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停车场里停放着好几辆漆黑的轿车,会客室与客厅也都人声鼎沸。虽然距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受邀的宾客从下午开始就陆续到来,使得女僕们在府邸中东奔西跑地忙碌着。
吉香一早先打点好真琴身边一切后,时间便几乎都花在準备宴会与招待宾客上头。
(雅音小姐她……还好吧……)
想当然耳,东金还没办法回到战场上,今天还是得让雅音一个人掌理管家的职务。纵使吉香想尽量帮雅音的忙,可是当客人们大驾光临之后,便忙得超乎想像,她就连跟雅音完整地讲上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吉香从会客室里收走空茶壶茶杯等器具之后,拿着托盘往门厅的方向看去。雅音正在和刚到访的客人对话,脸上挂着笑容,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
曾确切地表示梦想在此的雅音,也漂亮地扮演了管家的角色。就算她有过招待客人的经验,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工作,但在贵族宅邸里举办的宴会对雅音来说应该是头一回,却依然不显慌乱。那有条不紊的英姿,实在让人想像不到她只接受过两个礼拜的管家速成训练。
吉香鬆了口气后準备回厨房去,但突然间围裙裙襬被用力一扯,让她赶紧停下脚步,托盘上的茶具锵锒作响。
「喂喂。」
抓住她裙襬的是个小男孩,他也是其中一位被招待的客人。男孩的父亲栗源伯爵是佐仓家的贵族远亲,有经营公司,过去跟佐仓贸易也有过合作关係,不过一听到真琴解除婚约的消息就立刻断绝了来往,之后不闻不问。
但在得知佐仓家要举办宴会后,却不知怎地突然要求佐仓家邀请他们,就这样栗源一家的名字也被临时添上受邀名单。
(我记得……他是荣司少爷。)
荣司穿着用上等布料製成的西装,皮鞋也擦得晶亮。看来他已经等不到宴会开始,便在府邸里探险了起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个,掉下来了。」
荣司伸出藏在背后的左手,在地板上洒下彩色的花办,并睁大眼看着吉香,咧嘴一笑。
吉香在心里叹厂口气,笑着回答他说:
「谢谢您特地告诉我,我马上去收拾。」
荣司一听这话,突然皱起眉头「啧」了一声,还向吉香吐了吐舌头,然后便往大厅的楼梯上跑去。
那些花办,应该是荣司从今天早上大家分工装饰的某一把花束里拔下来的吧。大厅和走廊上的花瓶很高,他应该构不到,恐怕是来自伯爵一家人所住的蓝色房间。
(待会儿要赶快去重插才行。)
在脑中不断追加新项目的备忘录上又新增一笔之后,吉香进到了厨房。
那里彷彿是个活生生的战场。
「八千代阿姨,前菜準备好了!」
「烤箱呢……」
「再等一下!还有蛋黄在那边的蓝色大碗里。」
「好了!帮我把蛋白打一打。」
「好的……啊、刚烫的东西还没——」
「先把蛋白弄好!」
「是!」
八千代与谅子简直都被当作四、五个人在用,两人在宽广的厨房中你来我往,动作利落地将一道道餐点确实完成。由于整场宴会是采立食自助式,虽不像套餐那样做菜时问有所限制,但也不能在客人吃前菜时才开始烤肉之类的,所以除了咖啡饮品及一部分甜点之外,几乎所有的餐点都要在宴会开始前备妥。
要準备可供将近五十名宾客享用的餐点,光靠两个人实在过于吃力,不过却依然能够顺畅的进行,这全都得归功于八千代以及她优秀的助手——谅子的功劳。
「要送前菜过去了吗?」
吉香一说话,厨房里的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
「妳在这儿多久啦?」
「刚到而已,看来也差不多要準备上菜了吧?」
「是啊,餐厅準备得怎么样啦?」
「春生跟千寻在那边準备,她们一有空也会过来帮忙。」
一听到千寻的名字,谅子肩头也跟着抖了一下。
在吉香注意到谅子的心意之后,她现在心里想些什么也就跟着明朗了许多。
(谅子她……总有一天会发现吧?)
