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的另一端

１

盛夏的阳光灿烂洒落。

「热死人了，真是的。」

坐在人型重机具──ＰＳ〈戴达拉〉的驾驶舱里，市之濑达哉无力地呻吟。

达哉等人──市之濑建设今天的工作是奥多摩山中的道路工程，要修复因梅雨季结束前的局部性豪大雨而崩塌的陈旧山道。他们作为二包商承接了部分工作。

两架〈戴达拉〉在从道路上来看靠山谷侧的斜坡上作业。毫无遮蔽地曝晒在阳光下，驾驶舱内变得像在洗蒸气浴一样。

『怎么了？要是累了，要换坂口上吗？』

无线电传来父亲俊之的声音。他直到刚才还在跟主承包商的监督讨论，现在则在道路旁俯瞰着达哉他们。

「嗯……再一下子就中午了吧？我就做到那时候。」

达哉一面回答，一面大口喝着水壶里的温水。偶然间，他隔着驾驶席的窗户看到在做填土作业的另一架〈戴达拉〉。

「嗯，我知道了。也对，身为男人怎么能比莉娜先喊苦呢。」

「…………」

被说中想法，达哉沉默下来。操纵那架〈戴达拉〉的是市之濑建设备受期待的新进员工──雅德莉娜．克伦斯卡亚。

「好吧，既然如此就给我好好乾。下一批要下去喽。」

「我知道了。」

通讯到此结束。随后，道路上有其他承包商的起重机开动，要将钢索吊着的钢骨下到这里来。

这时，雅德莉娜的〈戴达拉〉也有了动作。暂停填土作业，雅德莉娜从驾驶舱中探出身体，与地上的作业人员──坂口在说些什么的样子。

在达哉的〈戴达拉〉发出的柴油引擎声干扰下，听不见对话的内容。不过远远看过去，坂口的脸上看起来也像是露出了弔儿郎当的笑容。

儘管该为雅德莉娜的日语有进步感到高兴，但感觉不太愉快。现在是在工作耶──就在达哉咂舌时。

『少爷，快逃！』

通讯机中响起现场主任源田的迫切叫喊。

「咦？」

不经意抬头看去的达哉，看到非常不得了的景象。

直到刚才应该由起重机吊着的钢骨，从几乎正上方的位置朝着这里坠落。钢绳在起重机前端的吊钩上，正空虚地摇晃着。

是起重机的作业人员没有确实固定与确认吗？还是固定用的钢丝出了什么问题？无论真相为何，达哉都只能茫然地仰望从头上掉落的钢骨。

（啊，糟糕……）

儘管有这种自觉，但手脚不听使唤。伫立不动的〈戴达拉〉被长达数公尺的钢骨──

「危险！」

在那之前，达哉的〈戴达拉〉被撞飞至右侧──是被雅德莉娜的〈戴达拉〉使劲撞开了。

在翻倒的达哉眼前，钢骨发出沉重的声响刺在地面上，因为自身的重量顺势倾斜，往一旁倒下。在陡峭的斜坡上不断滑落，好不容易才静止下来。

「还……还以为死定了。」

达哉爬出驾驶席，气喘吁吁。直到现在，恐惧才油然而生。工作服因为冷汗黏贴在背上的感觉很不舒服。

「没事吧，达哉！」

脸色大变的雅德莉娜跳下〈戴达拉〉的驾驶舱。

「没受伤吧！头有撞到吗！别乱动，保持安静──医护兵〈Medic〉还没来吗！医务兵！」

「啊，不……我没事。」

被雅德莉娜气势汹汹地单方面询问，达哉好不容易才点头回应。

「你看，我没有受伤。」

「这……这样啊──」

雅德莉娜安心地鬆了一口气。然后，她那双细长清秀的眼逐渐吊起眼梢。

「话说回来，达哉……」

「是……是的。」

雅德莉娜低沉危险的语调让达哉忍不住用敬语回答。

「刚刚的丑态是怎样？平常时的你应该能从容闪过那种程度的意外，真的太鬆懈了。你觉得这样能在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吗？」

