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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迪亚大人。法宾克队长刚刚回来了。」
这一天,顶着米卡尔蒂郡驻留骑士队副队长这个长长头衔的巴尔迪亚听到部下的这个报告时吃了一惊。
「什么?法宾克?!他还活着吗!」
这种情况完全没有预想到。法宾克生性残暴,每次以维持治安的名目外出巡查时,必定会有领民申诉说受到了不当的待遇。而他在前几天正是被这些领民们俘虏了。对备受虐待的领民们来说这是复仇的好机会,不难想到法宾克会受到怎样的拷问。
更何况,他昨天才送走了前去镇压那些领民的豪迈骑士泰德里奇率领的部队。只要那个男人出手,平定农民的叛乱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不过领民们也不会乖乖等死,被逼急了的话应该会那法宾克当人质,或是拉着他一起殉死。
因此,在巴尔迪亚心中,法宾克已经是个死人了。听到他活着回来,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是,而且法宾克大人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看到巴尔迪亚露出惊讶的神色,部下补充说。
「你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对了,他是和泰德里奇一起回来的吗?」
「其实是……和泰德里奇大人带走的士兵们一起。但是,没有看到泰德里奇大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本以为被杀了的法宾克回来了,而比法宾克强得多的泰德里奇却没回来,只有部下被带了回来。虽然完全搞不明白,但总之巴尔迪亚的上司回来了,必须去迎接才行,就这样走出了房间。
果真,他看见了一脸不高兴的法宾克。
真的没死啊,巴尔迪亚有点遗憾地想。不管怎样,作为部下,看到他还活着,必须拿出合适的态度。巴尔迪亚像往常一样,点头哈腰地说:
「欢迎回来。我听说您被农奴们关起来,十分担忧……幸好您平安无事。」
「嗯。我的实力摆在那里,从农奴们那里逃出来简直小菜一碟。」
被那些农奴们摆了一道的是谁啊——巴尔迪亚突然涌起这样质问他的冲动,但靠溜须拍马和阿谀奉承得到今天的地位的他最终还是说不出口。
「那么,队长,叛乱到底怎么样了?由于不清楚队长的安危,我只得派泰德里奇卿带兵前去镇压——」
这个时候,巴尔迪亚做好了多少受到些叱责的觉悟。他明知法宾克被抓还派兵前去,无疑给法宾克的性命带来了威胁。而且,法宾克和泰德里奇关係险恶。就算他当时不在,不经许可就把士兵拨给泰德里奇,在法宾克看来一定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愚民们逃进山里了。」
但是法宾克回答的语气中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显得有些高兴,这让巴尔迪亚十分疑惑。
「我趁机逃了出来,在奥塞尔村遇见了泰德里奇。想想就知道,一旦逃进山里,毫无準备地追蹤很困难。但泰德里奇那家伙一个人进山追蹤那些愚民了,我只好率兵回来。」
「您说什么?!就算是泰德里奇卿,只有一个人实在是……为什么您没有制止他呢?」
「那个男人不会因为我说两句话就改变想法。这是自作自受,我才不管他呢。」
「嗯,您说得对。」
这样一来,巴尔迪亚就明白法宾克心情好的理由了。简单的说,就是得以把麻烦事推给了泰德里奇。
还是老样子,是位势利的上司啊——就在他这样一边惊讶一边感慨的时候。
「不凑巧,我还活得好好的啊。」
突然传进房间里的那个粗声粗气的声音,让巴尔迪亚和法宾克心底一阵发凉。
更何况不光是声音,还有个身高接近一七尺(约二百一十厘米)的彪形大汉突然闯入视野,这个冲击简直让她们的心跳停止。
「泰、泰、泰德里奇?!你为什么在这里……?!」
「说得好像我活着对不起你了一样啊,法宾克。我见到了那个叫杰莱德、自称是叛乱军首领的家伙,不过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和他打。于是就这样趁早回来了。」
「笨、笨蛋!没错,那个杰莱德正是叛乱的主谋!为什么把他放跑了?!」
「哦?果然是啊。不过我是听说有豪杰在才颠儿颠儿地跑去的,才不想和那种风一吹就倒的贫弱男人打。」
说着,泰德里奇瞪向巴尔迪亚。谎称叛乱军中有豪杰、挑拨煽动泰德里奇的好胜心的正是巴尔迪亚。巴尔迪亚不敢看他,转开了变得苍白的面孔。
「哼,真的是这样吗?」法宾克找回了一点冷静,开口说,「该不会是为了隐瞒自己任务失败逃回来的事情,随便找了个借口吧?」
「哦,原来如此。这种说法真是有趣,不过从害怕农民们设置的陷阱、比我更早逃回来的人嘴里说出来,不觉得有点缺乏说服力吗?」
「你、你说什么!你没信口雌黄!」
法宾克嘴上否定着,但态度却明显暴露出泰德里奇说的话正中靶心。