发现到千寻之中的千广已经离开了的事实。
「喂,发什么呆呀!先从那些金边绿盘子开始送!」
「是!」
吉香将放在厨房边待命的手推车推到作业台边。那天给东金的腰最后一击的手推车,已经抛光得漂漂亮亮,準备迎接出征时刻。
吉香变换心情,按照八千代的指示,将盘子一一放上推车。
现在没时间去想多余的事,不管是千寻也好谅子也好雅音也好——甚至是自己的事也好,全都得等到这场宴会结束再说。
门厅又变得更加热闹了。
吉香以一声「好!」为自己轻轻打气之后,跟着推车一起出了厨房。
***
宴会过程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混乱,进行地十分顺利。八千代使出浑身解数所完成的餐点也广受好评,虽然特地增加了份量,但大部分的盘子还是被一扫而空。
最后留在餐桌上的,几乎都是被分装成小碟的点心及起司类食品,女僕们则是不停往来于餐厅及客厅之间,将那些小碟子、咖啡或酒等等应客人们的要求送上前去。
人们酒足饭饱之后所需要的就是对话了。在美味甜点和香醇美酒的帮助之下,舌头变得更加滑润,使每个人说起话来口齿更是伶俐。
让佐仓贸易业绩一飞冲天的关键人物神崎先生也在其中。若是没有神崎生产的家具,恐怕今天佐仓家也开不了这场宴会。
看真琴、神崎还有其它职员有说有笑的样子,吉香也跟着微笑了起来。
休学对真琴来讲绝不是个轻率的决定,也有些干部觉得不用那么牺牲、劝他复学,不过真琴还是决定要将全部的心力摆在佐仓贸易上。在宴会开始之际听过真琴表明决心的宾客们,也都大大地赞同他的抉择。
公司的部属们自然不在话下,在那个事件之后依然不受动摇的客户们,还有像神崎那样签下新合约的人们——真琴所招待的宾客,全都是一路走来支撑着真琴与公司、未来也将携手向前的重要伙伴。
「好久没看到真琴少爷那么开心了呢。」
春生在吉香耳边小声说道。她与吉香一样,手上的托盘装有空酒杯与积满烟灰的烟灰缸。吉香往那带着笑意的声音看去,却见到镜片后那双大眼瞇了起来。
打从今年开始,真琴的身边就不断围绕着重大的变故。首先是他的双亲,也就是前代当家夫妇不幸意外身亡:接着欠下大笔债务的前前代把烂摊子都丢给自己的孙儿,还将绝大多数的僕人一起带去隐居。
因为有了债务这个弱点,真琴也被强逼着订下不甘愿的婚约,这时竟然还跟异世界的化身对换,以异性的身体过活,风波不断。
没想到刚回来没多久又被一群女士找上门来逼婚,让真琴这一年来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
在这一年颠沛下来,真琴终于能和他信赖的人们相视而笑。对此,吉香还真想找个人来好好感谢一番。
「就是啊。」
「不过那边也自己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春生眼里的,是盘据在客厅深处的栗源伯爵。他抽着雪茄、大口喝酒,一副舒舒坦坦的样子。他身旁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大理石烟灰缸,明明才刚换过,但现在光从餐厅这儿都能看到里头堆起的灰烬,连酒杯都从他那儿收走了不少。
虽然从这里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不过他一定是在炫耀左手上的戒指。之前还在用餐时,也有看到他向其它宾客炫耀着戒指上那颗大到有点弄错场合的红宝石。伯爵夫人脖子上也挂着镶有类似的红宝石项链,在栗源向其它人炫耀时也会凑过去替他强调那颗大宝石。不过在吉香眼里,其它贵族对栗源的炫耀实在不感兴趣,不是贵族的则只是没好趣地乾笑着。
「他刚才还特地把戒指拔下来给人拿拿看呢。还说什么『怎么样,很重吧?』之类的,要从他粗肥的手指上拔下来明明就很麻烦的耶,没错吧?」
春生音量虽低,却表现出十足的嫌恶感。她轻轻举起托盘之后,快步往厨房走去。
(我也要赶快把这些拿去放才对。)
吉香才想离开餐厅,就感觉到脚上传来一阵冲击。低头一看,原来是未来的伯爵正笑嘻嘻地抱着吉香的脚。
「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
