女,久远院祭微微睁大了作为她特徵的爱睏眼睛说:
「我这一点破绽都没有的理论与铺陈,你没办法理解吗?实在太可悲了,看来在你身上作祟的恶灵,已经把你害得连智商都暂时降低了。我们不能再这样耗下去,要儘快完成除灵才可以。」
「…………唉,虽然你谈起理论时没头没脑这一点,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总而言之,我想郑重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我们根本没有被恶灵附身,所以你不用帮我们除灵。基本上现在大家还在上课——」
「啊啊,太可怕了!附在你身上的恶灵正在诡辩,想迷惑走在正道上的人……!可是我是不会中你这招的,别再做无论的挣扎了。快点投降吧!」
「……………………呃,我该怎么说呢?」
「不必多说,身为除灵专家的我都这么讲了,你乖乖随我处置就好。」
「就是说啊,二之宫。」
和峻护一起被指名的真由也附和。
她的表情,就像在纠正不懂事的弟弟
「久远院同学好不容易有干劲了,你不可以泼她冷水啦。就照她说的,我们乖乖让她处置吧。」
「我说啊……都讲过好几遍了吧?她怎么看都是冒牌巫女嘛!嘴巴上说要帮我们除灵,但她做的事情根本就乱七八糟。」
于是真由把双手交迭在胸前,像是圣女在向恶人说明罪业似地目光蕩漾:
「请你睁亮眼睛,二之宫,久远院同学是正牌的。只要照她说的去做,所有事都一定会顺利,把一切交给她吧。」
「完全没错,坐在那边的月村同学虽然也被恶灵附身了,却非常懂道理。二之宫,你也应该向她学习喔?」
听到两名少女满嘴乱讲,觉得再辩下去也是白费的峻护噤声了。久远院祭本来就没办法沟通,而扯到这件事的时候,就连真由也听不进任何话,这项事实他在近几天已经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多花时间说服她们,大概只会浪费热量而已。
再说,不管事情在之后会如何发展,结果他也已经知道了。
「呼嗯,你的态度非常可贵,是终于做好觉悟了吗?」
也不知道巫女少女是怎么看待沉默下来的峻护,她满足地点点头:
「看在你这么乾脆的份上,我除灵时会尽量不让你感到痛苦的。没有什么好害怕,只要有我锋利的爱刀『鬼断丸』,你去那个世界时应该连感觉痛的空閑都没有……订正,我是说恶灵肯定会立刻被驱逐的。咯咯咯咯咯!」
她一面发出明显别有用意的诡异笑声、一面拔出了收在裤裙里的日本刀。
但看到那把兇器的峻护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因为不管这脑袋接收到有害电波的女生打算做什么,反正到最后都会被「某种」强大的阻力挡下,没办法得逞。
「那我要开始除灵了。」
这么简短宣布后,久远院祭立刻採取行动。
她跳到桌上,宛如古时提刀飞纵战场间的武将,陆续跃过其他同学的桌子,一直线朝着峻护和真由而来。双方距离随她杰出的身手急速拉近,即使如此峻护还是不打算动。因为到刚才为止都保持静观其变的某位「人物」,已经配合祭的动作开始行动了。
有位妇人一直陪在祭背后,身体轮廓模糊的她在移动时,感觉就像从半空飘过一样。
「来吧,请你做好觉悟。」
就在祭逼近到峻护和真由眼前,举起日本刀挥下的瞬间。
妇人轻轻从她背后推了一把。
「啊!」
这一推对冲劲过猛的祭来说非同小可。她煞不住速度,姿势前倾地穿过峻护还有真由的身边。
然后便撞碎玻璃窗直接飞到校舍外面,她下台一鞠躬了。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班上同学露出「真拿她没办法」的表情,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準备再回到课堂上。久远院祭的这种行为已经有了固定模式,变成一种例行的节目,实在没办法为他们带来新的刺激。顺带一提,一年A班的教室就位在四楼高校栋的四楼,但连这点都无所谓了。久远院祭超脱常轨地耐操,一样早就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啊啊……久远院又在除灵前出局了。难道这也是附在我们身上的恶灵害的吗?太恐怖了……」
