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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修不完善的凹凸路面,让拖车的车身摇晃不止。
坐在助手席上的雅德莉娜,恍惚看着窗外缓慢流动的荒凉景象。
「怎么了吗,莉娜?」
坐在三人座的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达妮埃拉,向这样的雅德莉娜问道。
「作战就快开始了,却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
「也……也是呢。」
猛然回过神来的雅德莉娜,连忙绷紧神经。坐在正中央活动摺椅上的克拉拉,正打着瞌睡。
(不行,我这样不行。)
就跟达妮埃拉说的一样,现在明明是作战开始前的重要时刻,她却怎样都无法集中精神。如今脑海中浮现的不是作战的步骤,而是昨晚与达哉之间的对话。
『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在东京悠哉过活的我了。』
一想起他那抗拒的语气,放弃一切的表情,少女就为之心疼。
「该不会,你昨晚跟达哉发生了什么事吧?」
「没什么……」
达妮埃拉轻易说中事实,让雅德莉娜不甘愿地点头承认。
「就谈了有关这场战斗之后的事情,稍微——」
「以年轻男女的对话来讲,显得有些没情调呢。这样的话,可是会被那个黑髮小姐横刀夺爱喔。」
「为什么会提到菊乃……」
看着不太高兴的雅德莉娜,达妮埃拉轻轻笑起。
「不论是你、达哉,还是那名叫菊乃的孩子都还年轻。不论多少次都还能从头开始,不论多步次都还能选择新的生活。是吧?不论是去上学、工作——还是谈恋爱。」
「……我……我想这跟恋爱不太一样。」
这时,打瞌睡的克拉拉动了动身体。
「呜喵——」
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揉起惺忪睡眼。白皙光滑的脸颊上,还沾着口水的痕迹。
「……发生了什么事吗?」
「就一点小事。」
把问题矇混过去的达妮埃拉,越过克拉拉的脑袋使了个眼色。
「抱歉。上了年纪之后,似乎就变得爱说教起来了。」
「没关係,我不介意。」
雅德莉娜答覆的语气,稍微放鬆了一点。
「已準备完毕。全体部队正在待命中。」
「唔。」
帕鲁米修少将点头回应幕僚穆拉德上校的报告。只要从小会议室的窗户往下看,就能明白以AS部队为主的共和国防卫队的主力已集结完毕。
苏拉娅应该就坐在其中一架摆出入库姿态的<Shadow>上。
「就按照计画,由贵官负责现场指挥。我再重複一次,作战的成功与否,掌握在迅速的行动与奇袭上。并要仔细留意作战发起前的行动。士兵们是否有出现动摇?」
帕鲁米修在做出形式上的指示后如此询问,穆拉德维持立正不动的姿势答覆。
「没有。至少就目前来讲,并没有人感到疑问。大伙都认为这是一场演习。」
「这样啊。」
他在轻轻点头后,确认起时间。
「去吧。我还得去说服司令。」
「遵命。」
如此答覆的穆拉德,他的扑克脸上首次浮现动摇神情。
「能否重新考虑呢,阁下?下官怎么样都认为,这么做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你无须担忧。就算说服失败,也只是按照原定计画拘禁他。计画不会生变。」
帕鲁米修极为乾脆地答道。
「了解。」
不带情感如此答覆的穆拉德,向他敬了个礼。帕鲁米修也不发一语答礼。
他们已经无法回头的这件事,无须言语也能明白。
与穆拉德一同离开房间的帕鲁米修朝司令室走去。
脑袋里感受到一阵钝痛。他这几天几乎没怎么睡,这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果然还是有种自己正逐渐老去的感受。
抑或是他对近在眼前的政变,无意识地感到害怕呢?
