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坠落的终结
贵族联姻时,只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去準备是绝对不够的。照理说应该先向所有贵族亲友发送喜帖,但是如此仓促之下,连通知喜讯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儘管如此,茂原家仍急着将婚礼完成,也许是因为贵子的任性,也可能是种不给真琴时间反悔的强硬手段。
在无法广开席次大宴宾客的情况下,只能邀请最亲近的亲戚来参与这场经济型的婚礼,至于喜宴,择期再办。
一周前,也就是由纪乃逃跑那天,吉朗跪求真琴,希望能够陪他到婚礼当天。
真琴在听说了阁楼里所发生的事之后,对吉朗的要求当然再三婉拒,但是在千寻三寸不烂之舌的劝说下,总算答应了吉朗。
真琴不断迴避的这场婚礼,如今必须举行得如此匆忙,一想到真琴的心情,吉朗心中就闷闷不乐。
由于真琴的牺牲,客户遭到冻结的帐户也即时解除。银行则是以作业上的严重疏失导致客户们的损失为藉囗掩饰,还汇了赔偿金到各公司的户头里去。
而佐仓家债额的利息部分也免除了,这种减少的幅度简直是暴利。公司也托此之福得以喘息,干部们虽心有不甘,但事实上,也卸下了心头上的一块大石。
然而不难想像,真琴本人在这一周内寝食难安,因此吉朗恳求真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陪在真琴身边。
当然这也是为了另外一个世界所作的打算。这场婚礼究竟会不会影响到另一个世界的走向,没人知道。在那个世界已经两年没过面的麻琴与吉朗,在这里却是以主人与女僕的身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光就世界背景而言就有如此差异,因此单就这场婚礼而言,实在无法断言贵史与麻琴的距离是否会就此拉近。
只不过,正因为无从得知,所以才想隔开他们。既然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在无法直接保护麻琴的情况下,就算是间接也好,也要尽自己所能让她远离一切灾厄。
「终于,结婚典礼就要……」
春生一边捻下捧花上的花瓣,一边怨叹。不停地摘下瑕疵花瓣的她,脚底下已铺上一层花瓣地毯,再过不久捧花就要变成捧茎了。
在她身边的吉朗,不小心将头纱勾在椅背上,又不小心地用力拉了一把,外国制的高级蕾丝就这样裂了一大块。
「喂,吉香,你这样太随便了啦,要像这样才行。」
春生丢下捧花,抓起头纱边缘就是一扯。看来要顶着这个出嫁,需要无比的勇气。
「她会要我们赔钱吧。」
「贵族不会说这么肤浅的话吧?」
「千广你觉得呢?」
「快好了……好了,大功告成。」
千寻咬断缝衣线,把针搁在一旁。她手中的是用以撑起裙摆的衬裙,本来想下几针让它蓬得更好看的,没想到一不小心全部缝在一起,这下根本不能穿了。
「啊啊,我忘记把浴巾放到大小姐房间的浴室里去了呢。」
千寻这句话故意讲得毫无抑扬顿挫,就像念台词一般,而吉朗也点点头说:
「好像只有毛巾大小的抹布耶。」
「梳子柄也折断了说。」
是这个缘故吗?不久之前她们就一直听到有如破晓鸡啼般的尖锐吼声。佐仓家準备好的新娘準备室为两房并连,吉朗们待的这间客厅跟浴室并不相连。由于贵子不準任何人进到寝室,还把门上了锁,因此不管她怎么叫,众人也赶不过去。
「你看啊,她会不会光着身体冲出来呢?」
「应该是会出来啦,不过她大概只开得了锁开不了门吧。」
千寻话才刚说完,就听到清脆的开锁声,接着门被激烈地拍响。
「快给我拿浴巾过来!还有新的梳子!怎么搞的嘛,没有一样东西是好——呀啊!」
春生听贵子一喊,马上将门大力打开,还急到连敲门都给忘了,似乎还撞到了门后的贵子。用褪下的衣物遮着身体的贵子,满脸通红地沖回浴室去。
「千寻答对了,那么,我就去诚心诚意地伺候她吧。」
「那我也去洗衣间拿条毛巾给她吧,不过要从东边绕过去。」
明明是要去与準备室同在西翼的洗衣间,千寻却往东翼的楼梯走去。吉朗强忍着笑,把装过三明治的盘子放回托盘上。那些虽然是贵子说她肚子饿了才为她做的,不过上餐时她本人还在浴室里,因此女僕们便拿来大快朵颐了。只是就这样不理她也太明日张胆了些,只好回厨房请八千代重做一份。
今天打从一大早就是这种调调。
为了贵子所必须準备的一切事物,都交由女僕们各自的独到见解来处理。