「咦？……不……不是啦，这里不是战场，是日本──」

「无须狡辩！」

「呃啊！」

必杀的弹额头攻击轰出。额头被打爆的达哉就这样转到后方，昏了过去。

不过在达哉丧失意识前看到的，是雅德莉娜眼泛泪光的身影。

「……我真的很担心你啊──笨蛋。」

在这之后，现场乱成一团。

儘管就结果来看是无人伤亡，财物损害也只是〈戴达拉〉多了几道凹伤，但要是有个万一，差点就演变成害死人的重大事故了。

儘管有点同情脸色惨白的起重机工程公司现场主任，但这是他们草率工作导致的自作自受。对于遭受波及的达哉与市之濑建设来说，这完全是在给他们找麻烦。

更何况为了进行预防再发生的调查与会议，现场要暂时停工了。

完成各种报告与手续后，达哉他们总算回到调布的市之濑建设时，天色早已全黑了。

「真危险呢，哥哥。」

「就是说啊。」

达哉盘腿坐在铺着榻榻米的客厅里，对妹妹由加里发牢骚。达哉等人生活的市之濑家住所也兼作公司的办公室。

由加里一面将晚餐端上桌，一面说道。

「不过，还好没受伤呢，明明都特地放弃危险的工作回家了。」

「相对地，本事似乎也生疏了不少呢。」

坐在达哉身旁的雅德莉娜有点不满地低喃。雅德莉娜现在是在市之濑建设工作，同时借宿在这个家中。

「不是啦，毕竟我已经不干士兵与ＡＳ操纵者了，你也……」

「我说的是心态问题。」

对于嘟囔辩解的达哉，雅德莉娜高高吊起形状漂亮的眉毛说教。

由加里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的对话。

「抱歉，久等了。」

这时，穿着短衬裤的俊之走进客厅。由于刚洗完澡，所以全身冒着热气。

「没关係啦。赶快开饭吧。」

「嗯。」

由加里点点头，俐落地帮众人盛饭。另一方面，雅德莉娜从厨房的冰箱里拿了冰凉的瓶装啤酒来。

「那么社长，先来一杯。」

「喔喔，抱歉啦，莉娜。」

由年轻貌美的女孩帮忙斟酒，俊之立刻笑逐颜开。看到父亲堆起不检点的笑容，达哉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达哉，你要吗？」

「说的也是，我也来一杯吧。」

顺道一提，由雅德莉娜帮忙斟啤酒的达哉，表情跟他父亲一模一样。

「那就开动啦──」

双手合十的达哉看了摆在桌上的晚餐菜色一眼。主菜是装在壶状器皿里的中华料理风的汤品。

「好啦好啦，大家趁热吃吧。」

「好。」

由于壶口很窄，看不太清楚汤品的全貌。用小瓷羹匙舀起一匙黏糊糊的浓稠汤汁，先喝一口。

「怎样？」

「嗯～感觉味道很奇妙呢。」

主要的食材是切碎的肉与蘑菇。调味有点重，虽然好吃，但味道真是奇妙。

「唔，这个不只下酒，还很配饭……」

俊之也频频歪头困惑。

「这究竟是什么肉啊？吃起来相当清淡，不过要是鸡胸肉的话会有油脂。」

「吃不出来吗？那就猜猜看吧。」

听达哉这么问，由加里岔开话题似的笑了，就这样静静喝着自己的汤。

「这味道……好像在哪里……」

雅德莉娜似乎有什么头绪，一面低声嘟囔一面尝着味道。儘管有点不安，还是喝了第二口。这次是感觉到清脆的口感。似乎是将小虾子之类的食材连壳一起油炸后，加进了汤里。

就在这时，雅德莉娜轻轻点头。

「嗯，我知道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雅德莉娜自信满满地说：

「由加里，这是蛇肉吧。」

「「──！」」

这句话让达哉与俊之全身僵住。

「答对了，莉娜小姐。真亏你知道呢。」

另一方面，由加里满脸笑容地称讚雅德莉娜。

「我在野外行动时有吃过。当时是用咖喱粉煮，但原来好好调理后会是这种味道啊。嗯，好吃。」

「哎嘿嘿，多谢夸奖──呀！」

「唔？」

达哉夸张地喷出嘴里的汤，趴倒在桌子上。倒下的力道把装汤的器皿震倒了。

俊之也捂着嘴巴，倒在榻榻米上。

（好……好久没吃到，所以忘了……由加里的古怪料理……）

自从达哉归国后，这是第一次。

「还……还好吧，哥哥？怎么了吗？」

由加里抚着激烈咳嗽的达哉背部。这个妹妹毫无恶意也毫无自觉的这点反倒很可怕。

「不，蛇肉也太犯规……」

断断续续呻吟的达哉瞪大了眼。他看到倒翻的汤中，混在里头的「小虾子」的模样。

不对，那个绝对不是虾子。是有一双钳子和独特尾巴形状的──

「这……这不是蝎子吗？」

「没错，这是蛇肉与蝎子的特製葯膳汤。」

一如字面所述，是非常蛇蝎的汤。

「这个蘑菇也是中药的冬虫夏草。滋养强身、增强精力的效果超群，会让人精力充沛喔──加油，哥哥！」

「你是要我加油什么啊！」

由加里竖起大拇指说出不得了的发言，达哉对这样的妹妹大骂。

「好啦，尽情吃吧，这可是巢鸭屋难得便宜分给我的。啊，我有好好把毒针去掉，能放心地吃喔。」

「哪能放心啊！」

无视嘶吼的达哉，雅德莉娜默默地享用汤品。

「嗯，蝎子也相当不错。」

当天夜里──

「…………睡不着。」

在自己房间的被窝里，达哉苦闷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