真由遗憾又害怕地低喃,而峻护当成没听见她的声音,朝着每次都出面拯救他们的某位「人物」——那名总是露出开朗微笑、穿巫女服的年轻妇人峻护,用眼神表达了谢意。
「真对不起喔,峻护,我女儿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那名妇人表示自己是祭的母亲,只有峻护能看见她。用只有峻护听得见的「声音」道歉完之后,她又说:
「那么,我去看一下那孩子的状况,先失陪了。」
呵呵呵笑着的她「飘过」空中。追在祭的后面,渐渐消失在窗户另一端。
穿巫女服的妇人——久远院君江降落的位置,是设在中庭的花坛前,那里竖着一座奇妙的摆饰。有座少女的塑像上下颠倒地立在地上,换句话说那就是从四层楼高摔下来,还一头栽在花坛泥土里的久远院祭。
「哎呀哎呀,真是的。」看到女儿的惨状,君江不改微笑地说:「栽的还真是漂亮,我都想拍照找地方投稿了呢。」
就在她说着这些听来感觉像薄情的台词时,伤重得应该保证上天国的摆饰也开始蠢动,挣扎着想把埋在土里的头拔出来。
手忙脚乱的祭总算「波」地一声把头拔起来以后,便一屁股顺势坐到地上。
「……呼嗯。」
她猛晃头,甩掉沾到脸上的土:
「我又屈服在恶灵的灵力下了,这样下去再过多久都没办法完成除灵,好泄气。唉……」
和嘴巴上说的一样,祭气馁地垂下头,直接大字形地重重倒在地上。
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君江伤脑筋似地说了声「哎呀哎呀」,微微偏过头:
「这孩子要是能把活力应用在其他方向就好了……哎呀对了,我自己也没空担心她呢。感觉那个『周期』又快到了,差不多该来想想对策才行。哎,虽然这次也不是没有着落……
祭口中的「恶灵」本尊就是君江,一脸忧郁的她发出叹息,端正地跪坐在女儿身旁。
凑近而来的鸽子和麻雀正啄着花坛的土,状况万万分特殊的母女两人,也缓缓地度过属于她们的时光。
*
自称除魔师的转学生,久远院祭和表示自己是她母亲,并末活在人世的久远院君江。
从她们出现以后,上述闹剧在峻护的日常生活中,几乎已成了例行公事。
久远院祭据说是出自渊远流长的神职者家系,声称峻护和真由被恶灵附身的她,打算用暴力且效果颇为可疑的手段来除灵,使得峻护的偏头痛屡屡发作。不知道为什么,盲目听从她的真由反而缺乏危机意识,积极想接受「除灵」,这也让峻护老是在胃痛。儘管在冒牌除灵师伸出魔手时,久远院君江总会伸出援手,但由于能看见她、能听到她声音的都只有峻护一个人,有时候这也会变成峻护考虑去看心理医生的原因。无论如何,她们三个从三方面为峻护带来了他不欢迎的事态。峻护常在想自己是不是有女难之相,而最近他这方面的嘀咕显得越来越中肯了。
要问到多灾多难的竣护还能有什么安慰,那就是拜久远院君江所赐,目前他还没遭遇到真正带来实质灾害的劫难——但不用多久他就会知道连这一点点不幸中的幸运,都跟风中的烛火一样,危在旦夕了。
*
那天深夜。
峻护一个人待在二之宫家厨房,收拾着剩余的家事,忽然他听见那阵声声音。
「峻护,你能听见吗?」
峻护认得那声音。像是用纸杯电话筒在讲话,既遥远又模糊的声音。
他惊讶地回头,发现高雅微笑着的妇人就站在后面,是久远院君江。
「晚安,能不能打扰一下?」
「——请……请便。」
又何必多问呢?像这样把人叫住时,对方已经成功非法入侵了——但峻护觉得对个不是人的她讲这些,八成也没用。
儘管无声无息冒出来的访客让峻护感到疑惑,他仍招呼说:
「然后呢,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
非人的存在——不对,峻护已经能断定,自己正若无其事地在跟所谓的「幽灵」对话,对此他一面抱着难以形容的感慨、一面问了对方来访的用意。
「当然不是为了别的,我是想和你谈我女儿的事。」
保持着微笑,妇人「呼」地叹了一声,向峻护行礼:
「这么晚跑来拜访,先请你见谅了。毕竟那孩子要是没有我盯着,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不趁她睡着的时候,实在没办法来找你商量事情。」