「哪里是信口雌黄,根本就是事实吧。啊,原来是这样啊,我真是冒犯了。听说这已经不是您第一次好不容易从奥塞尔村活着逃回来了啊。您作为临阵脱逃的老前辈,难怪只能做出这么幼稚的想像啊。之前没注意真抱歉。」
「你、你这人……!」
法宾克怒火冲天,咯吱咯吱地咬紧牙齿,彷彿要当场拔出剑来。
巴尔迪亚只得站到两人中间。
「法宾克卿!不管怎样,叛乱还没有得到镇压,那么现在就不是争论那种事情的时候,必须制定新的对策才行。」
「唔……。确、确实。」
法宾克之所以老老实实地收起怒气,比起巴尔迪亚的劝说,更多的是因为害怕自己再被谴责。
「总的来说,是这么一回事对吧?」巴尔迪亚们泰德里奇,「发起叛乱的奥塞尔村的村民们集体出逃,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啊啊,没错。」
「这样啊。不过这样一来也不必如此悲观,不足一百人的农民集团逃进山里也成不了什么大事。首先向周边的堡垒发出传令,让他们加强戒备,别让那帮人逃跑——」
「现在不是那么慢条斯理的时候,巴尔迪亚!」法宾克暴躁地说,「他们现在在哪儿确实不清楚,但现在不能浪费时间,我们必须马上击溃罗安努村。巴尔迪亚,你马上去召集士兵。」
「请、请等一下,您怎么突然这么说?!罗安努村是每年缴纳许多税金的优良村子,要击溃他们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执政代行官大人也不会允许的啊!」
「哼,不用管那个胆小的执政代行官。我这么做可是有原因的。罗安努村打算和奥塞尔村呼应,一起起义。」
「您说什么?!这是真的吗!」
「当然。这可是我被他们抓住的时候听来的,那帮家伙当时肯定没想到我能这么顺利地逃出来,所以可信度很高。」
此时此刻,泰德里奇倒是一脸思索着什么似的表情,但终究什么也没说,于是巴尔迪亚只得不情愿地小声说:
「……没办法。」
法宾克听来的这个情报不容轻视。现在的叛乱军——虽然规模还称不上是军队——只不过是缺钱少人、连根据地都没有的流浪集团。而另一方面,罗安努村则是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城镇的人口众多的城镇。如果叛乱军和那个罗安努村结合的话,金钱、士兵和根据地这三样东西都可以到手。何止如此,如果罗安努村起义的消息传开的话,又有新的村子相应他们吧。这样一来,叛乱军就真的能组成一支军队了。
反过来说,不论法宾克得到的情报的真伪,只要趁现在击溃罗安努村,就能对其他村子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而且最重要的是,巴尔迪亚绝对无法违抗法宾克。
「我明白了,那么我马上去召集士兵。三四百人应该足够了吧。」
「哎呀哎呀,似乎得出了一个无聊的结论啊。」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泰德里奇突然插嘴。
「那么我就回去了。不管多么无能的人,带着几百士兵总能打下一个村子来吧。」
「吵、吵死了!快走,你就继续把你的精力花费在砍柴上吧!」
法宾克怒吼,但泰德里奇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反而还加上一句:
「真不知道我是哪点儿惹你生气了,机会难得,我提醒你一句吧:那个叫杰莱德的那人,似乎会使用奇怪的黑魔术哦。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的话还是小心一点吧。」
泰德里奇的语气似乎是在开玩笑,法宾克本想用「怎么可能」一笑带过,却失败了。
这不是不可能。杰莱德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武将素质的人,但虽说只是个百人左右的集团,他却坐上了指导者的宝座,实际上藏有什么战斗手段也不奇怪。反而是认为他真的会使黑魔法比较好。
不过,泰德里奇当做是提醒说出的这句话,对法宾克来说却引发了好不夸张的致命的事态。而并非神明的他们,此刻当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2
那一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着小雨。
罗安努村位于米卡尔蒂郡的北部,杰莱德他们起义的奥塞尔村东面。
说是村子,但那里的人口将近一千人,在米卡尔蒂郡北部算是个特别大的村落。由于人口众多,还时常有商人到访那里,比起村子更像一个城镇。
正午刚过,法宾克便率领的三百五十人的部队践踏着周围的麦田冲进村子。
村民们不知道这只突然出现的部队要干什么,连忙放下手边的活儿跑出家门。而当然他们看见走在部队先头骑士是那个残暴的法宾克是,众人都绝望地面面相觑。难道又有坏消息了吗——他们想。
而后,他们的不安成为了事实。
「把能拿武器的男人都集中到广场上!」
法宾克的命令被忠实地执行。
聚集起来的村民和在田里劳动的村民中,能够拿起武器作战的人一个个地被聚集起来。他们的人数超过了两百人,被长枪组成的墙壁包围着,全都露出不安的表情。
