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格里克斯

1

还小的时候——

谦吾因为发育缓慢，身材矮小，总是被附近的小孩欺负。这种欺凌一直持续着的原因之一，便是谦吾家里複杂的家庭环境。「那家住的是谁谁谁的情人」，街坊邻居的那些大人们总是在背地里指指点点，这些话自然也被孩子们听在耳里。小孩子并不理解「情人」的意思，只是有样学样。既然大人们都蔑视那家人，那自己跟着起鬨也不会有问题吧？孩子们如此判断。「你们是情人生的孩子！骯髒的孩子！没人要的孩子！」就这样，谦吾和凉羽在学校里受尽了欺凌辱骂。

谦吾是个懦弱又怕疼的孩子，一旦遇上难过的事马上就会放声大哭。就算被人以暴力欺凌，他也不懂得如何去还手。

而每当这种时候——「还不快给我住手！」，总是刚强的雪菜护着谦吾。雪菜虽然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但因为言行举止中的男人味很重，便被取了个「汉女大姐」的外号。就算和那些爱欺负人的男孩们硬碰硬地干架，她也不会露出半点惧色。

而凉羽则会借着雪菜的庇护，跑去安慰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谦吾。雪菜比较早熟，总是把谦吾当做自己的弟弟看待。

谦吾与凉羽这对兄妹分别的时候，曾经立下了一个誓约——

2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凉羽一脸茫然地问道。

现在，他们一群人正聚在高等部第一校舍一楼的学长室里。

大牙凉羽、她的哥哥谦吾、刚才开了枪的彩离以及学长室的主人严岛艾娜，再加上稍后赶来的岩清水雪菜、大迫传次郎老师、赛鲁玖·德拉古雷斯克。

令凉羽纳闷的是，谦吾和艾娜他们并没有就暗杀者的事情联络警察。

艾娜亲自给房间里的众人上了茶，用来盛茶的正是那套迈森产的茶具。

「就算你问我『怎么回事』……这个疑问的範畴实在是太广了……」

如西洋人偶般美丽的艾娜用迷迷糊糊的语气说道。她一脸昏昏欲睡的样子，而且身上还穿着动物形的睡衣，似乎到刚才为止都一直在熟睡。看到这样的艾娜，凉羽不禁怀疑起来，说不定方才还压抑着全身的那股紧迫感只是一场梦罢了。

「对不起，我也有些混乱了……」凉羽稍稍考虑了一下。「那么，我再问一遍。首先，为什么彩离小姐会持有真枪呢？虽然我长居海外，但日本的枪刀法并没有改变这点我还是清楚的。」

「堤彩离是某个武装集团所属的人员……」艾娜依旧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

「并不是什么非法组织。日本政府『默许』那个武装集团把大量的武器运进国内用于战斗……」

「哥哥……我的兄长大牙谦吾也是那个武装集团所属的一员吗？」

「正是如此……民间军事公司『格里克斯』的实战部队……」

「民间军事公司……」

凉羽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职业。

自古以来，世界上就存在着名为「佣兵」的一类人。给钱就去战斗，简单明了的职业。

民间军事公司正是佣兵部队的发展形态。

Private Military pany，通称PMC。

虽然是民间的公司，但社员们都会以某种形式与战争扯上关係。当然，也拥有为数不少的武装战斗人员。

国家的政府机关——有时是非法组织——总会与这些PMC结缔契约。根据契约的内容，PMC的战斗部队会开往当地替僱主战斗。这些战斗，只是单纯地追求公司利益的最大化罢了——

要说过去的佣兵部队和现在的PMC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就是其庞大的规模与高度的系统化了。

比方说，非洲有一个发展中国家。这个国家里既没有能够指挥作战的指挥官，也没有能够好好训练士兵的教官。向这类国家派遣人才也是PMC工作的一部分。

另外还有，向只有老式装备的国家出租最新式的兵器，担任国家首脑或者政府要人的护卫等等，业务涉及多个方面。大型的PMC甚至具有轻鬆毁掉小国家的力量。

「非对称战争的产物吗……」

凉羽自言自语道。

「这么偏门的词语你也晓得啊。」大迫这么说着，露出了微笑。

「非对称战争？」彩离歪了歪头。

「这对你来说是不可不知的事情吧？」谦吾教训道。

「呜、呜……」彩离无力地垂下了头。

「所谓非对称战争，就是指战争双方的军事力量和经济力差距悬殊的战争状态。说得明白些，越南战争算是这类战争的『起点』。恐怖分子、游击队、内战、民族矛盾——冷战终结之后，世界上的战争基本上都属于非对称战争，就算这么说也不为过。」

