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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昏暗的通道上,脚步声踢跶作响。看到转角的另一头,延伸到尽头墙面上的自己的影子,少女──玛丽亚吓得抖了一下肩膀。
「夜晚的船上竟然是这么可怕的地方……」
不安低喃的声音除了玛丽亚自己以外,依旧没有任何人听见,微弱地消散。
虽说是夜晚,但也不是整船的人都入睡了。舰桥上现在应该也有值班的船员站着,轮机房的柴油引擎也在持续运转。只是这些声响传不到此时的玛丽亚耳里。
「果然,要是拜託约瑟夫大人陪我一起来就好了。」
由于客舱的厕所故障,所以她到有点距离的公用厕所方便完后要回房间。若是在白天热闹时就不成问题的路程,在夜深人静时让人一味地感到遥远。
儘管不好意思因为这种理由而把早已熟睡的丈夫唤醒,但玛丽亚已经对此感到后悔。
(不过,只差一点了。)
只差一点,就能回到她与丈夫的客舱了。等回去后,就再次枕在他的手臂上寻求慰藉吧。可是,要是把约瑟夫大人吵醒的话──
正当她用这种妄想来掩盖恐惧时。
「咦?」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笛声。
断断续续的声响、嘶哑的音色、让听者心如刀割般的阴森曲调。这道声音在阴暗的通道上凄凉地回蕩,支配着周遭的黑暗。
「这是……什么声音?」
在无尽的恐惧驱使之下,玛丽亚颤抖起来。而且,偏偏笛声渐渐愈来愈大声。
(靠过来了?)
玛丽亚立刻躲到通道的转角。从那里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朝着笛声的方向窥望。
然后,她看到了。
在黑暗之中,配合着笛声,有道白影蠢动着。
配合着断断续续的曲调,时而和缓地趴伏在地,时而激烈地跳起、发狂的模样。那个怎么看都不像这世上的存在。
短短一瞬间,从无法言语且浑身僵住的玛丽亚眼前掠过后,蠢动的影子再度消失在黑暗深处。
被遗留下来的玛丽亚只能茫然地伫立着。
(什么?那个是什么?那个到底是什么?)
等她变得一片空白的脑袋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时,是将近一分钟之后的事。然后──
「啊啊────!」
少女口中发出撕裂丝绸般的惨叫。
客舱的小窗户外头是一片温暖南洋的漆黑夜色。
「很久很久以前,在战国时代……一名侍奉某个北方小国的年轻俊美的武士,迎娶了城下町也很知名的美人为妻。两人是一对很匹配的夫妻,过着相当恩爱的日子。然而,幸福的日子并不长久。」
在熄灯后的阴暗客舱里,少女的声音淡然响起。在小桌子上,一根蜡烛摇曳着微弱的火苗。
每当橙色火光微微闪烁,围在桌旁的四名男女的黑影就会诡谲地跃动。
「就在两人结婚后刚好一年,在与南方大国的一场战争中,年轻武士战死沙场。被遗留下来的妻子在得知丈夫死讯后悲伤叹息,思念着不归的丈夫流泪。」
三条菊乃以阴沉的语调说道。宛如日本人偶的端正脸蛋上,落着烛光照出来的诡谲阴影。
在她右边跪坐着的克拉拉.毛微微颤抖着娇小身躯。
「然……然后呢……?」
克拉拉以沙哑的声音问道。菊乃在嘴角扬起耐人寻味的微笑后,继续说下去。
「办完葬礼的当天夜晚,带着疲劳与悲伤入睡的女子忽然感到奇怪的气息而清醒。然后,发现枕边站着一名铠甲武士,屏住了呼吸。被刀枪弓矢留下无数伤痕的甲冑、失去头盔还被割下髮髻的一头散发──不过,那张苍白的容貌毫无疑问是她的丈夫。」
「…………喔……」
菊乃那充满感情的语调,让坐在对面的市之濑达哉也吞了口口水。
这是──怪谈……
「看到丈夫面目全非的模样,妻子惨叫出声。这时,丈夫的身影突然烟消云散。儘管女子以为是在作梦,但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隔天夜里,还有后天夜里,铠甲武士的亡灵都出现在妻子身旁……」
说到这里,菊乃意义深远地暂不开口。
「该……该不会,就这样结束了──不是吧?」
达哉对沉默了相当久一段时间的菊乃低声问道。菊乃扬起一抹冷笑,轻轻点头。
老实说,光是她的表情与动作就相当可怕了。
「…………」
「…………」
在众人沉默不语之中,菊乃的故事迎来了最高潮。
「三天三夜后,彻底憔悴的女子来到城下町的寺庙。老和尚在听完这件事后,要她到寺庙的内殿,如此说道──『是依恋。对夫人的依恋将您的亡夫束缚在现世之中。如此下去,也会无法成佛,尊夫君会永远在这世上彷徨吧。』『怎么会,虽说战死沙场是武士的夙愿,但这般前世报应也太过残酷。还请师父务必拯救夫君的亡魂。』『贫僧明白。那么,必须请夫人接纳贫僧的法力。』──」
(这是无耳芳一那类的故事吗?)