不光是他们。被夺走丈夫、父亲或是恋人的女人和小孩们,只能带着比他们更加不安表情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法宾克大人。」
终于,村民们中间走出一位老人。法宾克也记得他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好像是叫做路达斯。他是将罗安努村发展壮大的功臣,脸上带着浸透了知性的深深皱纹。
「我们该缴的税都缴缴齐了啊,不该受到这种粗暴待遇才对。」
「少罗嗦!我知道你们私下里串通奥塞尔村地那帮人!因此能够当兵的男人要全部带走!不乖乖听话的话就死在这里吧!」
「您、您在说什么啊……!我们确实听说过奥塞尔村发生了叛乱,但我们绝对没有一丝一毫叛乱的念头!」
「少罗嗦,凈找些烂借口!我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别以为我会相信那种谎话。算了,只要审查这些人就全都清楚了。」
村民们发出惨叫。
他们都知道,如果受到残忍而罪恶昭彰的法宾克那名为审查的拷问的话,根本不可能四肢健全地回来。
路达斯在法宾克的坐骑前跪下,两手交握地恳求:
「请、请别这样,行行好吧。如果失去了他们这些劳动力,全村人就只能等死了。请您行行好,大发慈悲。」
不光是路达斯。被抓地男人们的家人,甚至其他村民们都纷纷跪在村子身边,低下头不断求饶。
从马背上俯视这个情景实在爽快,法宾克的表情不禁缓和了一些。
农奴们本来就该这样。在身为支配者的他面前跪下,痛哭流涕地乞求慈悲。如果奥塞尔村地那帮农奴也能从一开始就採取这种态度的话,就不用想野鼠一样在山间逃窜了。
实际上,带走两百名村民也很麻烦。他本来想过乾脆就地杀光,不过只要让这个村子无法支援叛乱就行了。
因此,法宾克提出了下面这个方案:
「哼,好吧。我也不是魔鬼。对了。这里面的每个人,只要支付三枚金币,或是等价的财产、粮食,就能当场释放。」
一人三枚金币,总攻六百枚金币的负担,就算是这个村子也很难準备出来吧。不过一半左右应该没问题。把财产榨乾,再夺走将近一百人的人手,他们就不可能备战了。把剩下的村民带走,可以当做人质,另外若是让他们做徭役或是卖给奴隶商人的话,就又能充盈自己的腰包了。我还真是想出了一个最棒的方案啊,他想。
「三、三枚金币……?!怎么会,太多了!」
法宾克见村长竟然不老实照做,简直辜负了自己难得的好意,十分生气。
「闭嘴!不过是帮农奴,不许再反抗了!喂,带几个人过来,让他们看看榜样!看到眼前的人掉脑袋,这帮人就会改变想法了!」
这个命令被忠实地执行。三个男人被拽了出来。
法宾克从马背上跳下来,拔出剑。三人发出惨叫,村民们求饶的声音更大了。但这么做只不过是增长了法宾克的嗜虐心而已。
于是,就在利剑将要落到哭喊着的村民们脖子上的时候。
「你的性格还是没变啊,法宾克卿。」
那个声音中,透着和这种充斥着惨叫与哀叹的场景完全不相符的冷静。而对法宾克来说,那也是一生都忘不了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几乎是无意识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们看见了。看见了那位骑在马上的消瘦男子。
他胯下的军马虽然威风凛凛,但他好像骑得不怎么样,身子晃来晃去的,扶着不断滑下的尺寸不合的眼镜。
法宾克震惊地几乎两眼发黑。
「你、你这家伙,杰莱德……!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那个用不明所以的卑劣战术带给他奇耻大辱、而今应当像野鼠一样在山中逃窜的杰莱德,突然出现在了眼前,而且还是一个人。法宾克有些发慌。
「你问为什么?那不是显然的吗?因为看不下去某个笨蛋骑士再给别人添麻烦了啊。」
「哈,真会说!你们已经和这个村子串通好了吧,所以不能丢下他们才跑出来的吧!」
杰莱德真心沮丧地叹了口气。
「有件事还是说清楚吧。说实话,真是麻烦。」
「你——你说什么?!」
「我们奥塞尔村确实对你们竖起了反旗。不过,这只不过是我们为了活下去而选择了唯一的道路而已,绝对没有想过要给其他的村子添麻烦,也不记得曾经请求他们协助。而且话说回来,根本不可能有村子愿意帮助我们这种只有军队之名、根本毫无力量的叛乱军吧。」
这时,法宾克想要大叫「胡说八道」,但是杰拉德像是要盖住他的声音似的继续说:
「我看得出你的企图,法宾克。实际上,对你来说叛乱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对吧?你只要有夺走别人财产的口实就够了吧。所以你袭击了这个村子。你故意索要赎金的行动,不正是证明了这一点吗?」
「什——」
杰莱德伶牙俐齿,至少在舌战上法宾克毫无胜算。他继续挑衅似的说:
「你真是最差劲的人,法宾克。请立即从我面前消失,不要再出现了。否则的话,我也就不收下留情了——」
他扶正尺寸不合的眼镜,平静地说,
「——这次可是会,杀了你哦?」
法宾克可没有冷静到被这么说还默不作声的地步。