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羈絆

隔天，在莱娣法的带领下，利欧来到昨天两人分开的广场。

「那、那个，对不起，昨天我跑走了。」

两人在广场面对面，莱娣法一开口就跟利欧道歉。

「……莱娣法不需要道歉，因为我也有错。我本来可以表达得更婉转，是我口才太差了。抱歉。」

利欧有些仓皇失措，过了一会儿，僵硬地开口道歉。

「不、不是这样的！不管怎么想，都是我太任性了！其、其实，我依稀感觉到大哥哥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村落，所以我很害怕。光是不知道你身在何处，我就相当不安。」

莱娣法否定利欧的发言，彷彿在倾诉般，说出真心话。

「可、可是呀，昨天听到你说要离开村庄时，我不就失控了吗？结果害你担心，也造成姐姐们的困扰，让我反省了自己的行为。我思索了一晚，终于整理好思绪。大哥哥，我想跟你谈谈……」

莱娣法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心中愈发忐忑不安。看到她这副模样，利欧的表情有些沉重。

「这样啊，我也想跟妳说话。」

利欧点了点头，莱娣法鬆了口气，无力地说：「太、太好了……」

「这是我的台词吧，我还以为妳讨厌我了。」

利欧面露苦笑，摇了摇头。

「才、才没这回事呢！我最喜欢大哥哥了！我才担心你会讨厌我呢。我为你添了好多困扰，怕你是为了这个缘故才要离开村落，一直担心自己成为你的绊脚石。」

莱娣法泪流满面。

「我一点也不觉得困扰。」

「咦？」

利欧解释似地告知，莱娣法茫然地仰望他。

「我不曾困扰，妳也不是我的绊脚石。由于我很自我中心，因此没有自信能当一位好哥哥，但妳是我妹妹。不，如果妳肯当我的妹妹，我真的会很开心。」

利欧似乎有些尴尬，结结巴巴地说。

「……我、是大哥哥的妹妹？我想要当你的妹妹！你一点也不自我中心！可以吗？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当你妹妹吗？」

莱娣法全身颤抖，一边落泪，一边表达自己的心意。

「我能成为妳的哥哥吗？」

利欧有些犹豫地开口后，莱娣法大力抱住他。

「嗯，你是我哥哥喔！你帮助了我，还温柔对待我！你本来可以杀我，却拯救了我！」

「不，我……我曾经说过吧？我只不过是不想杀人，不想弄髒自己的手，这是虚伪的温柔。我一点也不温柔，只是自私罢了。」

利欧皱着眉头，内疚地阐述。他的双手没有环住莱娣法的背，不知道该摆在哪里。

「是真的！你真的很温柔。我曾经是奴隶，因此对人的恶意相当敏感喔。我卑躬屈膝，察言观色，不希望遭受残酷的对待，所以总是道歉……但我不曾从你身上感到一丝恶意。大哥哥真的很温柔喔！」

莱娣法抱着利欧，拚命诉说。

「莱娣法……」

「再说，我才自私呢！我之前明明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却又不想死。因为怕痛，什么都肯做。儘管我总说：『主人最重要』，可是我其实最重视自己。不，现在也一样。我明明很重视你，却一直说些任性的话，让你困扰！」

「不，我一点也不困扰。莱娣法一点也不自私。再说，我很高兴妳尽情地说任性话。」

听到莱娣法贬低自己，利欧摇了摇头，直率地说出自己的情感。

「……嘿、嘿嘿、嘿嘿嘿。好开心喔。谢谢你。」

莱娣法瞬间吃了一惊，不过脸上迅速浮出由衷的羞涩微笑，利欧也终于勾起笑容。他笨拙地轻抚着莱娣法的背一会儿──

「……大哥哥，我问你喔，你真的愿意……当我的哥哥吗？」

莱娣法从下方端详利欧的表情，战战兢兢地重新问了一次。

「是啊，妳不嫌弃的话。」

「嗯，我愿意！我希望你当我的哥哥！」

「这样啊，谢谢。」

利欧向莱娣法道谢，脸上露出複杂的表情，似乎欣喜若狂，但又有些惴惴不安。

「嗯，嘿嘿。」

莱娣法点点头，害羞地笑了。好一会儿，莱娣法就这么抱着利欧，利欧也被动地接纳。此时──

「莱娣法，我是不是该一直待在村子里？」

利欧抓住莱娣法的双肩，凝望着她的脸庞。

「如、如果大哥哥要离开村落，我会忍耐，我们一定还会再见，所以我不会任性地说要跟你走……我会努力。」

莱娣法回答后，扬起比平时更成熟的笑容。

「……莱娣法，我似乎……没有把前往八云地区的理由告诉妳。因为那里是我过世双亲的故乡，我才想要亲自过去一趟。我的目的……跟扫墓有些不同。」

回过神来时，利欧轻鬆地说出这件事，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至今不曾主动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任何人──

「这样啊。我真的对大哥哥一无所知。但是……」

莱娣法似乎受到了冲击，惭愧地喃喃自语。

「我也一样不太了解妳。」

「……说得也是。我也有事情没有告诉大哥哥。我想要把这件事好好传达给你。我希望我最喜欢的大哥哥能更了解我。可以吗？」

利欧平静地点点头，莱娣法的表情变得相当严肃。

「……好，妳可以把妳的事情告诉我吗？」

利欧认为必须倾听对方说话。现在，莱娣法正要急剧成长，假如自己拒绝，她就会停止长大。

「我要说出我的秘密，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

莱娣法以此开头，彷彿在叮嘱利欧。

「我曾经死过一次，本来是人类，转世之后成为现在的我。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相信，我原来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叫做日本的国家。但等我察觉时，已经来到这里……」

