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整个人春风得意,丝毫无心工作。
今天也一直在想白亚的生日应该送什么给她。
‧香魅堂已经没问题了,未来一片光明。
没想到与人依偎而活这件事,会如此幸福。
‧伊月顺利考上第一志愿的大学。他似乎跟我一样要专攻生物学。
最近总是发生一堆好事。
‧我根本不想知道伊月的心情。
不过,唯有白亚不能让给他。白亚是我的光明,失去她的话,剩下的只有黑暗。
‧最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拜託千万别发生任何事。
日记断在这,剩下的都是空白页。
五月二十二日。自从麻衣开始在香魅堂工作,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麻衣今天也一样前往香魅堂打工。由于千夏的协助得以强化网站,造访店里的客人比以前增加不少。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假日也没半个客人上门,这也让麻衣工作起来有成就感多了。麻衣一点一滴地学到关于薰香的知识,即使碰到客人询问,多少能回答出来了。虽然让辰巳来说,就是:「你还有得学,连半吊子也算不上。」
这一天,麻衣一如往常沿着乌丸路南下,前往三条路。光是眺望四周零星的时髦杂货店与洋装店,心情就愉快起来。
快到发薪日了。虽然麻衣非常不安,不知能否在发薪日拿到薪水,但机会难得,别把薪水只用在生活开销上,试着在这边买点什么吧;或是绕到位于名店街前方,据说很有趣的剧场看看也不错。还有,对了,得到五条坂跟晶买香炉才行。
麻衣思考着这些充满梦想的事,正要走进通往香魅堂的小巷时──有只黑猫迅速横跨过麻衣的视野角落。
麻衣感觉似曾相识,不禁停下脚步。是一个月前看见的那只猫。麻衣会开始在香魅堂工作的契机,就是与那只黑猫的追逐战。
黑猫转头瞥了麻衣一眼,但跟之前那时不同,它看来兴緻索然地移开视线,然后碎步沿着三条路往东走。
应该帮它除香比较好吧──麻衣这么想。
辰巳只把除香当成是处理会对人造成影响的气味的方法,但麻衣开始认为除香应该跟让遗留在这世上的灵魂成佛是同样的意思。
这种感觉一定只有以双眼捕捉灵香的人才能明白。
「等一下。」
麻衣决定去追猫,这也是为了感谢它让自己与香魅堂邂逅。麻衣心想立场刚好跟以前相反呢,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正好包包里放着为了学习而跟辰巳借用的香插以及几根线香,只要能找到散发黑猫灵香的付丧神,自己应该也能模仿辰巳除香。如果还是应付不来,到时再向辰巳求助就好。虽然这对辰巳没有好处,他肯定会嫌麻烦就是了。
穿过名店街的拱门走到鸭川后,只见黑猫优雅地躺在桥上。
架设着三条大桥的河岸,是在江户时代整修过的东海道西边起点。
虽然在歌川广重(注:歌川广重 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师。《东海道五十三次》使他成为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浮世绘画家之一。)描绘的《东海道五十三次》里是平缓弓形的木造桥樑,但现在架设的是水泥制的坚固桥樑。栏杆上宛如洋葱般,被称为「拟宝珠」的铜製装饰,为看起来好像总是冷冰冰的桥樑增添了一些趣味。
「咦?」
就在麻衣试图靠近黑猫时,有个人先在黑猫前停下脚步。
他为何会停下脚步呢?照理说其他人应该看不见那只猫。
「乖,乖。」
更教人惊讶的是,男人弯下腰,温柔地抚摸黑猫。不,应该说他做出像在抚摸的动作才对,因为男人的手穿过了黑猫的毛。
儘管如此,黑猫依旧觉得很舒服似地眯细眼睛。
「可以别在意我吗?我只是在练习默剧而已。」
男人似乎注意到站在旁边的麻衣,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藉口也太勉强了。如果是在桥上练习默剧,反倒应该表演给人看不是吗?更何况假如他是小丑打扮,或穿着表演者的醒目服装也就罢了,但单膝跪在地上的男人装扮,是朴素的深蓝色长大衣。虽然材质似乎很单薄,但在五月这个季节,却是让人感觉相当厚重的打扮。而且他高挺的鼻樑上,还挂着令人感觉个性非常认真的黑框眼镜。
「请问,你是那只猫的饲主吗?」
梅花骚动与松然寺那时,除了麻衣之外,也有其他人体验到幻听,像是富美子和清风。因此麻衣心想,如果是原本的饲主,或许也能因为气味而清晰地看见黑猫身影。
「……你看得见这只猫吗?」
男人总算面向麻衣,接着他以平淡且宁静的语调继续说道:
「我跟这只猫非亲非故,只是觉得它孤伶伶地好像很寂寞。」
「啊,是这样子啊。」
这表示他将幽灵当作极为自然的东西来接纳。
宛如老师般的人物──这是麻衣对男人的第一印象,感觉稳重且知性。
没错,他散发的氛围跟麻衣念高中时觉得还不错的世界史老师很相似。
「好久没见到拥有灵感的人了,而且你看得挺清楚的呢。」
那男人浮现出看似豁达,又好像在自虐般,总之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
──奇怪?