在非对称战争当中，大国的军队的行动也会受到诸多束缚。而作为填补这个缝隙的角色，PMC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不断拓展着业务。

「这三个人是……」艾娜看着谦吾、彩离、赛鲁玖。「格里克斯的步兵课特殊强化白兵战小队。大牙谦吾特务大尉、堤彩离特务中尉、赛鲁玖·德拉古雷斯克中尉。队伍的名称叫做『Beavis&Butt-Head*』。谦吾的作战代号是『Butt-Head1』。彩离是『Butt-Head2』。」

「哥哥他竟然……参加了战争！？」

<注*：Beavis&Butt-Head，瘪四与大头蛋，是一个在1993年到1997年间，于美国知名音乐节目有线电视网MTV上播出的动画系列。这部片子锁定的收视群主要是青少年与成人，因为片中充满了暴力与色情的话题，并不适宜儿童观赏。>

凉羽吃惊地说道。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在凉羽的记忆里，谦吾小时候总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那种印象依旧深深地刻在凉羽的脑海中。现在的谦吾与过去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过去的印象早已蕩然无存。

「觉得很吃惊吧……这也难怪。」雪菜说道。「开始的时候我也很吃惊。阔别已久的青梅竹马竟然成了民间军事公司的佣兵，简直是天方夜谭啊！我很明白凉羽现在的心情。」

「雪菜姐……」

「事先声明，我们公司的活动完全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和正义。」

艾娜如此断言道。虽然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每个字都包含着不可动摇的意志。

「正义……？」

凉羽不禁皱起了眉头。

正义——这个词语用在民间军事公司和战争这种事情上并不合适。

「凉羽小姐会觉得正义这个词很可疑也是理所当然的，您的感受性并没有问题……」艾娜如此说道，语气中夹杂着些许自嘲。「没错……如果是普通的军队、普通的民间军事公司的话，同时坚持正义与战争是不可能的……」

但是，艾娜继续说道。

「我们公司——格里克斯，将意识形态、宗教、民族这些要素全部无视，将人命以及作战人员的个人感情作为行动的先决条件……进行连美国和联合国都做不到的，只为『救人』的作战行动。」

「……」

艾娜所说的事情简直像是夸夸其谈。凉羽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她到底是足以胜任一国公女家庭教师的才女。她很清楚，做生意和战争并不全是光彩的事情。

但是，谦吾等人似乎很赞同艾娜的说法。虽然他们没有点头赞同，但他们肃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很难想像谦吾他们会盲信艾娜说的话——也就是说，先不论是否货真价实，格里克斯确实秉持着某种像艾娜所说的那样的「正义」。

——说到底，货真价实的正义又到底是什么呢？

「正义是存在的。」

谦吾重重地说道。

众人不禁把视线都转到了他身上。

「正义就在这里。」

「……」

凉羽被哥哥的气势所压倒。整个房间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谦吾的眼神与话语中，确确实实包含着「力量」。

「……虽然还有很多事我没办法接受……」过了一会儿，凉羽转变了话题。「……那么下一个问题。从学长的沉着还有方才他们两人的行动看来，大家似乎一早就知道有人想要我的命，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格里克斯的情报部已经掌握了暗杀者的动向。」回答这个疑问的，是大迫传次郎。「威尔特海姆公国的反公王、公女派与一个总部在英国的民间军事公司——巴比伦·梅德森——结缔了契约。为了跟他们对抗，公女便和我们『格里克斯』签了契约。」

「刚才的暗杀者是……那个叫『巴比伦·梅德森』的公司派来的？」

「了不起，一说就通啊。」大迫用轻巧的语气说道。

凉羽的推断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被这么称讚反而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

「……还用很多事情有待调查，但从他们的装备来判断的话，这应该就是正确答案了吧。」

「请告诉我最重要的事！」

凉羽将盛红茶的杯子放到桌子上，探出身来。

「他们为什么要取我的性命？」

「就算是巴比伦·梅德森，也没办法直接加害公王和公女……」

艾娜擦了擦朦胧的的双眼。她穿睡衣的样子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幼女的样子。大概，艾娜也不希望被凉羽当成小孩子吧。

「太过明显的暗杀或者政权颠覆会演变成实实在在的国际问题，威尔特海姆公国内自然也会产生强烈的反弹……。于是，他们便把与公王、公女关係密切的人列入黑名单，秘密地除掉……。真是可怕的事……。而在那黑名单里头，身为公女家教的大牙凉羽自然也榜上有名……」

