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沉靜的侵略

时间回溯到三场比试当天的中午过后。

古雷葛里公爵的领地，位于卡尔亚克王国的最北端。

库雷提雅公爵家是南侧国境的守护者，而守护北侧国境的则是古雷葛里公爵家。有史以来一直都是如此，两大公爵家各在南北支撑着国家的安全。但是，就在这一天，在古雷葛里公爵的领地，即将发生首见的变故。

圣女耶丽嘉所率领的一行人，驻留在古雷葛里公爵领地的领都──古雷攸。在位于平民街的客栈内一间客房，耶丽嘉召集了一行人。

「各位，昨天在这座都市巡视了一天，结果如何？」

耶丽嘉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环视众人问道。

「如何？该怎么说呢……」

她的同行者们困惑地看着彼此，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们接下来即将侵佔这座都市，做为进攻卡尔亚克王国的据点。这里是我即将跟各位一起佔领的都市。我希望各位能够凭着自己的思考採取行动，而不是因为我个人的想法。因此，我想要了解各位在这里用双眼见过、用双脚立足、走过之后的感受。所以昨天才请各位去观察都市内的情况。」

耶丽嘉坚定地主张自己的想法，然后再度确认同行者们的表情。

「……这是一座很大的都市。我国首都的规模根本无法与之相比。既然郊区都市的规模这么大，王都的规模想必更加地……」

「……这么大的都市，只凭我们几个人真的有办法佔领吗？」

最后，其中一个青年忍不住如此嘀咕了起来。坐在他附近的同龄女性也跟着说出不安的想法。这一行人的人数包括耶丽嘉只有十个人。仅仅十人。

姑且不论耶丽嘉的实力如何，其他九人即使强化过体能，实力也顶多只跟一般的骑士相当。这样的阵容要怎么攻陷、佔领这么大的都市？众人心里难免感到不安。但是──

「怎么可以说丧气话？我们有耶丽嘉大人与大地之兽在啊！」

「没错！只要神兽发威，这种都市算什么！」

对于佔领都市，有些人仍然怀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信心的根据，来自耶丽嘉与大地之兽的存在。但是──

「各位，可千万不能想错了。我们确实是来进攻这个国家的。但是，敌人是支配这个国家的王公贵族，而不是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无辜百姓。要是在都市中召唤大地之兽，必定会造成惨重的伤亡。我们不能胡乱牺牲在这块土地生活的居民们。」

对于召唤出大地之兽来佔领都市，耶丽嘉持反对的态度。

「大人的意思是说，不靠神兽而佔领这都市吗？」

「正是。」

「只凭我们这几个人，如何能做得到呢？」

区区十人真的能吗？

「只要有耶丽嘉大人在，我们就没必要害怕贵族的手下士兵。」

「是啊。即使不用神兽出马，也能轻易地佔领。」

「但是，我们只有十个人啊。如果还要避免伤及都市的居民们，耶丽嘉大人可能也无法随心所欲地发挥实力。再说，要是还出现了当时袭击我们首都那样的强敌……」

「唔……」

说到这里，那些因为相信耶丽嘉的力量而持乐观心态的人们，纷纷无言以对了。因为，他们想起了当初能跟大地之兽战个势均力敌的利欧。要是那般厉害的战士同时来了几个，即使是耶丽嘉恐怕也应付不来。

「当然，我可没有输的打算。只是，要是出现了那种实力的战士，确实是很棘手。不过，这并不是以全部战力正面比拚的全面战争。我们已经潜入敌阵、随时都能抢得先机，这是一场局部战，可用的方法还多得是。」

「喔喔……！」

一行人同时望向耶丽嘉，心里感觉十分可靠。

「我们该怎么做呢？」

「先设法增加同伴吧。」

「同伴？大人的意思是请祖国派援军来吗？」

「不。这都市本来就有很多我们的同伴。」

「……您是说，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分队潜伏在此地？」

一行人完全没听说这回事，纷纷面露讶异的表情。

「不是。我指的是住在这都市的民众。」

「这都市的、民众……」

另外九个人的脸上同时浮现「从没想过这种事」的表情。

「正如同我刚才说过的，敌人是支配这个国家的王公贵族，没有必要跟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民众为敌。因为，他们同样是被这个国家的王公贵族剥削的被害者，一定能跟我们携手合作。」