麻衣忽然觉得自己跟这个男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并非整体的气氛很相似,而是内心有种确实看过那表情的感觉。
从男人过长的浏海中,可窥见他美丽的容貌。稍微晒黑这点更增添异国风情,并提升他的男性魅力。是个让人印象深刻,实在很难忘记的人物。
可是,麻衣不晓得自己何时在哪里见过他。
「我是第一次遇到除了自己之外,能看见幽灵的人。」
「哦,第一次吗?那还真是辛苦。」
「辛苦……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麻衣感到疑惑,于是男人有些傻眼似地扬起一边嘴角。
「因为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能跟你共享价值观对吧?那是很辛酸的事。就好像一直在语言不通的异国生活一样。」
听他这么一说──麻衣也觉得,自己应当可以更开心才对。
邂逅与自己一样拥有灵感的人,是麻衣就读高中时一直盼望的事;也是麻衣在上大学前,决定要隐瞒灵感生活下去时放弃的事。
不,如今这件事还是让麻衣很开心。虽然眼前的青年似乎有点阴沉,但只要试着交谈,一定会很快乐。因为能看见幽灵而经历的辛苦﹑反过来被感动的故事,以及现在才笑得出来的失败经验,想说的事真是说不完。
想到这里时,麻衣察觉一件事。
对了,现在有人能跟她聊这些事啊!
辰巳、清风与晶──在香魅堂建立起关係的人们。
「其实最近身边有人愿意听我的体验呢。即使看不见幽灵,他们也相信我的感觉,愿意侧耳倾听。所以我很少会陷入身处异国般的孤独心情。」
麻衣现在觉得,自从来到京都后,自己意外地待在条件很好的环境中。
「这是件好事呢。那样的人很少见喔,必须好好珍惜这段关係才行。」
男人听到麻衣的话,感同身受似地替麻衣感到高兴,这让麻衣也十分开心。
「哎呀,真的是那样呢。虽然对方是个就算我提起幽灵话题,也会主张『它的真面目是气味』的人。」
这么说来──麻衣想起她为了将黑猫除香而绕路,但原本是在去打工的途中。差不多该前往香魅堂了,否则迟到可能会被辰巳怒吼一顿。
其实麻衣很想把黑猫除香后再走,但看它今天这么冷静,应该不会立刻加害人类。等香魅堂关店之后,再回来除香也不迟吧。
「对了!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我打工的店呢?」
麻衣自己也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难得遇见拥有灵感的人,要立刻道别实在太可惜了。
「虽然那里的店主有很多关于幽灵的奇怪主张,但听一听有时也会觉得恍然大悟,说不定你会觉得很有趣喔?」
而且,如果他也因为拥有灵感而感到孤独,说不定能透过与辰巳他们的交谈获得疗愈。
「那个店主他……」
从男人口中冒出的沉重音色让麻衣大吃一惊。
「咦……」
麻衣因为自己的点子而欣喜若狂,慢了半拍才注意到──
青年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冻结住了。
「……那个男人该不会长得跟我很像吧?」
麻衣总算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似曾相识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男人──跟辰巳很像。虽然戴着眼镜,但眼镜底下的凤眼,以及知性且冷淡的地方,都跟那个香魅堂店主一模一样。
「你该不会跟辰巳先生是兄弟……」
在日誌里登场的辰巳弟弟,伊月。
不,一定是那样没错。明明在日誌里频繁登场,麻衣至今却从未见过那位弟弟。岂止如此,麻衣甚至不曾听辰巳提过兄弟的存在。
