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上吹来的徐徐南风,轻轻摇动椰子树梢。
「……唉。」
三条菊乃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微微跃动的影子,有些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艳阳下,以黑色比基尼包覆着妩媚的身躯,随意套着一件白色连帽外套。
万里无云的透明天空的蓝、深邃清澈的大海的蓝和白色沙滩的鲜明对比,在眼前一望无际地扩展开来。在海滩伞的阴影下,菊乃躺在躺椅上,注视着海天一色。
这里是位在南太平洋大溪地岛上的高级渡假饭店〈拉瓦雷特〉的私人海滩。
大溪地是法属玻里尼西亚的中心,同时也是世界屈指可数的知名渡假胜地。季节还是一月,海滩上满是在追寻常夏阳光的观光客们。
菊乃的端丽容貌与忧郁的表情,就连在人群之中也格外醒目。
「你在忧郁什么啊,姐姐?」
从隔着一张小桌子的隔壁躺椅上传来弟弟旭的声音。长得跟菊乃如出一辙的娇小少年,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穿着黑色三角泳裤与鲜艳的红底夏威夷衬衫,脸上还戴着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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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那副打扮跟你很不搭喔。」
「没……没办法啊!谁叫我没有带能在这种时候穿的衣服……」
在菊乃语带叹息的指谪后,旭立刻就红着脸语无伦次起来,辩解的声音也很无力。
「是在饭店的贩卖部被店员推荐的啦。我也觉得好像不太对劲,但店员说穿起来很适合我,一不小心就──」
「就被哄着轻易买下来了?你得再多磨练一下品味才行,姐姐我觉得有点丢人耶。」
「你……你很烦耶!衣服只要别引人侧目,要怎么穿都行吧!」
菊乃伸手指着最后恼羞成怒的旭。
「怎……怎样啦?」
「那套服装很引人侧目喔。」
「……唔。」
被如此指谪的旭尴尬地东张西望。
「你就乖乖待着吧。」
「我知道了啦。」
菊乃与旭现在的立场是隶属民间军事公司D.O.M.S.的AS操纵者。不过,直到前阵子为止,他们还是专门承办非法任务的佣兵──说穿了,就是职业恐怖分子。
话虽如此,现在D.O.M.S.本身也跨越底线,明显地将重心转移到骯髒工作上。姐弟俩会待在这栋饭店里,也是为了等在阿拉斯加承接的灰色警备任务的风头过去。
「呼……」
菊乃再次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旭则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你从刚刚就一直在唉声叹气,怎么了吗?能享乐的时候就尽情享乐,是姐姐的作风吧。无论是游玩还是战争。」
「实在没有能让我兴奋起来的东西呢。」
菊乃如此低喃,将手轻轻叠在胸前。
在胸口之中,隐约萦绕着某种疙瘩。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份疙瘩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没错,因为这是──
「达哉先生为什么不肯回应我的心意呢?」
她才如此苦闷地喃喃自语,就响起了奇怪的声响──是旭从躺椅上摔下来了。
倒在滚烫的白砂上,以奇怪的姿势抽搐着。
「真是的,你是在玩什么啊?又不是小孩子,别胡闹了。姐姐真的会生气喔。」
好不容易高涨起来的情绪被泼了冷水,让菊乃鼓起脸颊。另一方面,旭爬回躺椅上,半眯着眼看着菊乃。
「……我姑且问一下,姐姐是想向他传达什么心意?」
「哎呀,居然问这种事情,旭也真是的。这种事情,女孩子怎么说得出口呢。羞死人了。」
菊乃把手放在染成玫瑰色的脸颊上,娇羞地扭着身体。姐姐的这副模样让旭看得浑身无力。
「抱歉,是我傻了才会问你。反正我也不觉得自己会有办法理解姐姐那甜腻疯狂的粉红色脑内世界……」
旭欲言又止地低声嘟囔。
「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
旭粗鲁地回道,用有些不顾忌的眼神上下打量姐姐的肉体。菊乃本人则毫不在意。
「姐姐只看外表的话也不差,再稍微磨练一下内在的女人味怎么样?」
「内在?」
「对。最近是叫作女子力吧?这样一来,姐姐的心上人或许就会多看你几眼喔。」
旭说着玩笑话,轻巧地站起身。
「我去钓一下鱼。姐姐也去游泳如何?反正都来了。」
菊乃一面漫不经心听着快步离去的旭说话,一面认真思考起某件事情。
「……女子力──原来如此。」
钓鱼用具是在饭店大厅租借。
挖空设计的宽广大厅在地面与墙壁的内部装潢上运用了大量木材,搭配巧妙摆设的观叶植物盆栽,营造出南国的开放氛围。