「喔,不会啦,请你把头抬起来吧,被这样讲我反而很过意不去,平时一直受你帮忙,我才要感谢你呢。」
「对,就是这件事,其实我想谈的事情正与这有关。」
君江不改脸上微笑,语气抱歉地说:
「我就直截了当说啰。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我会没办法阻止我女儿胡乱的行为,所以要请你一个人想办法了。」
「…………咦?」
峻护花了一点时间才了解话里的意思。
「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照顺序说明好了。」
这么说完以后,对方解释的内容大致如下:
如周遭所知,久远院祭的脑袋彷佛时时都在接收有害电波,能靠实力防止她暴走的正是久远院君江。也因为君江在灵质上和女儿很接近,她唯一能摸到的人只有祭(峻护听了许多关于这部分的说明,但缺乏相关知识的他实在有听没有懂)。多亏这项特殊能力,君江才能成为防波堤,挡下兇猛程度有如移动型生化危机的祭。
伤脑筋的地方在于,这项特殊能力是有起有落的。君江自己会依循某种周期,出现力量极端变弱的时期。而那个时期似乎就是现在,从她来找峻护商量的这个晚上开始。
「怎……怎么会这样……!?」
事情麻烦了。虽然自称除魔师的祭灵感等于零,但她的超强体能与固执之深都是挂保证的。失去君江这道保险栓以后,事情又会如何,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我就这样求你了,峻护。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拜託你接下我阻止女儿的工作。」
「唔唔唔……」
峻护为难地低吟,但状况如此也无关答不答应了,反正无论加何麻烦都会落在他头上。
「我明白了,我会儘力的。」
「谢谢你,就全靠你了。哎,那孩子的长处就只有耐打,所以你阻止她的时候或多或少粗鲁点也没关係,儘管放手去做吧。只用刀械或重兵器之类的话,不会有问题的。」
「对……对她做到那种程度也不要紧吗?」
「是啊,那当然啰。看你要用大卡车把她辗过去,或者让她活埋在大厦底下,还是将她推进岩浆滚沸的火山口,肯定都不会有事的。所以不管做什么,请你一定要把她挡下来,拜託你不要手下留情。」
「……你讲的那些,已经超过耐打之类的範围了吧?」
「哪里哪里,我女儿功夫还不成气候,让你见笑了。」
呵呵笑出来之后,君江又「呼」地叹气说:
「那孩子明明是我们族人唯一的继承人,除灵时却那副德行……这样下去,历史悠久的久远院家真的会面临存续危机……哎呀,对不起,变成我在和你抱怨了呢。」
「不会,我明白你的心情。」
「总之,能看见我、听到我声音的大概只有你,而我能依赖的也就你一个。虽然很抱歉,但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如此郑重拜託后,君江女士深深鞠了躬。
*
——经过这一幕以后,到了隔天。
在神宫寺学园一年A班的教室,第六节课正上到一半的时候。
「今天天气真好呢。」
祭没多专心在听课,而峻护的受难时刻就从她望着窗外、眼神爱睏地冒出这句后开始:
「蓝天、白云、飞过天空的鸟,还有和风吹过……天气怎么会这么让人心旷神怡呢?看那片蓝天,真是除灵的好日子……所以啰。」
她悄悄从座位上站起,然后由裤裙缓缓拔出爱刀:
「来,我们开始吧。」
「……慢着,你想干嘛?」
「明知故问,我要帮你和月村除灵。」
峻护摆出苦瓜脸发问,祭则是淡然回答。
「哎呀哎呀,真可惜。那孩子难得这么安分,我还以为今天会平平安安结束呢。」
久远院君江用只有峻护听得见的声音耳语:
「快快快,是你出面的时候了,一切就拜託你啰。」
「唉……」
峻护站起身,脸上带着纯度百分百的没劲表情,讲出了他事先準备好的台词:
「久远院同学,如果你想除掉附在月村身上的恶灵,就先打倒我。只要你没击败我,我永远都会在你除灵时搅局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