压抑着这种想法,帕鲁米修推开司令室的门屝。
「失礼了。」
「嗯,啊——辛苦了。」
在办公桌上撑着脸颊的奥鲁康,以毫无紧张感的表情挥了挥手。窗外传来AS出发的机械声响。
「出发了呢。啊——今天的演习要留守呀。」
「这是当然。说到底,阁下的工作是在后方指挥统率全军,不是在前线作战。」
「事件是发生在现场,不是发生在会议室里,不是吗?」
「就算是这样,光只有现场人员也破不了案。」
「听说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经常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喔。」
「时代差太远了。」
「……真没意思。」
鼓起脸颊的奥鲁康,忽然看向帕鲁米修。
「怎么了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耶。」
恐怕是没察觉到帕鲁米修的内心想法吧。奥鲁康的语气,单纯是在担心对方。
「不,我没事。就只是稍微有点疲惫。最近勤务繁忙,没有时间休息。想当初在阿富汗时,明明连续熬夜好几天都没问题啊。」
「喔~」
听到帕鲁米修这不经意说出的嘀咕,奥鲁康抬起头来。
「阿富汗战争吗?记得少将跟我死去的外公,也是在那个时候首次见面的吧?」
「是的,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帕鲁米修忽然回想起过去的记忆。
「当时,我作为苏联军的大队长,参与阿富汗的侵略作战。然后在阿富汗西北部的要冲——赫拉特的战场上,受到巴鲁俨斯,阿塔耶夫前总统的知遇之恩。不过,当时的前总统,还只是一介政治委员。」
「哦——」
「我从未忘记那位大人的恩情。如果没有他的提拔,我也无法晋陞到将军吧。」
所以才会向他效忠,尽一切能力在军事层面提供支援。不过这也已经——不对,正因为如此——
「不过,少将也不年轻了,还是别太勉强自己啦。虽然现在这种状况,大概也没办法了吧。」
对于笑得有气无力的奥鲁康,帕鲁米修笔直注视起他的眼睛。
「怎……怎样啦?」
「刚刚阁下说了『现在这种状况』吧。恕我失礼,敢问阁下认为现在这种状况能维持多久?」
「这个……」
或许是对帕鲁米修的视线感到压力,奥鲁康稍微别开脸。
「就我个人的意见,我无法接受目前政府的战略方针。就算成功能获得丰厚报酬,但要是失败就会失去一切。而且就下官的眼光来看,成功的机率怎么看都不太高啊。」
奥鲁康惊讶得瞠目结舌。
「啥……哈哈哈……少将今天还真是那个——激烈呢。」
儘管对他突如其来的政权批判感到不知所措,奥鲁康依旧挤出僵硬笑容。帕鲁米修无视于他,继续开口追问。
「我听苏拉娅——抱歉,帕鲁米修少尉说,阁下昨晚也曾私下向总统进言,却遭到驳回是吧。」
「该说是进雷吗,说起来也没这么了不起啦……」
「错误必须要修正。而且要在可能的期限内。」
距离作战发起的预定时间,还剩不到五分钟。
「就算苏联解体,如今的俄罗斯依旧是大国。别说是美国,光是靠一间企业的协助就掀起反旗也太过疯狂。加鲁那斯坦的未来,竟託付在如此冒险主义的总统身上——」
「不是的……不是这样子。」
奥鲁康扭曲着表情如此说道。
「老妈自己也清楚,这种做法不可能长久。不过,就是没有办法啊。『伟大的加鲁那人的指导者』所遗留的方针,身为女儿的她是不可能反抗的吧?哪怕外公最后已经老人痴呆了也……」
奥鲁康宛如呻吟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痛苦。
「真愚蠢——死去外公的执念纠缠着加鲁那斯坦,让这个国家逐步迈向灭亡。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事啊……」
「既然如此,就由你来改变吧。年轻的阿塔耶夫。」
「——咦?」
帕鲁米修这句沉重的话语,让奥鲁康发出獃滞的声音。
「倘若阁下具有这种意志,我将尽全力协助你实现心愿。所幸在现在这个瞬间,我们拥有这种力量。」
「你这是在说什么——」
奥鲁康的脸上,闪过惊讶与理解的神色。
「该不会这场演习……参谋总长,你……!」
「你有这份觉悟吗?」
就像要逃避发出逼问的帕鲁米修,奥鲁康向后退开。
「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喔。就算要改变对俄罗斯的强硬路线,但要是只能进行软弱的外交就没意义了。要彻底走在现实路线上,并长期抵抗俄罗斯所施加的压力——需要具备这种政治力。不对,在这之前,还要具备能在新政权树立后统合混乱局面的能力。」
「…………」
「请回答我,阁下!」
奥鲁康突然打破沉默。
「苏拉娅也知道这件事吗?」
「是的。她如今正在前线率领部队。」
奥鲁康扭曲着表情,紧紧地咬着牙。
「让我跟她说话。我要直接听她讲。」
「这个——」
对于奥鲁康宛如呻吟的命令,帕鲁米修感到迷惘。
要说服奥鲁康,苏拉娅的话语确实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吧。但作战发起的预定时间就近在眼前。
他在稍做思考后所得到的结论是「否」。
「不可能。她正在执行作战。」
这是需要他作为国家领导者做出结论的问题,怎能让他基于妇人之仁做出决定。
室内响起沉重声响。站起身来的奥鲁康,一拳打在办公桌上。
「够了,让我跟苏拉娅说话!」
「没办法——而且帕鲁米修少尉也说过,她跟你无话可说。」
面对激动不已的奥鲁康,帕鲁米修特意说谎。他彷佛听到某种东西挤压的声音。
新生D.O.M.S.的成员所前往的,是在数年前遭到弃置的加鲁那斯坦军事基地。根据计画,雅德莉娜等人搭乘的四架<Raven>将以这里为据点出击,在山沟迎击现D.O.M.S.的〈turia〉部队。
基地儘管弃置多年,不过在帕鲁米修将军的安排下,以通讯设备为主的部分设施已经修复完毕的样子。哈山与莎米拉父女俩的<Shadow>则是安排他们留守,负责保护留在基她阻的兜拉拉等人。
这次作战对新生D.O.M.S.而言,是自阿拉斯加的育空研以来一连串作战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