「先生,今天下午三点在本饭店的第二表演厅会举办舞蹈秀喔。」
「这种事不用跟我讲,我没什么兴趣。」
对于柜檯的建议,旭爱理不理地回道。
钓鱼是他们姐弟的「老大」──米赫洛夫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受到他的影响,旭有时也会拿起钓竿。就连在这座饭店逗留的期间内,也只要一有空就会跑去钓鱼,所以他已大致掌握到海滩周边的钓场了。
差不多是要涨潮的时候了,今天在东边的岩场钓看看吧──想着这些,同时悠哉地横越大厅的旭忽然停下脚步。他的眼睛眯起来。
(员工中混了不少陌生的脸孔呢。)
旭不由得感到在意,试着向自己认得的门房随意探听。
「其实人手去支援午后的表演了,所以今天是派遣临时员工过来。假使有造成什么不便的话──」
「啊,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旭轻轻挥手,离开大厅到外头。这是常有的事,也不是需要特别在意的事。
然而儘管如此,这件事仍莫名地在旭的心中留下模糊的印象。
几乎同一时间,行驶在遥远北太平洋上的一艘货柜船──伪装成这副模样的登陆舰餐厅里。
「看电视吗?」
「嗯,是啊。」
听到同事──雅德莉娜.克伦斯卡亚的询问,市之濑达哉回过头。
「好像久违地收到日本电视的电波了。不知道在播什么节目,有点怀念呢。」
老旧的映像管萤幕上播放着美丽的南国风光。看来似乎是旅游节目的直播。
「是大溪地啊。真好,我也想去一次呢。」
看着以蔚蓝大海与白色沙滩为背景,不知为何身穿着泳装的记者,达哉叹了口气。
「我们也就这样顺便去放鬆一下,享受假期──没办法吧?」
「废话。」
「说得也是~」
被雅德莉娜以傻眼的语气斥责后,达哉靠在椅子上。然后,冷不防地蹙起眉头。
「怎么了?」
「没有啦,刚刚好像在电视上看到某个似曾相识的家伙……」
刚刚在萤幕角落一闪而过的黑髮少女,她该不会是──
「──不可能吧,我也不觉得那家伙会跑去渡假饭店玩上流社会的扮家家酒。」
「?」
看着达哉自顾自地理解,雅德莉娜歪着头。
2
〈拉瓦雷特〉饭店自豪的舞蹈秀确实很棒。
「哎呀,真棒!」
在关上灯光的大厅观众席上,菊乃忍不住发出欢呼。在唯一亮起的舞台上,穿着华丽衣裳舞动的女性们美得如梦似幻。
舞女们配合以打击乐器为主的激烈节奏,以裸露肌肤的服装跳着强而有力的舞蹈。
「要是旭也来看就好了,真是浪费。」
在轻声叹气的菊乃面前,舞檯布幕降了下来。看来表演到一段落了。
观众席立刻响起如雷的掌声。菊乃也满面笑容地拍响双手。
就像在回应观众们的掌声,布幕再次缓缓拉起。而布幕后的景象让观众们看得哑然无言。
应该是换了一批新的舞者。站在舞台上的是一群裸露出健壮的褐色肌肤,半裸的男人们──这还可以理解。
但他们所有人的手上不是握着步枪,就是握着散弹枪,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注──意──!」
站在中央,体格比别人壮上一倍的男人以粗犷的声音喊道。线条分明的腹直肌微微抖动着。
「我们是半永久性渐进革命志向组织『迈向明天的人民委员会』!全员注意!」
意外流利的英文叫喊。一片安静的观众席中到处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到底是在干什么?)
(天晓得。好像说要革命。)
恐惧──与其这么说,更明显的是困惑与不知所措,难以决定反应与态度。
「这样真不识趣呢。」
无视周遭的不知所措,菊乃深感失望地叹了口气。
恐怕是想营造某种惊喜的演出吧,但完全是白费功夫。坦白讲,让人看不下去。
(──原来如此,这是余兴节目吗?)
「这座饭店是堕落的帝国主义资产阶级的象徵!」
(看来是这样子呢。)
「因此,即刻起,我们将以人民之名佔领此地!」
(哎呀呀,这玩笑开过头了吧。)
或许是受到菊乃的内心感染,一股和缓的氛围在周围逐渐蔓延开来,最后还有人一脸得意的批评起来。
(只不过,总觉得说不太通呢。)
「各位就乖乖投降吧。」
(对啊对啊,都这种时代了还搞共产主义革命,实在太没真实感了。)
「只要投降,我们保证会基于日内瓦公约,给予各位俘虏的待遇──」
(演员的演技也不太好。)
「──听我说话!」
男人发出怒吼,右手不断挥动的散弹枪喷出火光。
今天钓得奇烂无比。
旭在目标的岩场待了三个多小时,浮标一次也没有动过。无论再怎么对鱼饵下工夫,再怎么做足準备,也完全没有鱼想咬饵。
儘管如此,只要低头往清澈的海面一看,就能看到成群巡游的鱼影,所以格外让人生气。
「真是怪了。」
旭儘管发着牢骚,也依旧多坚持了一个小时左右,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今天的钓果是毫无成果。
「哼,反正肯定都是没什么肉又难吃的鱼。」
旭就像伊索寓言的狐狸一样说着不服输的话,扛着用具站起身。保冷箱那只装着冰块的重量实在很难为情。
当旭垮下肩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