千寻的构想虽然能够让大家宣洩不少怨气,但只是这样还不足以中止婚礼。
这一切只是为了要激怒贵子而已。
然而这就是千寻想要的作战成果。
举例来说,那些捧花和礼服,是无法出去见人的。这场作战的第一期望就是,让大发雷霆的贵子去拜託男爵延后婚礼。要是能够一口气调整到跟三个月后的喜宴一起举行,那就再好不过了。
就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这项计画除了争取时间之外也还有其他目标。
贵子在婚期敲定后仍然……不、正因为婚期敲定了,才更想除掉真琴的青梅竹马——吉香这根眼中钉。她的憎恨,或者说是嫉妒,可不容小觑。
只是替贵子动手的由纪乃已无法出入佐仓家,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异母姊妹出现,因此千寻推测,贵子大概已经没有像由纪乃那样听话的棋子了。
手中没了棋子,就无法使出强硬手段。最轻鬆安稳的作法,就是与真琴结婚,名正言顺地成为佐仓家女主人时,把吉香扫地出门。到时就算真琴反对,但贵子已成了佐仓家的一份子,没那么好说话。
这么归纳下来,想必贵子是为了今天的到来才肯忍气吞声。
倘若今天她结不了婚呢?
再加上元兇就是吉香呢?
贵子的忍耐极限被一步步逼向绝路,届时肯定会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忍无可忍的贵子,也许会亲手攻击吉香也说不定。真琴自然不在话下,如果这一幕让男爵、担任主婚人的佐仓家顾问律师、公司职员等等第三者看见的话,也许就能成为改变现状的契机。
为了铺下计画的诱饵,吉香的人身安全将受到威胁,这就有赖春生及千寻的保护。虽然作战不可能百分之百顺利,但未雨绸缪总好过空等。
吉朗是如此坚信着的。
「什么都不做会比较好」这种应对方式,他连作梦都没想过。
吉朗拿八千代特製的三明治回到贵子的房间,还客气地敲了敲门。由于春生留在这里,应该不会只有贵子一个人在,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没关係,你进来吧。」
吉朗被千寻叫了进去,可是却没看到贵子。通往寝室的门也敞开着。
「奇怪,她人呢?」
「还用说吗,她看到礼服差点气疯,说要再叫一件过来,跑去书房借电话了。」
「看来能争取到几个小时就不错了吧,三个月果然太难了……」
「你看这个房间,花瓶被拿来砸烂泄愤了呢。」
收拾着寝室内残局的春生耸了耸肩,把花瓶的碎片倒进垃圾桶里。
「本来想说要是跟你直接遇上就不妙了,要跟着贵子出去的,只是要应付她的怒火实在是累死人了,还好你没碰到她。」
要是不慎让贵子和吉朗独处的话,这作战就成了泡影。吉朗在感谢上苍之后,把三明治放上桌,春生一看便噗嗤大笑。
「这女的真很没有三明治运耶!一起吃掉吧。」
「刚才嚷嚷着说会发胖的又是哪——」
喀喳,一道金属声响起,这是众人所熟悉的上锁声。三人都待在客厅,因此浴室跟寝室的门都没有上锁,三人面面相觑。千寻冲到门边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糟了……!」
门怎么拉也拉不开,门把也只是空转,完全地被反锁在房内了。而门锁不管从内外,都必须插进钥匙才能够开锁,所以没有钥匙的话是打不开的。
这房间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就是主钥,放在真琴的书房,另一把则交由千寻保管。而千寻在与贵子进房时,把钥匙放在门边的板子上,想当然耳,是被贵子给拿了出去。
此时从门另一侧传来贵子高傲的尖笑,虽然不清楚这是不是临时起意,不过还真被她摆了一道。
「我们被关起来了吗?」
「看来好像是这样。」
「千广,还有其他的出口吗?」
「能到走廊上的就只有这里,另外的就是——」
千寻指着面对庭院的窗子。在一楼的话纵身一跳就出得去了,只不过这里是二楼,到地面还有些距离,冒然跳下去肯定挂彩。
「……糗大了。」
「怎么办啊千寻!那个女的会把我们关到婚礼结束耶!」
「只是这样就好了。」
「哪里好啊!?」
代替千寻站到门边的春生,双拳使劲往门上敲打。然而整块原木裁下的门板相当坚固,这点程度的冲击是绝对不可能打开的。
「美桥的人马上就会帮我拿礼服过来了呢,以后你们的新工作也交给他们处置,在他们赶到以前好好把地板擦乾净吧!」
厚厚的门板,似乎也挡不住贵子的尖锐嗓音。
(竟然派那么恶质的人来送礼服——嗯?新工作……?)
