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彷彿夜的精靈

「惠理。」

她像是不知该何去何从似的，伫立在与会场有段距离的庭园中。

黑夜中，双手捧着蛋糕站在那儿的惠理，模糊的轮廓浮现在昏暗的蜡烛火光下——彷彿以前在国语课本里读过的小丑，散发着一股悲伤而超现实的感觉。

「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

惠理没有回答。

我又走近她一些。我踏着碎石子，慢慢地绕到她的面前。

她低着头，彷彿根本不想和我四目相接。

——啊，就是这样。

过去的惠理的模样，和现在的惠理重叠在一起。

记得当时我问了她：

「你为什么要把蛋糕拿走啊？」

惠理默不作声，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内心似乎逐渐涌上某种情感。

她把蛋糕递向我。

「吃掉。」

「……咦？」

「把它吃掉，神乐坂同学。现在，就在这里。」

惠理面无表情，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一样，紧盯着我。她的眼神中带有某种脆弱的坚定。

和那时候一样。

我的回忆清楚地涌现。

当时的我因为臣服于惠理的魄力，什么都没说就把蛋糕给吃掉了。

虽然我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不过中间惠理也有帮忙，最后吃掉了七成。

后来，我们在公园的水龙头清洗沾满了奶油而黏呼呼的手和脸，剩下的蛋糕只好丢进垃圾桶，接着我们便回家了。

我们谎称蛋糕掉在半路上，而惠理也说明自己为什么突然跑走：「一想到我好不容易做好的蛋糕就要被切开，我就好难过。」

那时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真是一段奇妙的回忆。

所以，我……

现在已经是高中生的我———

「为什么？」

这么问道。

因为我想知道当时的真相。

「蛋糕不是本来就该大家一起吃吗？」

惠理不发一语，头低得更低了。

「那个蛋糕做得那么好，大家吃不到一定会觉得很遗憾吧。」

虽然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很坏心，但我还是故意利用自己年纪比较大的优势，试图动摇她的心。

惠理摇摇头，那动作彷彿不停摩转的石臼。

我不懂。

「为什么？」

我冷静地重複一次之后，便保持沉默。

于是惠理像是再也忍不住似地说：

「…………因为是礼物嘛。」

她接着说：

「因为这是我特别做给神乐坂同学的礼物嘛。」

她的一双大眼变得湿润。

紧抿着嘴唇，眼泪落了下来。

她涨红着脸，五官皱成一团。这是孩子特有的哭相。

「……可是。」

惠理哽咽地说：

「大家吃了以后，就没有了。大家送你的礼物都会留下来，只有我的蛋糕不见了……那明明是礼物……明明是我送给神乐坂同学的礼物——是人家努力做出来的……」

呜哇啊啊啊啊。

惠理的哭声在寒冷的夜里传至远方。

——原来是这样啊——

面对嚎啕大哭的惠理，知道真相的我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除了恍然大悟之外，我同时也很讶异——她竟然重视我到这种地步，使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心情複杂到连我自己都想吐槽自己。

惠理手上的蛋糕往一旁倾斜，快要滑下来了。

结果我做出了和当时一模一样的行动。

我把蛋糕从惠理手中抢过来。

把蜡烛吹熄。

接着用手抓起蛋糕吃。

惠理惊讶得停止了哭泣，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不停用手抓蛋糕、塞进嘴里。

我奋力地吃了三分之一左右。

…………好撑。

又甜又滑的蛋糕塞满我的嘴巴和喉咙，让我觉得自己活像一条阻塞的排水管。

现在手上没有饮料，这个蛋糕又比当时那个还要大。

可是我还是努力咽下了。我的手被奶油沾得黏呼呼的。嘴巴也是。

我用草莓的酸味来中和海绵蛋糕和鲜奶油的甜味，凭着发育期旺盛的食慾，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

吃光了。

「……你、你没事吧？」

惠理担心地问道。

超有事的，我现在好想吐喔。

「…………」

我点点头。

吞咽。

当时没吃完，但这次我就吃光了。

「……谢谢、你的招待。」

听见我说出这句话时，惠理的眼睛变得湿润；她那清澈的表情也瞬间变得成熟。我虽然有点惊讶，不过还是说：

「好啦，那我们回去吧。大家都在担心呢。」

我转过身。

可是惠理却还是站着不动。

「惠理？」

「………对不起。」

她压低声音说。

「我老是给你添麻烦。」

「才没那种事。」

惠理摇摇头，像是在说：怎么可能。

「其实你很讨厌这样的我吧？」

「你在说什么啊。」

惠理没有回答。

我直视着她说：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

惠理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那……你喜欢我吗？」

小孩子就是喜欢二选一耶——我心想。

「喜欢喔，该怎么说呢……」

我搔搔头。

「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所以我很重视你。」

「可是我喜欢你唷。」

「嗯，谢啦。」

我有点害臊。

「不是那样。」

她的声调改变了。

她的语气改变了当场的气氛——不……她那意有所指的语气，让我察觉了「觉得气氛没变的只有我，其实气氛早就改变了」这个事实。

惠理注视着我，夜晚的漆黑与静谧覆在她的肩上，让她看起来与以往截然不同。

彷彿夜的精灵。

「是真的喜欢。我是真的………喜欢神乐坂同学。」

她对我表白了。

过了几秒，我才意会到发生了什么事。

惠理坚定地直视着我。

「我从好久好久以前就想告诉你了。我本来想在情人节那天告诉你的，可是铃原同学已经先送你巧克力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原来那个时候被惠理看见了啊。

得知这个崭新的事实后——我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面对小时候的惠理的表白，我应该怎么回应她呢？

反正她只是暂时丧失记忆，又是个小孩，是不是只要巧妙地转移话题，或是说「我也喜欢你唷」，让她开心就好了呢？

「我……」

惠理像是害怕似地颤抖了一下。

我——

「……抱歉。我不知道。我吓了一跳。」

我决定诚实地回答。

其实只是因为我太笨拙罢了。

「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战战兢兢地问道。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人，但是——

「……现在没有。」

「所以之前有啰？」

她敏锐地抓到了我的语病。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对她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