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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男子,名为孟佛多。
官职是执政官。是和官名一样,代替主人执掌政务的官僚。
他正当壮年,但目光锐利而充满知性,举止动作无益不透出冷静,可以看出是位相当有能力的官吏。
再加上他态度坚决,有一种安静地迫力,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给人带来威压。只要像现在这样走着,所有的侍从都会默默地退下一步给他让开道路。
孟佛多的目的地是城堡最深处的房间。
那个只会用金银珠宝的装饰来夸耀自己的无能之人的房间。
但是孟佛多却必须把那个无能之人称为主人,小心侍奉他。
「阁下,是您叫我来的吗?」
「哦哦,你总算来了。」
一个青蛙呻吟似的声音说。
声音的主人叫做保尔奈利亚侯朗道夫。
在现在这种没有一位公爵地位的贵族的情况下,他实际上是拥有最高爵位的贵族之一。
但实际上,他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贵族的威严,只会让人觉得——像头猪一样。
「孟佛多啊。上次的事情怎么样了?」
「啊,您说……上次的事情?」
他当然知道保尔奈利亚侯在说什么,但还是这样问。
「是处女权的事!都是因为你说你会从各地搜罗少女来,我才情愿忍受这种程度的生活啊?!可是重要的少女却一个也没看到,你到底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不出所料,保尔奈利亚侯大发脾气。
看着他那像小孩子一样的丑态在心里嘲笑他,是孟佛多唯一能做到的抵抗。
「诚惶诚恐,请您再多等一段时间。实际上,关于这件事,我也有一件事必须报告给阁下。」
「什么事,快说!」
「实际上,在米卡尔蒂郡,反对阁下行使处女权的领民们掀起了叛乱。」
这对不知忍耐的侯爵来说,是无法容忍的事情。
「你说什么?!那群不自量力的愚民!都是因为他们自己说交不起税,我才好不容易想出这个让他们手头宽鬆一点的代替方案的!向我这样高贵的大贵族献上贞洁,他们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从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就失去了立于人上的资格。但是,这样对孟佛多来说更好。时至今日,也没必要对他提出逆耳忠言了。
「可恶,孟佛多,那种家伙赶紧拿来血祭!然后从其他郡里儘快把少女带来!」
「是。可是,恐怕还有其他领民也有相同的不满。如果放任叛乱不管、继续强行行使处女权的话,可以预想到终有一天会发生第二、第三次叛乱。因此是不是应该先镇压米卡尔蒂郡的叛乱,把主谋者全部处死以儆效尤?」
「你说什么?!你该不是会想说,要让我等到那时才会带少女来吧?」
「阁下英明。」
「别开玩笑!我已经忍不了了!就是现在,也因为你说没钱,各种花销已经控制很多了啊?!」
「但是这样这样下去叛乱扩散开来的话就要花更多时间镇压。那样的话,终有一天也会传到别的贵族的耳朵里。」
「唔……」
保尔奈利亚侯的面孔扭曲了。
这个男人唯一在意的就是在其他贵族面前的体面。如果被当做是连自己的领地都治理不好的贵族的话,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咕,没办法。但是这样的话你必须要儘早镇压叛乱,明白了吗?!」
他直接说出了孟佛多想要的话。
「明白。实际上,为了阁下的期望,我已经让骑士团整装待发了。只要阁下下达命令,我马上率领骑士团,前去镇压叛乱。」
「方法不论,你随便吧!」
「那么我这就出发。」
目的达到了。已经再也无法忍受待在充满这个男人体臭的下流房间里了。
孟佛多转过身,背后传来一句他过去听过无数次的话:
「你别忘了我父亲对你们的恩义啊!」
「……当然,阁下。」
恩义。
不会忘记。
因此孟佛多才能容忍自己侍奉那只空有人类外形的猪。
1
现在展现在杰莱德眼前的,是一副极其异样的场景。
罗安努村地广场上搭建了一个高台。