说完，耶丽嘉的脸上浮现彷如圣女一般的笑容。

「大人说得一点都没错……」

「完全就是这样！」

「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同伴吧！」

现场的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他们打从心底相信，在这都市生活的人们也会赞同耶丽嘉的教诲，就跟他们自己一样。

「我之所以选择这座都市做为初战的目标，有明确理由。由于这座都市位于国境附近，构造上易守难攻。而且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贵族所统治的都市，规模相当庞大，有很多的民众居住在这里。这也表示，这里有很多我们潜在的同志。事情进行得顺利的话，可能有机会一举获得强力的军事据点，以及大量的同志。」

问题在于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是，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在场的其他人对耶丽嘉的信赖已经到达了极限，没有质疑的余地。

「………………」

每个人似乎都看到了胜算。不知不觉间，不再有人脸上挂着不安的表情。

「从前在我国肆虐的王公贵族，最终同样不敌压倒性多数民众的力量。如果这个都市的民众都支持我们，即使卡尔亚克王国派来了强力的刺客与军队，一样不是对手。你们也这么认为吧？」

「……是！」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这么回答道。

「那么，为了拯救在这个都市饱受贵族剥削的同胞们，先设法拉拢他们加入吧。」

◇　◇　◇

耶丽嘉一行人士气十足地出了客栈之后，来到了与主要大道相通的巨大广场。不过──

「还是一样人来人往，路人很多呢……」

这一行人都是没离开过乡下小国的乡巴佬。这座都市的人潮与活力，完全是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的首都无法相比，目睹这种景况，难免感到畏缩。

「用不着害怕。」

唯有耶丽嘉一个人看起来完全没有畏缩的样子，正大光明地走进广场。看着她的身影走去，一行人对彼此点了个头之后，也决然随后跟上。耶丽嘉在广场的喷水池前停下脚步。特地来到人潮聚集的广场，她究竟打算做什么呢？

「各位民众！」

她打算拉拢民众。耶丽嘉拉开嗓门呼唤路上来往的群众，音量大得足以不被广场的喧闹淹没。

「…………」

走过周遭的人们纷纷停下了脚步，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大家似乎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光聚集在发出呼唤声的耶丽嘉身上。趁着众人的注意还在耶丽嘉身上的时候──

「各位，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耶丽嘉马上继续说话。

「我们支付给王公贵族高额的税金。但是，他们却没为我们做任何事。不只如此，他们总是瞧不起缴税的我们，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只当我们是污秽低贱的平民。」

耶丽嘉说出偏激的言论，同时一一看着附近群众的脸。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突然在街上演说了起来，由于她嗓门很大，大家才忍不住望向她。这时候，每个人都当她是个可疑的家伙，投以质疑的眼光。不过──

「多亏我们平民缴纳的税金，王公贵族才有气派的宅邸可住，才有华美的衣服可穿，才有美味的饮食可享用。因为我们，他们才能穿着温暖的衣服，睡在柔软的床上。但是，我们却被迫住在狭小的房屋里、过着简陋不便的生活。」

对于民众们狐疑的眼光，耶丽嘉毫不放在心上，继续展开她的论述。对于以王公贵族至上为原则的身分社会来说，她的言论充满刺激性。

但是，或许是因为她的论述贴近民众的生活、说出了民众的心声，有很多人虽然眼光依然狐疑，却肯继续听她说下去。或许有很多人心里对于缴纳高额的税金怀有不满，平常只是因为害怕王公贵族的权力而不敢说出口。

「我们被迫绝对服从于王公贵族。无论是再怎么不合理的命令也不得不遵从。每个人都被迫活在恐惧之中，就怕被可怕的王公贵族盯上。明明一样都是人类……为什么我们跟王公贵族之间有这么大的不同？」