「千广啊,她刚才说的新工作是指——」
「既然是美桥兴业帮我们準备,环境大概还不错吧。」
春生见千寻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身体微微颤抖。
「那、那不就惨了吗!」
「惨了是指……那里不是钱庄吗?对吧?」
「所以不可能让我们在里面工作啊!?一定会被抓去卖的啦!」
「抓去……卖——————!?」
女人被推下火坑抵债的事,就算是与负债无缘的吉朗也时有耳闻,也晓得所谓的钱庄与情色场所大多有着密切的关係。
吉朗的脑中,正播放着自己在各式各样情色场所穿梭的影像。在酒店倒酒的公关小姐,在俱乐部里身穿萤光女僕装,或者是在浴室里待上一整天等等。
「——这么说来,被开除的话就得去做泰国浴女郎……!?」
「不要给新工作环境的人添麻烦就好。」
「不是这个意思啦!」
「啊、不过真琴少爷绝对会阻止这种事发生吧。没错,少爷他不可能会準的。」
「那也要他事先知道啊。」
千寻语带双关,让吉朗开始回想贵子说过的话。
美桥的人马上就会帮她拿新礼服过来。在他们出现之前,把吉朗等人关在这里,不是要他们整理地板,也不是怕他们去妨碍贵子。
而是要瞒着真琴,确实地把三人交给美桥兴业的人啊!
虽然记忆非常模糊,只记得袭击吉朗那个男的一副流氓样——如果来的儘是那种狠角色,就算内心是男的,但实际上只有女性力气的吉朗等人绝对没有胜算。
也许会被打晕或是灌药,然后被无声无息地带走。等到真琴发觉,三人早已被卖到异乡的红灯区,而且还是那种有门路才进得去的地下营业场所。若事情发展到了那种地步,不仅真琴束手无策,连女僕们要自力逃出都有困难。
「这样的话,得赶快从这里逃出去……!」
「不过,从阳台能够下到庭院里去吗?这么高……」
「要是有条绳子的话,或者是……」
千寻话头一落,便将窗帘边的捆绳扯下,但单凭这房间里的金黄色捆绳,要作为救生索从房间里垂吊下去还嫌太短。于是千寻又取下另外一边的捆绳,将两条绑在一起,并抓住两端试着用力拉扯。
「这样子不行啊,千广!阳台下面没有可以踩的地方,只能用两只手撑住自己的重量啊!而且还没固定住,要这样子直接爬下去,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照吉香你想的当然不可能。不过,要把一端绑住的东西垂下去还办得到。」
「绑住……求救信吗?」
「怎么可能。总之赶快拿床单还是浴巾想办法全部绑成一条,刚才争取到的时间最多只有几个小时,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事到如今,非得运用手边一切手段不可了。
吉朗点点头,把寝室内的床单及枕套等寝具一件件撕开,春生扬起窗帘后猛力扯下,千寻则拿着布剪不停地把它们裁成适合的大小。
要将厚度质地各有千秋的布料搓成绳子,比想像中要困难多了。儘管女僕们在平日劳顿锻炼之下,肌力比普通女高中生强上不少,但毕竟是个女孩子,要搓得紧实可是一件苦差事。
茂原邸离这里大约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若美桥的人一开始就在那儿待命的话,时间其实所剩无几。
三人汗流浃背地默默赶工,甚至连围裙都用上了,才终于搓出一条歪七扭八的救生索。
「……做、做好了……」
「赶上啦!」
「还没完呢,从现在开始才是逃脱的关键。」
千寻打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动静,接着把刚出炉还热呼呼的救生索其中一端绑在阳台扶手上。
「那最后是要绑什么呢?」
「当然是人啊。一个人绑在这里,另外两个帮她垂降下去,这样就算没地方踩也不会直接摔下去。」
「原来是这样啊……一个人逃出去的话就能拿主钥过来了!」
之后只要不让贵子发现,平安回到这里的话,其余两人就能直接从门口出去。之后再通知真琴,即可免除解僱或下海之灾。
垂降的人虽身负风险,但也获得了逃脱的机会。就算来不及拿回钥匙,使得留在房内的两人被美桥的人抓走,在外头的人还是能逃出生天。
这么说来人选只有一个,那就是身体与内心都是纯正女性的春生。
「那么,就让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