所有人都在向高台扔石头。不论男女老少,连小孩子都在扔。
他们的共同点,也只有所有人都是认真地、带着心底的憎恨在扔石头这一点了吧。
而他们扔石头的对象——是一个人头。
人头的主人是曾经担任米卡尔蒂郡的驻留骑士队队长、毫不在意地夺走了许多领民的性命、让他们的家人陷入悲伤之中的倒行逆施的骑士。他的名字叫做法宾克。
人们像法宾克的首级扔石头。那张被好几百块石头砸中的脸,到底扭曲成了什么样子,光是想想就够噁心的了。
但是,他不能移开目光。因为将法宾克的首级放在广场正中央,引发出人们的这种行动的不是别人正是杰莱德自己。
他有目的。而且是两个。
其一,通过带着憎恨扔石头来山东人们的复仇心,还有对骑士和领主等统治阶级的敌对心理。
而另一个目的,是为了让村民们想起来骑士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不是无法打倒的对手。
在这个保尔奈利亚领,由于持续多年的高压统治,人们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只会对暴虐的骑士和领主言听计从。现在鼓动他们共同起义的话恐怕不会直接同意。因此,这种残酷的行为是必要的。
但是,道理虽然清楚,但看到小孩子沖着人头狠狠地扔石头这个场景,想起造成这一切的都是自己,让杰莱德的心情非常岑忠。
「……我真是伪善啊。六年前明明还做过更加过分的事情。」
他自嘲地小声嘟囔。一边苦笑着觉得自己最近总是自言自语。
这样一来,不达目的就绝不能死心。杰莱德再次坚定了决心,向这个罗安努村地村长家走去。
◆
杰莱德走进房间,一位老人正悠閑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他。这位老人名叫路达斯,是将罗安努村发展成这附近最大村子的老练村长。
先说话的是杰莱德。不过,这也是因为把杰莱德叫来的路达斯反而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您找我有事吗?」
「嗯……」
路达斯好像有些犹豫,嘴里的话迟迟不说出口,连视线都不和杰莱德相交。
「……抱歉让你跑一定,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啊?这是怎么回事?」
「法宾克以我们配合你们发起的叛乱为由头来到这个村子。但骑士我们根本没有这个打算。这不管怎么看都是存心找茬。但是如果你们不发起叛乱的话,法宾克说不定也就不会来刁难我们了。」
老人抬头盯着天花板,吐露着複杂的心境。
「话虽如此……即便没有得到口实,法宾克也总有一天会到这个村子里来,夺走贵重的粮食、钱财、甚至是村民的性命吧。而且还有一点。你们是为了活下去才发起叛乱的吧?我也没有阻止你们的权利。」
说到这里,路达斯终于正面看向杰莱德。
「更重要的是,你救了这个村子里的居民的性命。这样一来,我还是应当感谢你。虽然有些晚了,但我要再次感谢您的帮助。」
说着,老人低下头。
杰拉德连忙摆手阻止他。
「请抬起头来。实际上,我这么做也不是完全不求回报的。」
「我知道。你想让我们也共同起义对吧?」
「我确实迫切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但是,在现在这个阶段有些许不同。我希望用您的名义召集这附近村子的村长们,举行会议。」
「哦?议题是?」
「现在是否应当和我,不,和奥塞尔村共同起义。光靠一两个村子的力量,别说保尔奈利亚侯了,连治理这个郡的执政代行官都无法战胜。必须把和我们处于相同境遇所有人全部团结起来。然后,如果在那个会议上,得出了现在正是起义之时的共同决议的话——到那时,希望这个村子也能竭尽全力提供帮助。」
老练的村长没有马上回答。
他在椅子里稍微移动了一下,冥想似的闭上眼睛。
「……原来如此,真是高明的做法。你是想靠着解救这个村子、打倒兇恶的骑士的成绩一口气增加同伴啊。」
「您说得对。」
「但是,你能说服他们吗?虽然只是小小村庄的村长,但他们也都尝尽了酸甜苦辣。一旦参加叛乱,失败了的话就是满门抄斩。不会有人积极参加的。」