达哉才刚这么想,菊乃的语调突然大变。
「和尚一说完,就把寡妇压倒在地──『啊啊,您要做什么啊,师父!』『别抵抗,贫僧应该说过,要叫你接纳贫僧吧。』『怎么会,太过分了……』」
「…………啥?」
急转直下的发展让达哉睁大了眼。
「寡妇儘管拚命抵抗,但独守空闺的肉体却已点燃慾火,泛滥成灾──『请放过我,师父,恳请您赶快住手。』『哈哈哈,夫人的花丛可不是这样说的喔。』」
「给我等一下!」
朝着奇怪的方向急速展开的故事,让达哉全力发出吐槽。不过,菊乃没有住口。脸颊涨红,扭动着身躯,以甜腻的语调继续说下去。
「『啊啊,请饶了我吧!』『如何,贫僧的如意棒是不是让你欲仙欲死啊』──好痛!」
「给我适可而止!」
菊乃的声音冷不防地中断了。
因为至今保持沉默的最后一人──雅德莉娜.克伦斯卡亚把铝製马克杯丢向她。
「给我想想听你讲这种下流故事的人的感受吧,你这变态。」
「哎呀,真过分。而且要这么说的话,雅德莉娜小姐祖父的故事不也半斤八两吗?」
菊乃揉着被马克杯直击的头,不满地噘起嘴。
「迷失在冬季雪山里的猎人发现到雪男──光是这样倒也还好,但只靠着猎枪与柴刀击退未确认生物体〈UMA〉的英勇故事,让人听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啊。」
「啊,不过那个与猎犬之间像是感人小故事的结尾很棒喔……完全不是怪谈就是了。」
连克拉拉也低声吐槽,让雅德莉娜扬起那双细长清秀的双眼眼梢。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想侮辱我的祖父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就只是觉得,这以怪谈来说不太对吧。」
「哼,像你这样的发情女哪有资格说我。」
「……你说什么?」
抛开最关键的怪谈故事,少女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开始争吵。达哉用温暖的眼神心不在焉地看着这样的两人。
(真没想到会和菊乃变成这种关係呢。)
毕竟达哉与雅德莉娜等人新生D.O.M.S.与菊乃,直到不久之前都还作为敌人在生死相搏。
在前些日子,于亚丁湾海贼岛上的战斗中,菊乃背叛了她的「老大」──米赫洛夫。然后作为新生D.O.M.S.的一员搭上了这艘作为移动据点的伪装登陆舰〈辛巴达〉号。
话虽这么说,但无法轻易接受「昨日的敌人是今日的朋友」这句话的人也不少。雅德莉娜也是其中一人。毕竟她至今作为AS操纵者与菊乃交战过了无数次,这也难怪。
顺道一提,今晚的怪谈是为了让这样的雅德莉娜与菊乃拉近彼此的距离,克拉拉以D.O.M.S.社长的身份提议的。
虽然就现状来看,这个计画行不太通的样子。
(算了,总会有办法的吧。)
实际上,就在达哉像这样悠哉旁观时,克拉拉也设法让雅德莉娜与菊乃停止争吵了。
「唉~够了,别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吵架啦!你们是小孩子吗!」
「唔。」
「哎呀。」
雅德莉娜与菊乃总算不再争吵,克拉拉在她们面前轻咳了一声。
「真是的,接着轮到我了。好了,你们给我把耳朵挖乾净听好了。这是我珍藏已久的一个叫作《恐怖的后仰小僧》的故事──」
就在克拉拉开始说之前。
噹噹──
噹噹──
清脆的奇怪声响冷不防地在阴暗的客舱内响彻开来。
「这……这是Rap声吗!」(注:指无人的场所在无外力干扰的情况下发出不明声响的超自然现象)
「不,只是有人敲门吧。」
达哉对焦急的克拉拉轻声说道。
「这种事我也知道啦。」
克拉拉站起身,打开客舱的门。船内通道的灯光照射进来,让习惯黑暗的达哉等人眯起眼睛。
「……深夜打扰,失礼了。」
前来拜访的是穿着黑白搭配的围裙装,面无表情的阿拉伯裔少女──新生D.O.M.S.的一员兼赞助商,约瑟夫王子的侍女──莎米拉。
「怎么了吗,在这种时候过来?」
克拉拉一面打开房间的灯光,一面问道。而莎米拉紧紧握住她的手。
「……事关玛丽亚夫人,我想藉助各位的力量。」
「玛丽亚?」
目前在〈辛巴达〉号中,约瑟夫的「妻子」玛丽亚也在这艘船上。而这位玛丽亚从今天早上就身体不适,卧病在床。
约瑟夫也因此一直守在爱妻的身旁照料。
「之前也叫我不要去探望,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该不会是病情──」
克拉拉担心起年纪相仿的好友情况,莎米拉在她面前摇了摇头。
「……不,已经知道真相了。」
「真相?」
这个不安稳的字眼让克拉拉紧张起来。莎米拉对这样的她平静地回答。
「……玛丽亚夫人被出没在这艘船上的恶灵袭击了。」
「──啥?」
当达哉与克拉拉等人来到房间时,玛丽亚还醒着。
「真是不好意思,劳烦各位在这种时间特意前来一趟。」
在客舱角落的一张小巧精緻的床铺上,玛丽亚坐起身,举止娴雅地向众人行礼。
「不会啦,我们才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还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跑来,抱歉喔。」
身为玛丽亚好友的克拉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这间客舱原本是分配给约瑟夫的房间,基于VIP待遇有着相应的宽敞空间。儘管如此,在挤进这么多人后还是很拥挤。
「没关係。反正我也睡不着。」
玛丽亚无力地笑着,眼睛周围清楚浮现出黑眼圈。
「那么,有关你看到的东西……」
克拉拉才说出口,玛丽亚就伸手拉住她的手。
「没错!我昨天晚上真的看到了!那个一定是出没在这艘船上的恶灵!」
「是……是喔。」
她气势汹汹地一口气说道,把克拉拉吓了一跳。在吃惊的友人面前,玛丽亚滔滔不绝地说──
「──发出惨叫后的事就不记得了。等我醒来时,就躺在这张床上了。」
「……是碰巧经过的我听到惨叫,把昏倒的玛丽亚夫人送回房间。」
在故事的最后,莎米拉补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