「怎么会……！」

从艾娜的樱桃小嘴里说出来的事实，令凉羽背脊发寒。虽然过去就对反对派势力的强硬态度感到恐惧。但没想到，他们竟然不择手段到了向区区高中生派遣暗杀者的地步——

想到这里。凉羽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是身着正装的公女那美丽的侧身像。凉羽和公女两人年龄相近。虽然她身为宫女的家庭教师，但更像是知心好友。

「威尔特海姆公王注意到反对派的动静，便先让凉羽回国，接着又让公女做短时间的留学。」困意消散了些许，艾娜用稍微认真了点的口吻说道。「本来以为日本是安全的地方，但没想到巴比伦·梅德森的暗杀者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暗杀者……反公王、反公女势力……」

凉羽小小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虽然她明白自己的性命被人盯上了，但更令她震惊的是，自己所敬爱的公王、公女正被反对派的魔爪威胁着。

凉羽深爱着第二故乡威尔特海姆公国。公王和公女也都是明德惟馨之人。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

凉羽本以为自己将要在这所学校里开始自己的学生生活——

「凉羽，保持现状就好。」

谦吾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凉羽的头。虽然凉羽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这样的事还有所抗拒，但却无法抗拒哥哥那结实的大手所具有的魅力。

「呜……」

但是凉羽又立刻察觉到了谦吾手上的伤痕。那似乎是四根指头被从根部切断之后又重新接合起来所留下的伤痕，惨不忍睹。为什么会受那样的伤呢？谦吾在成为佣兵之后经历了怎样的人生呢？——过剩的空想萦绕在凉羽的脑海里，令她不寒而慄。

「我们虽然看起来这样但也算得上是战争专家了。」谦吾继续说道。「我们的战争与普通的战争不一样，不会被国家束缚。」

「就是这么回事吶。」赛鲁玖帮腔道。「清清白白、童叟无欺的生意吶！」

「你这么说反而会显得很可疑吧？什么叫生意啊！」

谦吾像搞笑艺人一样敲了敲赛鲁玖的后脑勺。

「为什么我要被不是搭档的人吐槽咧！」

「我敲你又不是为了吐槽。」

这两人又要吵架了啊——彩离也变得慌张起来。

「我觉得……」突然，岩清水雪菜挤进谦吾和赛鲁玖之间。「谦吾和赛鲁玖是一对很要好的搭档不是吗？」

「呜……」

「呒……」

看到雪菜脸上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谦吾和赛鲁玖停止了争吵。

「有件事我很在意……」凉羽小声地向大迫问道。「难道说，雪菜姐也是佣兵……？」

既然那个过去老被人欺负的哥哥都成了战争专家，那么身为青梅竹马的雪菜走上同样的道路也并非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大迫摇了摇头。「她与其说是佣兵……呃、不如说是后援人员吧。总之，她可以说是我们队伍的杀手锏吧。」

「杀手锏……？」

「因为她是南丁格尔。」

大迫说出了令人费解的词语。

「南丁……格尔？」

凉羽有些摸不着头脑。——是指护士吗？

「姑且算是昵称吧……」

这么说着， 大迫露出了毫不做作的微笑。

「威尔特海姆公女已经确定要来海神学园进行短期留学了吗？」

谦吾向大迫问道。

「预定是明天早上到，会被当做留学生介绍给大家哟。」

「我觉得应该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凉羽小声提出了建议。

然而这却引来了谦吾等人的嗤笑。凉羽毕竟是IQ160的天才，几乎没有被人当做傻瓜的经验，她对其它人的反应感到有些吃惊。

「比这里还要安全的地方，全日本也找不到几个哟。」谦吾说道。「有也就是习志野的自卫队基地了吧？」

「学校和自卫队基地一样安全？」

凉羽完全无法接受。

「……这所学校……并不是普通的学校……」艾娜如此说明道。「中等部、高等部以及大学，都设有特进班……特进班里的学生，都是给格里克斯打工的社员……」

「不仅仅是哥哥和赛鲁玖先生他们……全班都是佣兵！？」

回到日本之后，令凉羽大吃一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为了掩饰，这所学校里也有普通的学生。不过，普通学生并不知道这所学校的真面目……」艾娜看着凉羽说道，朦胧的双眼里寄宿着某种微妙的魄力。「这所学校其实是由格里克斯通过几个替身公司所经营的……」

「也就是说……这里同时也是佣兵的训练营？」

凉羽战战兢兢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