儘管讲得杂乱无章，她依然拚命地解释。不过──

「这样啊，我相信妳。」

「……你真的相信我吗？」

利欧乾脆地回答后，莱娣法用试探的视线望向他。

「……对不起，我不是相信，而是早就知道了。我也跟莱娣法一样喔。」

利欧内疚地摇了摇头，订正自己的话。

「咦？咦？什么意思？」

「妳曾经是日本人。我也一样。」

「……一、一样？」

莱娣法相当惊慌，好不容易挤出疑问。

『我也是日本人。』

利欧用有些拙劣的日文，正经地回答。为了不要忘却这种语言，利欧独处时，会以日文思考，因此儘管好几年来都没有人可以使用这种语言和他交谈，他说起来依然算是流畅。

『是日……文……日本……人……大哥哥曾经是日本人吗？』

莱娣法也用结结巴巴的日文回答。

「对。」利欧大力点头。

「也就是说，你明明知道，知道我的事，却……保持沉默吗？」

莱娣法的心情已经超越惊讶，表情失去情绪，茫然地询问。她重新说起习惯又亲切的这个世界的语言。

「是啊。」利欧同意似地微微低下头，但他毫不迟疑又率直的眼神紧紧盯着莱娣法。当他开口肯定后，受到封存、曾为日本人的记忆鲜明地复甦。利欧怀抱羞愧的念头，紧紧握住拳头。

「大哥哥……」

看到利欧的举动，莱娣法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露出奇妙的表情。

「对不起，我该早点跟妳表明身分。」

「……不，可是你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当我第一次煮『义大利面』给妳吃，妳说了『义大利面直面』的时候吧？」

莱娣法小心翼翼地询问后，利欧露出苦笑。

「那、那么久以前啊……可是，这样啊，说得也是……」

「妳当时有些……情绪不稳，所以我认为不该告诉妳。我其实不想说出口，怕对曾经身为日本人的自己依依不捨……」

利欧说道，勾起自嘲的笑容。

「……这样啊。大哥哥果然一直在守护我呢。」

「不，我只是以自己的任性为优先罢了。」

利欧咬紧牙关说道。莱娣法摇了摇头。

「不……大哥哥，你现在还会依恋身为日本人的自己吗？」

「倘若我说不会……就是骗人的。我确实留下遗憾而亡。莱娣法不会吗？」

「我也会。但有你在，我已经不介意了。」

看到莱娣法拚命挤出笑容，利欧瞪大双眼。

「莱娣法真坚强……」

「因为有大哥哥在啊。你陪在我身边，我才能变得坚强。所以……我知道这很任性，但我希望能更了解你。这么一来，当你离开这座村庄时，我就不会寂寞了。可以的话，我想听你转世前的事，可以吗？」

「…………说得也是。我可以告诉妳，毕竟莱娣法是我妹妹嘛。妳也要把妳的事情告诉我喔。现在还有时间，让我们慢慢聊吧。」

利欧犹豫了半晌，终于扬起稳重的笑容，点头答应。

「嗯！大哥哥不是马上就要离开村落了吗有时间吗？」

莱娣法笑着点头后，吃惊地询问。

「我想在村里学习的事物很多，也想跟妳多待一会儿，所以还会留在这里一年。」

「咦、咦咦～？我还以为你马上就要离开了呢……」

晓得离道别来临的日子还有一阵子，莱娣法瞬间失去力气。

这一天，两人谈起转世前的事情。他们顾虑着彼此，不愿意接触事物的核心，却依然谈了众多话题。

最让人吃惊的一点，在于两人死前搭乘了同一台巴士，有一面之缘。莱娣法知道这个事实的当下，马上羞红脸，他们一直聊到太阳西下。

这天开始，利欧与莱娣法一定成为了真正的兄妹吧。

回家之后──

「哎呀哎呀。你们两个……感情比平时更好了呢。这代表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吧？」

雅丝拉站在他们家门口，讶异地询问。

「是的。托妳的福，我们的感情更融洽了。」

利欧害羞地报告结果。

「就算大哥哥离开这座村子，我也会乖乖等他回来！」

莱娣法的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雅丝拉突然流下眼泪。

「呵呵……上了年纪之后，泪腺也特别发达啊……幸亏利欧阁下当初救了这孩子。」

雅丝拉握住利欧的手，藉此传达感谢之意。

◇　◇　◇

一年的时光转眼即逝，利欧将要出发前往八云地区。某天，长老们将利欧唤至办公大楼的会议室。

「嗯，你来了啊。」

希尔多拉、多米尼克和雅丝拉站在前方，笑着迎接利欧。

「呃，今天有什么事吗？」

看到过于夸张的排场，利欧有些紧张地询问。

此时，希尔多拉代表大家开口发言。

「我们有东西要给既是村落恩人，也是我们盟友的利欧阁下。请收下我们村落献给你的礼物。」

希尔多拉说完，递给利欧一个手环──由名为魔法银的秘银製作而成，上面刻有複杂的术式，镶嵌了巨大的精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