耶丽嘉这么问道。到这个阶段，开始有很多人主动聚集过来了。或许是因为她说出了民众平常不敢说出口的真心话而感到有趣，也或许是因为对她的话深有同感。

「但是……」

一个老人低声喃喃说道。

「老先生，怎么了？」

「小姑娘啊，我们是不能反抗贵族大人的。你的心情，我能感同身受。但是，为了你自己好，还是就此打住吧。要不然，卫兵马上就会过来了。」

老人关心耶丽嘉的安危，如此劝说道。

在身分制的社会下，平民没有批评权力阶级的自由。只要得罪王公贵族就可能遭受不由分说的制裁。

「老先生，你真是善良。」

耶丽嘉与老人对视，温柔地微笑着说道。

这时候──

「怎么了！？」

「这是在做什么！？」

似乎是察觉了骚动，正如老人所担忧的，卫兵赶到现场了。他们是受古雷葛里公爵所雇的私兵，在领地内担任警察的角色。维持领地内的治安是领主的职责。

「呜！」

聚集的群众们反应很快，一看到卫兵出现便马上一脸惶恐地鸟兽散，正当大家要离开耶丽嘉身边的时候──

「呀啊啊！」

一声惊叫声响起。原来是一个年纪还小的女孩子被分散逃跑的人潮推倒了。

「好痛……」

女孩似乎在跌倒的时候磨破了皮，膝盖部位流血了。

「真可怜。」

耶丽嘉毫不迟疑地走向女孩，然后让神装在右手现形，将其前端指向女孩的伤口。神装前端发出治癒之光，于是女孩的伤口逐渐癒合。

「喔喔……！」

看到耶丽嘉凭空变出一把外观壮丽的杖，且发出平常甚少有机会看到的治癒之光，正準备要散去的群众们顿时一片哗然。虽然刚才因为耶丽嘉招惹了卫兵，大家恨不得马上远离她而拉开了一点距离，但是现在的耶丽嘉却比刚才还要受广场上的群众注目。

「没事了，去吧。」

「呃、嗯，谢谢大姐姐。」

女孩对耶丽嘉鞠躬行礼，怯生生地跑走了。

「…………喂，慢着。说，那把杖是怎么一回事？」

目睹刚才的情景，刚赶到现场的卫兵也愣住了。他们开口质问耶丽嘉关于杖的事。不过，站在一旁的其他士兵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容我冒犯，请问你是贵族吗？」

士兵先以毕恭毕敬的口气对耶丽嘉这么问道。这是因为封有魔术的魔道具，一般来说只有贵族或超一流的冒险者才可能拥有。而且耶丽嘉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虽然布料并不高级，但也是整齐乾净。如果耶丽嘉是贵族，区区士兵可冒犯不起。

顺带一提，像古雷葛里公爵这种拥有领地的贵族，往往有很多没爵位的家臣。在领都内任职的卫兵们大多是这类家臣的子弟，算是准贵族，生活的品质也比一般民众更受保障。

「不，我并不是贵族。」

「那么，是赫赫有名的冒险者吗？」

即使是冒险者，如果是一流的大人物，也可能与高等贵族频繁往来。对于一个小士兵来说也是不能贸然得罪的对象。但是──

「并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市民，跟在场的许多民众完全没有两样。」

耶丽嘉毫不畏缩地坦承自己既不是贵族、也不是着名的冒险者。

「什么……？」

士兵们一直以为眼前这个女人想必拥有相当的社会地位，对于她的回答感到非常意外。士兵们看了彼此一眼，然后──

「那把杖是从哪里拿出来的？不，应该说你为何会有这样的东西？我们可从没看过封有治癒魔术的魔道具。」

其中一个士兵明显地态度丕变，开始质问耶丽嘉关于杖的事。

「这是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耶丽嘉不解地问道。

「这把杖是从哪里得到的？」

「请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种事？」

「因为这把杖很明显地是贵重物品。一般平民不可能拥有这样的东西。」

「……莫非，你怀疑这不是我的东西？」

「没错。」

「这是我的东西。」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就是不知道怎么证明，我才要求你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