「这种事不做做看是不知道结果的。但是,我相信,如果现在不团结竖起反旗的话,就必定会被逼入被迫献上十三岁的少女为活供、同时由于饿死而失去亲人的境地。如果只是坐等这样的未来的话,那和无知无觉的野兽有何区别?即便有可能会受伤有可能会倒下,以战斗来开闢未来,才是我们人类该做的,不是吗?」
路达斯咬紧牙齿,将杰莱德的话听到最后,终于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如果是附近村子地共同意愿的话,我也没有异议。杰莱德,试着用你的志向说服他们吧。我承诺会服从最后的决定。」
三天以后,罗安努村中召开了左右他们命运的小型会议。
2
杰莱德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即将进行一场重要的演说。
虽然自认为是粗神经,但他从以前开始就不太擅长在众多人面前讲话。不过,和杀人比起来,这种事情还是轻鬆得多。
他再一次深呼吸,扶正滑下来的眼镜。
然后,走进作为会议场的房子。
这一天,等待杰莱德的是不到十名男子。
他们是附近村子的村长们。他们在保尔奈利亚侯严苛的统治下艰难求生,面相都一样的严峻。
必须要说服他们才行。杰莱德再次调整呼吸,镇定心神。
这时,杰莱德发现房间的一隅有一人正散发着奇怪地气氛,不禁吃了一惊。
是某个村长的护卫一类的吗?他的体型硕大,和那位像熊一样的骑士泰德里奇比起来也毫不逊色。隔着朴素的衣服也能清楚的看出他的胳膊上的肌肉盘根错节。
杰莱德对他是谁感到疑问。
「这家伙就是发起叛乱的蠢货吗?」
但是,一位中年男子突然怒气沖沖地大喊,杰莱德不得不把注意力转向那边。
「真是的,都是因为你们闯了那些祸,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竟然还敢厚着脸皮跑出来!」
「没错没错。」周围也发出表示同意的声音。
杰莱德偷偷把心放回肚子里。被这样强硬地责问,反而给了他反驳的动力。他立刻用冰冷的语气说:
「哎呀。你们一直叫着麻烦麻烦的,倒是说说看,我们到底给你们添了什么麻烦?」
立刻有人回答他说:
「你们杀死了侍奉执政代行官的骑士!今后,不管是连带责任也好,还是徵收镇压所需的费用也好,总之肯定会来找茬的。这还不算是麻烦吗!」
「那么我问你们,至今为止,不管是徵收地震的修缮费用也好,还是徵收通行费也好,那个法宾克难道没有找过你们的茬吗?」
「……唔。」
那个人被正面戳中要害,明显地退缩了。杰莱德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继续说:
「我敢断言,不论我们发不发起叛乱,降临到你们头上的火星数量绝对没有什么不同。你们当然也知道保尔奈利亚侯新发布的布告吧?」
「……当然了。」回答中带着痛苦的语气,「你是说那个作为减税的代价要交出十三岁的少女的愚蠢告示吧。」
「没错。现在保尔奈利亚侯袭爵一来三年,我们一直都在受苦。到最后,不顾我们饿死的危机,保尔奈利亚侯依然单方面的将负担强加在我们身上。这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了。因此我们决定竖起反旗。你们也应当和我们共同起义。」
「那怎么可能!」又有人骂道,「我们不过是些农民,你却想打赢侯爵?这怎么可能!不用想就知道,最后一定会被烧杀乾净的!」
「那么,你们觉得这样下去可以吗?为了让自己免于饿死而把亲爱的少女送给那个残暴的保尔奈利亚侯?选择安稳的道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杰莱德丢出的这句话,顿时引起周围的人们一片愤慨。
「说话小心点,你这个无礼之徒!」
「不,我不会闭嘴。只要我说话小心一些事实就会改变吗?根本不会改变吧。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就在眼前,已经没有时间摸索退路了。前几天的长雨,让所有都受到了不少的损失吧。今年的收成可定会减产,可以预见到以后的生活会更加严苛。已经到了我们必须下决断的时候了。」
「但是,是你让这个情况更加恶化的吧!」
面对露出杀气的村长们,杰莱德完全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