荣司说完便突然放开了手。虽然吉香好像有感觉到一点点刺痛,但想说应该是他刚才用力扑上造成的,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是带着疑惑敬了个礼之后就回到厨房去。早一步进了厨房、正在帮八千代洗着酒杯等物的春生一看到吉香,竞突然「啊——!」地一声大叫。
「吉香,妳的丝袜啦!」
「咦……?」
吉香放下托盘后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赫然发现右脚丝袜垂到了膝盖上。她走到厨房底边捲起裙襬一看,原来右边的吊袜带已经一分为二。
「怎么会——啊!」
刚刚被抱住时感觉到的那种像是被橡皮筋弹到的感觉,应该就是吊袜带被弄断时弹到大腿造成的吧。
「断掉了吗?」
「……我想,应该是被人割断的。」
「被割断的!?被谁割的啊!?」
「哎呀,话可不能乱说啊。真的不是被勾到的吗?」
吉香提起丝袜的上端给八千代还有春生看。原本吊袜带固定的地方,现在却连着丝袜一起被割断了。
「呜哇、还真的耶!一般裂开的话不可能会这样吧。」
「我刚才被荣司少爷抱了一下,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啊——妳说那个孩子啊!他刚才也把巧克力蛋糕抹在我的围裙上呢,他是不是越玩越过火了啊?」
「不知道他拿的是刀子还是剪刀,他爸妈都不管吗?」
「不可能管的啦,伯爵大人他还在忙着炫耀自己的戒指咧。」
「我马上去换掉。」
吉香将她拿来的托盘交给春生处理后就离开厨房,準备直接前往位在西翼深处的房间时,被一阵谈话声吸引而停下了脚步。
「今日各位大驾光临,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哪儿的话,这宴会办得还真是不错啊。从今天之后再也没有学生的枷锁能束缚你,以后应该能够飞得更高了吧。」
「……这都是托各位的福啊。」
从玄关门口传来的是真琴的声音,对象应该是合作厂商的人吧。他们没有要留宿,所以真琴正要送他们回去。
接着又有新的声音加入了。
「真巧啊,横芝兄。你也要回去了吗?」
「哎呀,莲沼老太爷您也是吗?」
「麻烦你啦,把我的车送来。」
「是,在下这就去。」
回答莲沼的正是雅音。从那天以来莲沼似乎就对雅音十分中意,在宴会里看到雅音时还上前聊了几句。
(这里人也会开始多起来吧……)
吉香将手按在右腿上,急忙回到自己房里去。
门一关上,整个房间就静了下来,一点都感觉不到外头还在举行宴会,这让吉香不禁鬆了口气。
她用檯灯的光再检查了一次,看来那个刺痛真的只是被鬆紧带弹到的样子,除了皮肤上有点红晕之外,并没有被剪断吊袜带的刀刃划伤的痕迹。
吉香从衣橱中取出丝袜及吊袜带,并快速将它们换上。不赶快回去帮忙,会给其它三人添麻烦的。
在镜子前把头髮梳理整齐之后,吉香再度回到了战况平稳的战场上。
这中间,只过了约莫十分钟。
但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客厅的状况却有了极大的转变。
直到刚刚都还和颜欢谈着的客人们竟都闭上了嘴,望向客厅的深处,而从那儿所聚集的人群之中,还传出了几道怒骂似的声音。
看了看周围,也没有其它佣人在,吉香只好一个人跑到人群之中,却发现千寻与栗源伯爵正在人群中心面对面站着。
刚才栗源那得意洋洋的红脸现在因愤怒而更加赤红,脚边还倒着一只碎裂的酒杯。
「就是我的戒指!妳也有看过吧,那个镶着红宝石的大戒指!」
「您是说戒指吗?」
一听千寻重複他的话,栗源脸色更是涨红,眼睛瞪得铜钤般大。
吉香对栗源左手上那颗大到有点弄错场合的红宝石戒指也是印象深刻。
注意到这场骚动而赶到丈夫身旁的伯爵夫人,脖子上也还挂着先前的项链。栗源见状,便拎起夫人的项链,在千寻面前晃了晃,说道:
「就是这种啦,跟这个用的宝石一样!之前明明还放在这里啊!」
栗源用另一只手指着茶几,而桌上除了一只烟灰缸之外什么都没有。
烟灰缸上摆着两条吸剩的雪茄,应该是在吉香清扫之后才丢的吧。
(可是那时候除了杯子跟烟灰之外什么都没有啊?)
吉香从咖啡桌上收回那些东西之后,都擦拭乾凈过,也换上了新的烟灰缸。吉香还记得栗源曾把还没喝完的酒杯粗鲁地摆在桌上呢。
「千寻,请问一下……」
吉香从人群后方发出声音,不过栗源却比千寻更早注意到了吉香的存在。
「妳来做什么!该不会是知道些什么吧!?」
「是这样吗,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