因为日誌断在内容让人感到不安的地方,麻衣想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幸的悲剧,一直没办法问出口──
「辰巳?兄弟?居然会被说跟他是那种关係,真教人意外啊。」
彷佛光用听的都会被诅咒的声音,让麻衣往后退了几步。
「为、为什么?」
男人的态度已经很难说是友善。倘若直到刚才为止的他是碧蓝的宁静海洋,现在的他就是白浪拍打着码头、波涛汹涌的海洋。不知是否被男人的杀气惊吓到,黑猫跳了起来,「喵」了一声之后逃离现场。
自己也得快点逃走才行──但男人突然发散出来的憎恨,让麻衣的脚动弹不得。偏偏在这种时候,竟然没什么人经过三条大桥,麻衣也发不出求救声。
跟辰巳一模一样的男人从前方逐渐逼近,麻衣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明明必须赶紧逃走,但越是这么想,身体就越是动弹不得。
该怎么办才好?在意识逐渐消失时,有一只手从后方用力抓住麻衣的肩膀。
「呀啊!」
麻衣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用力踩向抓住自己的人的脚。
「好痛!」
虽然麻衣穿的是低跟鞋,但效果超群。掉了帽子且用单脚跳来跳去的男性,是麻衣熟悉的光头青年。
「…………清风先生?」
「你真过分耶,麻衣。难得王子殿下前来拯救你耶。」
今天的清风像第一次碰面时那样,穿着黑色西装。
正当麻衣想着清风怎么会在这里时,泪眼汪汪的他忍耐着疼痛直挺挺地站在麻衣身旁,与那个有灵感的男人面对面。
「好久不见了呢,戌亥。虽然很想为了重逢感到开心,但你要是一直恐吓麻衣,我可不会轻饶你喔。」
虽然清风面带笑容,但他那副认真的眼神是麻衣至今不曾见过的,可一眼看出他正提防着对方。
「嗨,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清风吗?因为你剃了头髮,我瞬间还认不出来呢。到底几年没见了呢?你跟那家伙现在也是好朋友吗?」
「嗯,还不错啦。可能的话,希望他对我的态度可以再和善点就是了。真是的,你们兄弟的个性都一样刻薄呢。」
被称为「戌亥」的青年,在与清风交谈时,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
他回覆相遇时的沉稳态度,然后重新面向麻衣,礼貌地鞠了个躬。
「我叫香崎戌亥。只要报上姓氏,你应该就能理解我是怎样的人吧。」
「幸、幸会。我叫仓见麻衣,在香魅堂打工。」
麻衣回应着戌亥的招呼,同时感到不可思议。
记得辰巳的弟弟应该是叫「伊月」。莫非是像歌舞伎演员或落语家那样,继承了某人的名字吗?或是他报上的名字是通称呢?
「平常承蒙辰巳先生和清风先生关照了。」
「哎呀,我真的很照顾她呢。」
「清风先生,刚才说的是场面话。」
「你看,她很称职吧,应付我的方式也很完美。」
戌亥淡淡地笑着。那笑容──并不是对清风与麻衣的对话做出的反应。
「他僱用了助手啊,而且是看得见幽灵的女孩。」
要说的话,是对辰巳的嘲笑。
「拚命想弥补欠缺的东西吗?他似乎没有从过去的失败学到任何教训呢。」
清风一脸为难地耸了耸肩。
「那种说法太过分了吧?他可是试图连你的份一起守护香魅堂喔。」
「那是他自愿做的事,别讲得好像有恩于我一样。再说在这种时代继续经营香铺有什么用?守护薰香这种逐渐衰退的文化,今后到底有何打算?」
「逐渐衰退的文化吗?」
这发言让人难以想像他身上流着薰香老铺的血统,麻衣感觉不太对劲。
薰香文化确实很难说是普及于一般人,但就算是那样,只要今后逐渐发扬光大就行了。来到京都前,麻衣只知道供在坟墓与佛坛上的杉线香,但现在学到了薰香有许多种类,还有并非直接点火,而是利用香炭间接加热的空薰。
近年来,日本的传统文化正被逐一重新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